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謀算
曲徑通幽,鐘磬陣陣。
廣濟寺藏經閣前的亭子裏,一個身穿月白色綢杭直裰的年輕男子正與一個白須白眉的和尚對弈。
亭子外面站着一個小沙彌與兩個佩劍的護衛皆是屏氣凝神,一言不發。
亭子裏面的二人也不說話,只将精力凝聚在棋盤之上。
一局結束,那須眉皆白的和尚微微一笑:“殿下的棋藝越發精進了。”
年輕男子也微微一笑道:“五局僥幸勝了兩回,仍是大師的手下敗将,何來精進之說?”
“殿下心有大志,心中所想并非小小棋局,并未将輸贏放在心上,何談敗将之說?”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淮王站起來對泓元法師道:“今日跟大師手談,收獲良多,改日再來拜訪。”
泓元和尚道:“貧僧亦是受益匪淺,殿下慢走。”
淮王沖泓元點點頭,走出了亭子。
泓元和尚并不送淮王出去,只目送他順着石板路漸行漸遠,與兩個随從隐入綠樹叢中。
說出去誰會相信,這位好色貪財,喜歡做生意與民争利的淮王居然跟得道高僧泓元法師是至交好友。
明明毫不相幹的兩個人居然私交甚篤,是相交十幾年的忘年交。
這廣濟寺淮王是常來的,他每次來都是微服,所以寺裏的小和尚只知道這一位年輕的公子是方丈的好友,卻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往日這個時候寺裏人的香客是非常多的,今天難得這麽安靜,淮王攔住了一個小沙彌:“今天寺裏來的是哪家的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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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武定侯府上的小姐來給太夫人祈福,順便為亡故的父母點長明燈。”小沙彌回答的一板一眼。
淮王聽了卻是一愣,他又問了一遍:“确是武定侯府的小姐?”
“是的,施主。”小沙彌行了個禮,解釋道:“出家人不打诳語。”
“好,多謝師傅解惑。”淮王也是一施禮,分明是個信佛多年的富家貴公子模樣,半點不見天潢貴胄的淩人傲氣。
繼續朝前走,淮王的腳步慢了許多,武定侯府的小姐,又是父母雙雙亡故的……真的那麽巧,會在這裏遇上她?
淮王正在思量,突然聽見女子的聲音。
“……生恩比山重,三生報答輕。積年別離久,遺言刻骨中。”
那聲音又輕又軟,似低聲呢喃,又帶着幾絲離愁別緒的傷感。
淮王的腳步,不由就這麽定住了。
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傅家的四小姐傅卿璃,為了今天,她準備了兩年之久。
上一世,回娘家的時候,她聽傅卿和說過,她在廣濟寺看到一大一小兩樹纏在一起,不由想起自己的父母雙親,連小樹都有依仗,而她卻孤零零的一個人,不由就念了一首詩,就是這樣引得微服拜佛的淮王注意。
傅卿璃越想越覺得傅卿和命好,她感嘆自己的身世,卻被淮王聽到,要知道淮王也是早年喪母,聽到這樣的詩,自是感同身受,對于那念詩的人,也就多了幾份好奇。
想到這裏,她的聲音越發的哀婉:“女已努力慰天靈,怎奈世事多變幻。人情淡薄何以堪,在天之靈莫牽挂。”
她的話剛剛落音,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人情淡薄,世态炎涼,小姐更需放寬心緒,照顧好自己,方能慰上天之靈。”
突然的聲音,令傅卿璃受了驚吓,她身子一顫,就從樹上掉落下來。
這一瞬間,突然變得十分的漫長,也十分難熬,傅卿璃閉上了眼睛,成敗在此一舉。
她沒有落空,一個堅強有力的臂膀攬住了她的腰,男子堅硬的胸膛與身上的龍涎香無不證明着她成功了。
上天果然是眷顧她的!
傅卿璃緊緊抓着淮王的手臂,像受到驚吓的小兔子一樣茫然無措地睜開了眼睛,她看到抱着自己的是一個陌生的男子時,吓得立馬跳開。
她滿臉緋紅,手足無措地問道:“你……你是誰?這廣濟寺是淨了寺的,你怎麽會在這裏?”
淮王聽到小沙彌說起武定侯府的小姐,想起前塵舊事,就有了要見她一面的打算,沒有想到卻突然在這裏撞上了,他只不過是想跟她打聲招呼,更沒有想到會出現這一番變故。
“小姐請莫怕,我不是歹人。”淮王看了傅卿璃一眼,突然有些猶豫,真的是她嗎?為什麽跟記憶中的有些不大一樣。
他記得她是活潑的,是靈動的,是漂亮的。
那時候自己不過十歲,而她也不過五歲,八年的時間過去了,她肯定是長變了的,曾經的小女孩如今長成了大姑娘自然不能像原來那麽活潑,今天又乍然被生人驚吓一番,自然有些害怕的。
淮王再次打量傅卿璃,見她雙目微垂,睫毛輕顫,似蝴蝶振翅弱不勝風,眉似初春柳葉,臉似三月桃花,玉貌姣嬈,芳容窈窕,的确很漂亮。
他之前也想象過她的容貌,雖然不知道具體如何,但絕對像眼前人一樣是美麗動人的女孩子。
淮王緩步走到傅卿璃面前,柔聲說道:“今日是我唐突,冒犯了小姐,還請小姐切莫見怪,我即不是登徒子故意為之,也不是懦弱之輩不敢擔當。即是我冒犯了,必然要給小姐一個交代。”
淮王伸出手,将腰上的玉佩遞個了傅卿璃。
淮王的一席話,早說得傅卿璃面露怒色,又急又羞。
等她接過玉佩,臉色卻突然大變,蒼白取代了臉上的紅暈,她立馬施了一禮:“不知殿下駕到,小女子失禮。”
淮王輕聲道:“是我先前沒有說明白,你不必多禮。”
聲音如春風一般溫柔,傅卿璃一想到這位以後要問鼎天下的男子如此溫柔地跟自己說話,她就激動的不能自已。
可是她臉上卻絲毫都不敢露,表情與聲音都拿捏得十分得當:“敢問貴人您是哪一位殿下?”
