第10章 .

因為只是出門吃個晚飯,小朋友穿得清清爽爽,為了方便戴頭盔沒有花時間去打理頭發。但到了地方,在隔間裏坐下後,易弦從手腕上解下一根皮筋,像拍廣告那天一樣随手把額發梳了梳,在腦後紮了個小揪揪,露出光潔的額頭來。

見坐在對面的楊子琛盯着他看,易弦疑惑地眨了眨眼:“怎麽了?”

“沒什麽。”楊子琛說,“想吃什麽自己點。”

易弦便乖乖地低頭看菜單。他中文說得好,但閱讀還是多少有一點障礙,日料店的菜單也不是每一種都有圖,于是看到一半他就放棄了,換到楊子琛旁邊來坐,坦誠道:“我不太看得懂。”

楊子琛狐疑地瞥他一眼:“是真看不懂還是假看不懂?”

過了個把月,機場搭讪事件仍然在他腦海裏占據了一席之地,連帶着對之後的行為都有了懷疑——

倒不是覺得易弦說謊,只是楊子琛對自己明知前面是套路還為色所惑大踏步的行為恨鐵不成鋼罷了。

因為有個不知真不識字還是假不識字的人在搗亂,嚴重影響了晚飯效率,等他們點好單再吃完出來已經過了八點。因為易弦喝了點酒,楊子琛不敢讓他再騎機車回去,于是把車留在了日料店後的停車場,到路邊擡手叫了輛出租車,易弦卻不願意上。

“我想走回去。”他一根胳膊搭在楊子琛肩上,湊到他耳邊說。

“你怎麽這麽多幺蛾子,”楊子琛有點不耐煩,伸手戳了他額頭一下,“走回去要花半小時,你不累我還累呢。”

“就當散步嘛,反正還早。”

易弦撒嬌似的勾着他的肩膀晃了晃,見楊子琛好像在走神,沒有再反對,于是低頭跟出租車師傅道了個歉,然後把車門關上了。

楊子琛發誓,易弦關上車門前的那一瞬間,他從扭頭看他們的師傅眼裏看見了“年輕人談戀愛就不要耽誤我做生意了”的嫌棄。

再看始作俑者,正低頭看手機,不知在跟什麽人發消息呢。

夜幕降臨,日料店在門前挂了盞小小的、顏色講究的霓虹燈,他個子又高,燈光在他臉上灑下一片陰影,連帶嘴角那點得逞的笑意都被染上了燈光的顏色。楊子琛本着欣賞的原則觀察了一會兒他小扇子似的睫毛,然後才慢吞吞地開口:“你好像有點得寸進尺了啊。”

“嗯?”易弦聞言低頭看他,無辜道,“我怎麽了?”

他嘴角還噙着那點笑意沒來得及撤掉,這一眼看得楊子琛沒了脾氣,最後只好恨恨地伸手去揉他的臉,把那張漂亮臉蛋揉得奇形怪狀才撒手:“沒怎麽,看你不順眼。”

話是假的,說到底就是看他太順眼,才讓他尾巴都藏不住了,越來越放肆。

但就在剛才,楊子琛突然意識到一件事:他大大方方地接受這些,和他畏手畏腳地被動接受,其實是一樣的。易弦怎麽對他,和他的态度有關系,但并不全然由他來決定——易弦是個獨立的個體,他沒有辦法去幹涉對方怎麽做,不過可以改變自己的想法。

既然已經答應和對方繼續相處,與其繼續扭扭捏捏擺大人架子,還不如放開手腳去享受。

他決定也放肆一下。

對易弦扁嘴裝委屈的小表情視而不見,楊子琛突然伸手從對方口袋裏摸走了機車鑰匙,然後折返停車場,自己擡腿一跨坐上了駕駛座。

“不散步了。”他朝易弦勾勾手指,“上來,哥哥帶你去個地方。”

今天以前,易弦從來不知道,楊子琛居然也會騎機車。

不僅會騎,而且騎得很好,除了剛起步時有點不熟練以外,很快就摸清了車子的構造,加速往環城高速的方向開去。

時間還很早,又是工作日,路上還有很多回家的上班族,他們跟這些人走的卻是相反的方向,從繁華的沿江路段出來,也不上大多數出城車輛走的到奉市去的高速公路,而是調轉車頭,往環城高速的方向走,繞路上山。

江城有一座小山,在老城區的身後,早年曾經被當作旅游景點開發過,但因為後來劃為了生态保護區,還沒來得及宣傳就迅速變成了野生鳥類的居住地。不過因為依山傍水環境很好,每年還是會有小部分游客到這裏來體驗生活。

雖然出發時還早,但因為路上彎彎繞繞太多,等他們沿着不太好走的路上到半山腰的旅舍,已經是夜裏十點後了。山上只有一家旅舍,是和鳥類觀察點合并的,面積很小,大約只有十來個房間,也只能提供簡易的餐食和洗漱用的熱水。楊子琛帶着第一次來的好奇寶寶去開房,擺擺手把前臺妹妹的目光從易弦臉上吸引到自己這裏,然後把證件放在櫃臺上:“兩個房間,謝謝。”

“啊,”那姑娘好容易才回過神來,看了看他倆的證件,為難道,“不好意思啊,前兩天剛好有個鳥類愛好者的小團體過來看水禽,現在只剩一個房間啦。不過是大床,你們要不要看看能不能住?”

