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惴惴
與伏夢無分別後,夙綏在上界炊事殿受罰的兩百年中,時常夢到自己和她重逢的情形。
她清楚,強行破開上下界屏障會讓自身的境界遭到束縛,身形也會變為孩童模樣,有時累得昏昏沉沉睡去時,便會夢見自己下界後變為幼狐,牽住伏夢無的手,跟在她身後周游陰幽,慢慢地長大。
每逢夢醒,她心中悵然便添一分,對伏夢無的思念亦添一分。
有這些思念在,再痛苦的過往都可以被她埋入記憶的角落。
夙綏回想時,伏夢無還在撥弄她的兩股尾巴,邊捋邊擔心地問:“你的尾巴太大了,棉袍藏不住,只能這樣系一圈……綏綏,我把結打成這樣,你疼不疼?”
夙綏低頭,瞧見她把自己的尾巴變作了腰帶,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疼,還是夢無想的法子好。”
說話時,她忽地擡手,輕輕一撲,圈住了伏夢無的頸子。
伏夢無此時還能維持成年體态,夙綏這番長大了些,只要稍稍墊腳,便可湊上那兩瓣柔軟。
伏夢無沒想到她會突然迎上來,被她一撲,身體一輕,不受控制地倒退幾步,腳後跟撞在後方的屏風上。
本就展得很平的屏風應聲倒下。
趕在伏夢無倒下去前,夙綏一把挽住她的腰肢,微微發力便将她撈回來,把吓呆的伏夢無摟入懷裏,連連道歉。
伏夢無忙回着“沒事沒事”,扭頭往身後看去,生怕屏風把正打坐修煉的千灼給砸了,讓她也走火入魔。所幸她的房間并不小,千灼的打坐地點離得又遠,沒被砸中。
但屏風倒下的響聲,還是将千灼喚醒了。
緩緩收起周身環繞的靈力,千灼眼一睜,詫異地轉過頭。
“師、師父對不起!我們剛才……剛才對練劍術,把屏風給踹了!”伏夢無慌忙攔在夙綏身前,可千灼的目光早已越過她,落在夙綏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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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千灼眯起眼,伏夢無只得努力解釋:“師父您先聽我說!她是綏綏,一夜之間長大也是有原因的……”
不等她想到用什麽原因來敷衍,千灼便緩步走來,仔細打量起夙綏。
伏夢無感覺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模樣的确很像。”千灼收回目光,而後卻是轉向她,安撫道,“你莫怕,雪狐族的孩子,成長速度都是這般快。”
伏夢無:“……啊?”
千灼微笑着點頭,順手将夙綏從她背後拉出來,“為師從前侍奉過雪狐族,在這方面略有些經驗,你先去外頭罷,為師有些話要吩咐綏綏。”
沒感覺到師父的神情有什麽異樣,但伏夢無還是忐忑地出了房間。
她才關上房門走遠,千灼耳畔便傳入一聲笑:“演技尚可,想來我昔日教導你的話,你都聽進去了。”
聞言,千灼面色微紅,松開夙綏,退後行禮:“您過譽了!”
“有什麽話要告訴我?”夙綏示意她跟自己一道坐下,“我已有幾百年沒有到過松玉島,忘貘一族可有什麽動向?”
“叮咚!宿主已到達【松玉島外圍】,當前地區為【荭玉灣】,正在載入該地區資料……”
伏夢無一走出房間,腦中便響起系統的聲音,而後她只覺船身一晃,渾身上下也似被什麽東西穿透而過,一時有些氣悶。
伴随這種怪異的觸感,一聲低低的獸吟響在伏夢無耳畔,像是從江底傳來,卻并不具有攻擊性。
那是上古妖獸的語言,別的修士或許聽不懂,但這道獸吟傳入被稱作“陰幽遺民”的魔修耳中,便成了一句莊嚴而肅穆的宣告——
“止殺——!”
這二字,亦是忘貘一族千萬年來不變的族訓。
待上古妖獸的威懾漸弱,伏夢無才緩過氣來,順着腦中一遍遍響起的系統聲音,集中注意力去看投影在自己意識裏的地圖。
方才丹虺們受過安撫,此時正在加快行進速度。從系統地圖上看,靈舟和遠處那些大大小小的黑點越來越近。
伏夢無記得自己年幼的時候,曾随雙親來過一次松玉島,尋忘貘族大長老批命。
當時靈舟經過荭玉灣,她兄長便舉着她站到靈舟最高處的觀景亭,讓她看兩岸的水荭。那水荭長在江畔濕地上,紫幽幽一片。
念着自己才從甲板上回來,伏夢無便沒有再出去,只是在長廊內來回走動,順便看看系統地圖。
據軟包子系統說,它會實時讀取宿主的記憶,載入“資料庫”,使之幻化成能随時随地查看的地圖,如果宿主的記憶不大清晰,地圖也只能給出一個大致的範圍圈。
伏夢無将荭玉灣的地圖浏覽了一遍,見這份地圖遠沒有屏仙閣地圖清楚,甚至連大型建築都沒有标出來,不免有些失望。但她轉念想到自己下了靈舟,可以邊走邊将看到的景物記錄進系統,不由得生出幾分期待。
她來回轉了沒幾圈,擡眸忽見自己的房門被打開。
一束微光照入走廊,一位少女從中走出,扯緊身上的棉袍,發中雪色尖耳微動,左右顧看,似是在尋人。
伏夢無忙停住腳步,匆匆走回去,牽起夙綏的手,拉她回到房中。
與端坐在地的千灼一對上眼,伏夢無才放緩的緊張情緒又提了起來。
她輕咳一聲打破沉默的氣氛,邊坐下邊道:“靈舟已進入‘荭玉灣’,再過半個多時辰便可靠岸。屏仙閣早已在城中定下落腳的客棧,到時候你們跟着我走就是了。”
見二人點頭,伏夢無轉而看向夙綏,見她發間還豎着一對顯眼的狐耳,便将伏書盡交給自己的鬥篷取出,斟酌着詞道:“綏綏,你是雪狐族,在忘貘族的區域裏走動,可能會引人注目,你下船前先穿上這個……”
說話時,她注意到鬥篷的衣帶上還繡着特殊的咒紋,看起來有些複雜,恐怕還需系對才能觸發魔息屏障,立刻改口,“等等,不必等到下船前,我現在就幫你穿上它。”
千灼見二人在眼前親昵,只覺鼻子有些發酸,忍不住摸了摸懷裏揣着的血蟒,待伏夢無為夙綏穿上鬥篷,才緩聲問她:“距離上任大典還有三日,我們可否在這之前……見到忘貘族的醫修?”
哪怕每日都有夙綏幫忙壓制走火入魔的狀态,道侶一日不醒,千灼還是放不下心,生怕哪天懷中的心上人便成了失去理智的入魔者,成為自己的敵人。
她很怕。
伏夢無明白師父在擔心什麽,邊為夙綏整理兜帽,邊安慰師父:“下了靈舟,我應該會去見念幽寒。她當年被接回忘貘族,就是回去修醫道與幻術的,等見到她,我定會幫您轉告師娘的情況,若她能化解師娘走火入魔的狀态,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她話音未落,忽覺手指捏到一簇柔軟,又聽夙綏吃痛地低哼一聲,吓得松了手,“我是不是揪到你耳朵了?”
夙綏低下腦袋,讓兜帽遮住自己皺起的眉,“說下去,不必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