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回城

“我自然是要嫁她的。”

女聲入耳, 溫淡且柔和,若冬日裏自枝頭飄下、落在雪上的一片梅花瓣, 一點點将不安的情緒撫平。

伏夢無聞聲心顫,一轉頭,便看見夙綏朝自己走來。

寐雨伸出腦袋, 乖乖地沖夙綏叫了聲“雪大人”。

夙綏走到伏夢無身旁,拿住寐雨的後頸皮,輕輕揉了兩揉,“同你姐姐去睡覺,睡飽了好随我們去族冢。”而後又看向伏夢無,“我得為她們檢查體內情況, 死咒難除盡, 只怕她們嗜睡是因此。”

伏夢無摸了摸自己還發燙的臉, “你去吧, 反正現在也是休息時間。”

夙綏應下, 揉完便将姐妹倆從伏夢無懷裏抱出來, 朝一個房間走去。

伏夢無雕塑一樣站在原地, 滿腦子回蕩着夙綏剛才的話。

尚未恢複記憶的綏綏, 說要嫁給她

她兩百年前與夙綏私定終身後, 從沒在他人面前提過要娶夙綏,哪怕是在自家兄長面前, 她也只是平平淡淡地承認自己有未婚妻的事,讓伏書盡務必想辦法瞞下。

夙綏的聲音不響,聽到的人并不多, 可也還是被聽到了。

走廊上只剩千灼與伏夢無時,千灼自窗邊踱步過來,邊踱步邊道:“按陰幽的法則,有斷袖、磨鏡之癖的修士不得成婚。像為師與你師娘這般恩愛,最好的結果,也只是做一對雲游修者。”

伏夢無不懂她為何這麽說,讷讷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站定。

“夢無,你與綏綏相識幾日了”千灼忽問。

伏夢無仔細想了想,“應當有十二三日了罷。”

千灼微微點頭,若有所思一陣,“嗯,你們相處時日尚短,你年紀又小,不必太早考慮成婚之事。”

思忖師父應該還不知道自己和夙綏的關系,伏夢無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陷入沉默。

“為師還未曾聽你提過綏綏的事。”她沉默不語,千灼卻道,“幽寒既然尚在恢複記憶,你不妨将你們的事說與為師聽聽。”

她頓了頓,将雙手揣入袖中,做出一副老成而穩重的模樣,走向臨近的茶桌,“感情方面,為師已是過來人了。你若有什麽困惑,興許為師能為你解答。”

見師父神情嚴肅,伏夢無将信将疑地坐到她對面,不好意思地問:“什麽問題都可以解答嗎”

千灼點頭,繼而卻又搖頭,“除卻圓房,都可。”

設置好隔音結界,夙綏将寐霧放在自己懷中揣好,而後抱起寐雨,輕輕摩挲着她的狐耳,忽輕聲喚道:“朝月。”

小雪狐本還好好享受着她的撫摸,聞言在她懷中一抖。

“莫裝了,阿灼認不出,我還認不出麽”夙綏低低地笑道,“我已和撫雲殿斷了關系,只是這關系未斷徹底,說不準還要招來禍端。你的意識既然來了,便速來為我出謀劃策罷。”

說完,她耐心等候對方的回答。

松玉客棧不比別處,每個房間都設置了用以隔音的結界。只要伏夢無不進來,她不必考慮自己與部下的談話被聽見。

卧在她懷中的小雪狐沒有說話,片刻後,一道與孩童相差頗大的女聲輕喚:“王。”

女聲清冷而平靜,沒有因為被識破身份而表現出惶恐不安,“王不在的三百年裏,朝月始終未離開西滄郡半步。但如今西滄郡的靈脈已枯竭,自您飛升後便陷入沉眠的‘霜’又醒來,朝月這才派了兩名族人離開西滄郡,欲将您早些迎回城內。”

見寐朝月沒有再隐瞞身份,夙綏将她抱到手邊的桌上,詢問起西滄郡的事:“我上一回下界,已将西滄郡的靈脈修複了部分,這才過去三百年,靈脈怎會再枯竭”

“朝月不知,看守靈脈的狐族,于這三百年來亦沒有擅自離職。”寐朝月伏在桌上,禀報道,“朝月此次冒險來忘貘族的領地,便是為了向忘貘族大長老求援。”

“……罷了,此次的上任大典有些蹊跷,未能弄清忘貘族的目的前,莫要貿然求援。”夙綏卻搖頭,“族冢尋藥之後,我随你回去一趟便是。如今我靈識可探的範圍愈廣,若有什麽人惡意破壞靈脈,也好及時查明。”

寐朝月點頭,繼而猶豫道:“王此次下界,好像與從前不大一樣。朝月三百年前看不透王的境界,如今卻能……”

“我的境界已被陰幽的結界壓制,尚在飲魔血恢複當中。”夙綏道,“可我一旦恢複妖仙境界,便會被上界察覺。若要不給陰幽帶來禍患,我只能繼續壓制在散妖境界。”

“您說未能與撫雲殿完全斷了關系……”

“撫雲殿主不允許我離開,又對我施下言靈咒,我乃是半途出逃下界。”夙綏嘆了口氣,将自己這兩百年來在上界的遭遇相告。

寐朝月聽罷頓時大怒,一身如雪的狐毛皆豎起,低聲罵道:“竟給您下咒!可恨!忘貘族一個兩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那咒又只能被忘貘族解去,這要如何是好”