“大床也行,就它吧。”

楊子琛對這裏的房間大小心裏有數,也不勉強,付好押金拿了房間鑰匙又帶着易弦往外走,朝建在更上面的觀景臺去了。

倒是易弦先忍不住開口問他:“不先去看看房間嗎,萬一太小怎麽辦?”

“沒事,我以前跟別人也住過那個大床房,能躺下。”楊子琛随口道,随即又想起什麽似的,回頭打量他一眼,“……不過你可能要委屈一下,床大概不夠長。”

畢竟是山裏的小地方,沒誰會為了不知猴年馬月才會來一次的模特朋友特意準備一張長度在兩米以上的床,他自己是堪堪足夠睡,易弦恐怕得側身曲腿了。

易弦本來想問的不是這個,但聽他的意思是兩個人睡同一張床,于是又把問題咽了回去——雖然不知道楊子琛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過睡同一張床是他之前沒有過的待遇,萬一開口就丢了怎麽辦?

兩人心裏各想各的,腳下倒是沒停,很快到了半山腰的觀景臺上。

為了不驚擾樹林裏栖息的鳥類,一路上都黑燈瞎火的,直到平臺入口才有兩盞路燈。怕易弦不熟悉路被絆倒,最黑的一段楊子琛還伸手扶了他一把,等遠遠看到路燈的亮光才松手。

“這邊沒有樹,是天然凸出的平臺,早上可以看日出。”他率先走到平臺上,示意易弦學着他的樣子往下看,“夜裏也可以看別的——喏。”

從這平臺上往下看,恰好可以看見貫穿整個城市,将新老城區一分為二的那條江,同時也能将大半個江城盡收眼底。遠遠地可以看見他們走得頻繁的那條江邊綠道,也依稀可見老城區的那一排小吃店還在營業,天氣晴朗,夜空中沒有積雲,幹幹淨淨,讓他們得以在半山腰上把江城夜景看得清清楚楚。

“好看嗎?”楊子琛問。

易弦點點頭,也不顧地上的灰塵泥沙會弄髒褲子,盤腿在地上坐下,又認真地說了一次:“好看。”

“我以前在江城念初中,住在姥姥家裏,有時會自己跑到山上來,就在這裏坐一會兒。”楊子琛也像他一樣坐下,有些懷念地望着下面的滿城燈光,“那時爸媽工作忙,我大哥已經出國了,就只有我一個人跟着姥姥,整天想着怎麽放縱自己叛逆的靈魂。”

他姥姥性格溫和,自然是管不住他的,初中三年裏他不知背着姥姥上過幾次山,有時還半夜跑出來,天亮前再騎着自行車跑回去,假裝什麽事也沒發生。

可惜他叛逆的靈魂沒能發育完全,直接被他媽摁死在了搖籃裏。

“後來呢?”易弦問。

“上初三時我媽來了一趟,說給我安排好了語言班,然後就一腳把我踹出國去了。”楊子琛有些惋惜地搖搖頭,“初中也沒能畢業。”

“為什麽一定要出國?”易弦語氣裏透着不解,“國外一定會比較好嗎?”

楊子琛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笑了笑,把問題又抛了出來:“誰知道呢?”

他對自己有幾斤幾兩心裏還是很有數的,就算讓他在國內把初中念完參加中考,他也未必能考上多好的高中,最後還是得讓爹媽給他走後門塞進重點高中去。他媽大概就是不想讓他這麽鬧下去,才把他踹到國外自生自滅,讓他還能混個大學讀讀。

……哦,其實也不算自生自滅。他的高中和他大哥念研究生的大學在同一個城市,那幾年他還是有人管的,甚至可以說活在水深火熱當中。

他舒展一下筋骨,然後懶洋洋地靠到易弦背上,和他背對背坐着,随口問:“你呢?我記得你學校還不錯,從小愛學習?”

易弦愣了愣,顯然沒想到他會問自己的情況,想了一下還是搖搖頭:“只是某個時期有了學習動力,然後就在考試裏拿了不錯的成績。”

楊子琛點點頭:“哦。”

“……”

“怎麽,以為我會問動力是哪裏來的?”

易弦難得一臉被猜中的吃癟表情,楊子琛回頭看了一眼,哈哈大笑。

“我不問,你自己的事情,什麽時候有興趣了再說也不遲。”

他拍拍褲子站起身來,又伸手來拉易弦:“走吧,回去洗澡早點睡,明天早上來看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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