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疏狂驚鴻現

簌簌玉雪飛花般飄飄灑灑而下, 這是時光凝結成霜擻落的碎片。

時光的碎片沾染在玄樓漸漸變長的黑發上,化為光淚,晶瑩閃爍。

所有人都在時間中凝固, 停在地動山搖, 妖魔攻進來的瞬間。

玄樓緩緩走向玄信, 寬大的煙紫天`衣拖在身後,沙沙作響。

妖魔襲來時,擋在玄信身前的,是身為母親的皇後, 而玄信蜷在皇後的懷中, 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閉着眼睛,瑟縮着。

玄樓走到他身前,冷聲道:“起來。”

那縮在母親懷抱的孩子睜開眼,卻遲遲不願站起身來。

玄樓眉頭微動, 伸出手指, 探入玄信的眉心, 找到他的仙識, 生生将他仙識外包裹的蝶蛹灼碎了, 扯出他的仙魂。

“給你半炷香時間。”玄樓丢下這句話,擡頭望向天。

玄信恢複了仙身,果真只用了半炷香的時間,就把前因後果回想了起來,他看向兄長, 跪地道:“是我的錯。”

“竹童。”玄樓喚道。

一個金色皮膚,發揪上插着一撇富貴竹葉的小童嗚嗚哭着跑來。

“天君,我慢了一步,陣剛剛開就……”

他話沒敢說完,因為他仰起臉,看到玄樓的嘴角淌下殷紅血線,一滴一滴沿着下巴滴落下來。

頓時,竹童也感觸到了他此時此刻的痛苦。

撕心裂肺的疼痛在竹童的心口蕩漾開,他在地上打滾,又不敢哭出聲,只抓着玄樓曳地的衣擺,說道:“天君,不痛……”

只是自我安慰罷了,他都這般痛苦,天君會比他更痛。

這一瞬間,竹童突然擔心,玄樓會因此痛魂飛魄散。

玄樓感應到竹童的擔憂,擦去唇邊的血,修長的手指捂着心口,說道:“算清賬前,我不會死。”

玄信站起身,玄衣翻飛。

他走到兄長身邊,并肩站着,指着院中的這些凡人,說道:“要如何安置他們?”

玄樓不語,他看向假山。

玄信這才感知到,此處還有仙息波動,他蹙起長眉,開口道:“為何不出來?”

賣花少女的泥身頃刻化土,淤泥中開出一朵白蓮,白蓮裂開,白蓮仙子緩步走出,上前見禮。

“白蓮仙妙音,賀二位殿下渡劫功成。”

玄樓收回望天的目光,落在眼前的白蓮仙身上,眸光漸冷。

“是你說的。”

這不是問她,而是一種不悅的警告。

白蓮仙道:“非我之意,妙音是順天而為,我說與不說,做決定的都是雲念念本人。”

言外之意,她并不能左右雲念念的決定,她也只是将所有的事情交待清楚罷了。

何罪之有?

玄信眉頭緊蹙,看向白蓮的目光很是複雜。

他清楚的回憶起,沉醉在夢蝶咒中的自己,無知的屈服在妙言書的規則中,對白蓮仙的屍魂大獻殷勤,甚至産生了想要共度餘生的愛意。

玄信眼神微凜,別開眼去。

這一眼,就又看到身邊的兄長眼中翻騰的複仇之火。

他甚少在仙的眼中看到如此激烈的情緒,仿佛要燃盡一切的滔天仇火。

玄信愣了愣,悟到兄長想要做的事後,理智先跳了出來,認為不妥,于是他伸出手來,拉住兄長的袖擺勸道:“兄長心中所想,我認為不妥……”

父親是天帝,怎會如此行事,必定是百花族撺掇。

玄信剛要再勸,仙識忽然一蕩,頓覺手足被什麽東西給束縛了住,他擡手看了,見自己身上是把捆仙縛,愣神片刻,玄信道:“兄長這是……”

聲音也發不出了。

玄信試着用修為掙脫,卻震驚的發現,他的修為與身上壓的修為束縛比起來,就像繡花針戳海浪,力量微乎其微,根本沒有掙脫的可能。

他震驚之餘,見白蓮也被玄樓用捆仙縛束在了原地。

可他根本沒有看到哥哥動一根手指頭!

兄長的修為是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可怕?

玄樓從袖中随手抛出一把劍,是他的臨危受命。

銀色的星辰劍沒入土地中,瞬化結界将此方天地生魂全都包裹在內。

玄樓終于開口,他輕聲說道:“竹童,你留在此處護着這些生魂,一個都不許少。”

竹童應了聲,依依不舍放開抓住他的衣擺,“天君,我一定……會護好的。”