夙綏撫了撫她的毛,想起念幽寒,不禁搖頭,“你莫氣,尚有好忘貘在。”

寐朝月氣鼓鼓地任她将自己的毛撫平,還要再多問幾句,忽聽寐霧在夙綏懷中呢喃,似是将醒,想了想還是沒有再說話。

夙綏揉了揉懷中的小雪狐,“這對姐妹與你的模樣像極了,看來你已嫁了人。”

寐朝月一怔,點頭時,忽想起自己之前還背着夙綏,逗伏夢無說她要嫁出去,一張狐臉頓時不曉得該往哪裏放。

“王……您以後,當真要迎娶那位女魔修麽”她沉默許久,才岔開話題問。

“并非迎娶,而是嫁。”夙綏糾正她,“我既已是飛升上界之人,便不會再回西滄郡做城主了。我師妹雖不擅長打理事務,但這不能成為我幹涉下界命數的理由。”

這話猶如晴天霹靂。

寐朝月難以置信地望向她,“王……”

“随你回西滄郡後,我會教導師妹如何治理一座城池。”夙綏示意她聽自己說下去,“一座城池,不可有二主,否則将徒添戰端,靈脈枯竭的西滄郡,已經不起戰火折騰了。”

“我如今已不是陰幽之人,除卻解決西滄郡的危機,自然還有別的事要去做。”她繼續道,“我此次下界,乃是打破上下兩界的法則、逆天而行,希望能在悲劇發生前,将一切挽回——若我再插手西滄郡的事,是時,天道的懲罰也将降臨在西滄郡。”

“夙氏守護西滄郡已萬年,我希望它能在一代代新城主手裏繼續留存于世。朝月,你既身為輔佐每任城主的大長老,怎好戀舊”

“……”

寐朝月沒有說話,心中亦不甘。

夙綏平靜地等着她的回答,忽覺懷中的寐霧動了起來,正要施加術法讓她再睡片刻。

“……朝月悉聽您的安排。”

寐朝月這才出言,“關于您回歸西滄郡、重新上任城主之事,朝月會召集長老們再作考慮。至于您的婚事,那屏仙閣右使尚年幼,陰幽又不允許妻妻成婚,亦需從長計議。”

說完,她便将自己的意識收入內息珠。

她的意識一收,小雪狐又變成了寐雨,軟趴趴地歪倒在桌上。

夙綏将寐雨又撈回懷中,輕嘆一聲。

哪怕道出“悉聽安排”,她知道寐朝月仍是不甘心的。

與其他妖魔聯盟的領頭人用過午飯,伏書盡尋了個機會離席,匆匆趕往妹妹下榻的松玉客棧。

哪怕有念幽寒打包票,因着方才用餐時沒有見到三長老念栖遲,伏書盡多少還是不大放心。

他生怕自己一個疏忽,連松玉客棧都能着起火來。

被自家兄長叫名字時,伏夢無正獨自呆在走廊上,趴在窗邊,怔怔地望着外頭。

伏書盡走過去問:“眼睛好了念栖遲可有再來為難你們”

見她托着發燙的兩頰,含糊地應話,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伏書盡好奇地抄起手,湊近了壓低聲音又問:“臉紅什麽,莫非是被你未婚妻調戲了”

他一出言,伏夢無兩頰變得越加紅。她将臉往掌心又埋了埋,聲音如蚊子似的道:“沒有,她只是說……說……”

伏書盡輕笑:“她都說什麽了為兄想聽聽。”

“也沒什麽……”伏夢無轉過臉,看向夙綏與兩只小雪狐休息的房間,“綏綏說,她要嫁給我……”

伏書盡輕咦一聲,“她不是西滄郡的老城主麽若是嫁給你,她的族人肯應”

伏夢無倒沒想過這一點,聞言搖頭,旋即問兄長:“師父說,我與綏綏的相處日子太短了,她覺得培養感情需朝夕相處久一點,怕我們的感情不牢固,以後會出差池……兄長你覺得如何”

伏書盡摸着自己的下巴,“為兄是個感情上的人渣,這方面恐怕幫不到你。”

“你自己覺得無事,那便是無事,至少為兄覺得你們的感情還不錯。你師父會道出這番話,恐怕是不曉得你尋了綏綏整整兩百年,還因此耽擱了修煉。”

他又想了想,“不過,有一點為兄倍感好奇。你未見過世面,喜歡上一個人便無法自拔,這毫無問題。綏綏既是西滄郡老城主,又早已飛升上界,見過的男女妖魔比為兄還多,為何偏偏對你生了感情她還與你私定終身,為何過了兩百年,也對你念念不忘”

他問的問題,伏夢無都有考慮過,但這些問題又偏偏只有夙綏本人才能回答,因而她只能保持沉默。

見妹妹陷入沉默,伏書盡便心生離開之意。他乃是離席趕來,過會兒還有事要去辦,并無空閑在這與伏夢無繼續聊感情方面的事。

然而他正準備道明去意,忽覺幾丈外的溫度驟變,當下提起警惕,揚手将靈力放出,在身前凝為屏障。

伏夢無一愣,卻見一片紫焰從念幽寒所在的修煉室內撲出,以吞噬萬物之勢,一路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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