“我排行行四。”
“原來是淮王殿下,請恕小女子失禮,剛才的事是小女子無狀了,淮王殿下就當沒有發生就好。”傅卿璃規規矩矩又行了一個禮。
淮王卻十分失望,原來她已經不記得自己了啊。
不過這也沒關系,她那時候那麽小,反正自己記得就行了。
“不必客氣。”淮王問道:“我是皇子,自然是說話算話的,你是武定侯府的小姐,你叫什麽名字?”
傅卿璃心中狂喜,臉上再次出現了紅暈,嬌豔的如一朵動人的桃花。
剛才的鎮定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女兒的羞澀,她雙手不安地握着那象征着承諾的龍形玉佩,羞赧地說道:“是,家伯父是武定侯,我在家行四,名叫傅卿璃。”
她的話一說完,淮王的臉色就變了,他心中錯愕不已,竟然認錯了人!
然後只一瞬間,他就反應了過來,他後退了兩步,臉上那如沐春風的表情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陌生的疏離感:“今天的事情,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的話剛落音,就聽到後面傳來急急忙忙的腳步聲。
淮王應聲回頭,不由愣住了。
淨澄和尚正帶着一行人朝這裏跑過來。
為首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她穿着蜀錦交領齊腰襦裙,月白色的底,繡着大紅色的鳥銜花草紋,一頭烏黑油亮的青絲,梳成了時下未婚女子非常流行的垂挂髻,頭上只帶了兩朵珠花,分明還帶着一些孩子氣。
見對方走過來,淮王不由心中一動,他停下了腳步,細細打量着她。
濃密的劉海蓋住了額頭,只露出眉毛點點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雖然臉上帶着焦灼的神色,卻依然掩蓋不住她那流轉的美目,就好像暗夜中的一雙星子,顧盼生輝。
這個女孩子好漂亮,就像初日的芙蕖,曉風的楊柳,讓人不得不多看她幾眼。
幾人漸走漸近,淮王看着她烏黑的秀發帶着一些天然卷,一下子就呆住了。
這一回他真的想起來了,武定侯府的三小姐傅卿和,他之前叫阿和的那個女孩子是也是卷發的。
傅卿和急匆匆走來,看也沒看一眼淮王,而是徑直跑到傅卿璃身邊,将她上上打量一番。
見她衣服雖然有些皺,卻并不甚淩亂,身上的東西沒有少,頭發也沒有亂,傅卿和這才松了一口氣。
可是她依然不放心,壓着心頭的火氣問道:“四妹妹,你沒事吧?”
傅卿和這一通上下打量,早讓傅卿璃有些惱羞成怒了,她當自己是什麽人了?自己可是正兒八經的侯府的千金,她傅卿和憑什麽這樣一副審視自己的模樣,難道自己竟然是那種沒皮沒臉與人淫奔之人嗎?
傅卿璃越想越生氣,她冷冷一笑,低聲反問道:“三姐姐真是大驚小怪,我人好好的在這裏,能有什麽事?”
傅卿和心頭的火氣蹭蹭就上來了,傅家大小姐傅卿妍未婚先孕已經讓傅卿和大跌眼鏡了,萬萬沒想到的是,平日裏不聲不響的傅卿璃居然也能幹出與人私會的事情,而且自己還偏偏跟她一起,這令她如何不生氣?
這要是傳揚出去,傅家的女孩子名聲都不能要了!
偏偏她還一副自己沒錯的樣子,傅卿和瞥了她一眼,心中暗暗搖了搖頭,這位四妹妹,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兩位媽媽,好好看着四小姐!”傅卿和低聲吩咐道。
那兩個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吓壞了,聽了傅卿和的吩咐立馬一左一右架住了傅卿璃。
傅卿璃長這麽大,何曾被人這樣對待過,當下便是又急又羞,礙于淮王在,又不能反抗,只好在心裏暗罵傅卿和多管閑事。
而傅卿和則冷着臉走到淨澄和尚身邊,大聲質問他:“淨澄師傅,你跟我說今天是淨了寺了的,那怎麽會有外人進來?你可不要跟我說他是你們廣濟寺帶發修行的弟子!”
淨澄和尚也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變故,剛才他看到傅卿璃跟一個男子站在這裏時也是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佛門清淨之地,出現了這種事情,以後他們廣濟寺還會有人來嗎?
當務之急,是要将事情壓下去才是,想來武定侯府也不希望這事情外傳的。
想到這裏,他心中立馬穩了穩心神,上前賠罪道:“三小姐請莫生氣,這位公子是我們方丈的朋友,今天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們也沒有想到的,幸好四小姐安然無恙沒有出事,否則我寺真的難辭其咎,這真是佛祖保佑,阿彌陀佛!”
“淨澄師傅這混淆視聽的本事果然一流,怪不得方丈要讓你來做知客師傅呢!”傅卿和言語中盡是機鋒:“這還叫安然無恙?萬一真的出了什麽事,你擔得起責任嗎?”
“三小姐說的對,是我寺的不對,是我們沒有考慮周全……”
淮王此刻已經肯定,眼前這一位就是他心裏惦記的那一位了,淮王不由暗暗贊了一聲,好個貌美機智的姑娘。
雖然才十三歲,一睥一睨之間,卻已經帶着與生俱來的雍容氣度,風華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