言罷,竹童跳起來,萬千金元寶漫天散開,在臨危受命的結界之上,又添了一層。

玄樓只是輕擡眼眸,腳下便有通天之路搭成。

青天卷雲海,在旋渦中攪出五彩雲宮。

那就是他的去處。

他緩緩走向天宮,每一步,都會想起他短暫的姻緣,只是短短數月的愛戀過往,卻令他每一步都走在回憶的刀尖上。

魂魄深處是無法觸及的疼痛。

他不是去要說法,也不是向誰複仇,更不是弑父奪位。

他只是想完成念念的願望。

他沒能實現送她回家的願望,所以他要拼命完成她最後留下的願望。

管這天地是誰來掌,此時此刻,他只想碎了那擁有天之眼,卻放任這一切發生,逼他做出選擇的天帝。

他的右手析出許多金色星光,緩緩彙聚成劍。

金芒如陽,劍身燃燒着,劍氣炎炎。

這是他的命劍。

他從自己仙骨仙魄中拔`出的劍,放浪疏狂。

他壓抑着的本性,屈從與天地規則的本性,此刻終于複燃。

不留生路,他要把将死的,送到大道的終極。

雲宮出現在眼前。

天帝也不會坐以待斃,狂風卷雲浪,化雲掌向紫衣仙君重重拍下。

玄樓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劍息怒展,狂妄撕天。

至此之後,天帝所出的任何仙術,都已壓不住他半分。

天上的人似乎急了,一道道玄金魔咒砸下,似妖魔狂笑着展露獠牙,然而這些也沾不到玄樓的半片衣衫。

玄樓指劍,面無表情,輕聲道:“解。”

放浪疏狂如同掙脫了枷鎖,如日烈焰呼嘯着,金光卷雲海,化為一座座巨大無邊際的神佛,齊聲念起誅仙真言。

雲宮中飛出一把劍,劍氣幽黑,猙獰似魔。

玄樓:“這就是你的全部了嗎?曾經,我以為你的末路是被情所誅,是我高估了你,到頭來,你在乎的,竟然是這天地之權。”

玄樓擡手,輕飄飄接過那把刺來的劍。

劍在他手中劇烈顫動後,碎裂化煙。

權財色,人間有此考驗,天界的神仙也一樣。

到頭來,無論追求哪一個,若是生了執念,只能自取滅亡。

“九萬年了。”天帝的聲音傳來,嘆息道,“我也從未想過,自己遲遲突破不了大道,不是因情,而是因放不下這三界之主,天地之子的位置。”

一個白衣人兩手空空從雲宮走出來,負手立于雲階之巅,垂眼看着玄樓:“我也從未料到,你會靠姻緣謀求生機。”

這話恰恰刺中了玄樓的痛處,他又想起了雲念念。

她的笑,她叫他樓清晝時的語氣,她看向他時,眼中的光。

魂魄似要裂開,而他已感覺不到疼痛。

“玄樓,你可知道,九天荊棘咒餘留的生機,有多渺茫嗎?”天帝說道,“曾經的堕天帝設下的九天荊棘咒,他的長子尋遍了三千界,都未能找到解救他的姻緣生機。後來,幽冥冥主效仿堕天帝,設下九天荊棘咒,一口氣奪了兩位冥界儲君的生機,那時,冥主幼子明明在三千界中尋到了有緣的生機,可惜招來的是個惡緣,因貪戀權勢,親手葬送了儲君。冥主因此奪續兩萬年壽數……”

玄樓目光幽冷,腳步未停,紫衣拖在雲階上,離天帝越來越近。

天帝說道:“膝下兒女的生機,本就是我們給予你們的,為了讓自己活下去,再将兒女的生機要回來,這是天地規則允許的悟道方法。他們都得到了天道的允許,成功續了萬年命數,得以圓滿悟道,進入無方法界,成為天地組成之一……怎唯獨我,卻有了你這個好兒子,怨了我六千年,不盡半點孝心,對我也無尊敬,最後,偏偏是你,要斷我的生機。”

“我的生機,是母親給的。”玄樓說道,“而你給我的生機,在我母親魂飛魄散那天,我已還給了你。”

天帝沉默了。

他想起,紫竹自絕後,他再見這個兒子時,他身上的生機确實滅了一半。

那是他散走的親緣,是與他這個父親斷絕關系的說明。

玄樓走上雲階之巅,擡眸看向天帝。

“我不打算聽你說任何故事。”他道,“也不打算問為什麽,問你有何感想。”

他說:“我與你早就不相幹了。你要好好看清楚了,我的身魂,都是母親賜予我的。”

“我唯一的執念,就是情。”

“那虛假的姻緣,根本不是情。”天帝冷着一張臉,眼中有譏諷,有不解,“一個凡人,短短數十天,天界不過瞬息的時間,你把這當作情……你果然像你的母親。那個凡人,她從未說過愛,你卻把它當真。”

“她不是你。”玄樓淡淡道,“你一直說愛我的母親,母親當真了,你卻并無真心。不懂情愛的,是你。我知道她的情是真,我如今站在你面前,就是她情真的證明。”

“你只是得了天運,有幸招來善念做姻緣。無論是誰,她都會救。”天帝笑,神情輕蔑。

“我愛她。”

玄樓擡起手,眼中滿是淚光。

“無論她是因何将生機渡我,我都知道,我愛她是真。”玄樓緩緩說道,“看不清悟不到辜負真情的,永遠只有你。”

他輕輕合手。

天帝在剎那的驚愣和回過神後的嘆息中,被放浪疏狂一劍掃散。

風吹動着玄樓的頭發,紫衣像燃燒的火,紫煙氤氲着,燙着雲海。

他身上,流淌着天地給予的無上力量。

仙鳥盤旋歌唱,衆仙紛紛踏雲飛來。

天與地換了顏色。

玄樓慢慢垂下手。

他實現了雲念念最後的心願,實現的異常輕松。

她不會開心的。

他擡起頭,滿臉迷茫。

“我會流淚,真的。天君,也是會哭的。”他低聲說,“你來笑我啊……”

“念念。”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

第二更12點前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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