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帕鎮夜裏會點起各色各樣的花燈。
紅色的燈籠布籠在光源外,将本泛白的燈光染成了淡淡的紅色。
姜南離靠在窗邊,垂眸看向下方的一條長街。
剛是晚飯的時間,街上的游客少了不少,反倒是小館子裏都坐滿了人,竈火旺盛,燒得鐵鍋通紅。
姜南離遠遠地看着,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股熱鬧。
最後一抹陽光也被天際吞沒,姜南離的眼神暗了暗,連唇色一時間都白了兩分。
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主人的情緒,趴在飄窗上的黑貓偏過頭喵了一聲,貓瞳晶瑩剔透的,像是世上最貴重的寶石。
姜南離垂下的指頭輕輕撥弄着黑貓背上的一撮毛,她聲音淡淡的,不太聽得出情緒。
“去玩兒吧。”姜南離收回手,看着黑貓背上被自己弄出來的一個小璇兒,“別貪吃,玩盡興了回來。”
黑貓似是聽懂了姜南離的話。它站起身在原地轉了兩圈,然後重新趴了下去,伸出溫軟的舌頭輕輕舔了舔姜南離的手背。
姜南離的手很涼,溫熱的貓舌頭從她凍得有些發僵的手背上輕輕掃過,讓煞白的皮膚上多了兩分血色。
看着黑貓的動作,姜南離的動作緩了幾分,她彎下腰,正要将黑貓抱進懷裏的時候,房門突然被敲響了。
梁弋的聲音在門後響起,“姜小姐,飯做好了,你是下去吃還是我給你送上來?”
梁弋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道,“青姐的手藝不錯,吃過的沒人會不喜歡。”
“不用了。”姜南離回道,只是身上一股一股湧上來的寒意讓她的聲音也有些打顫。
門外的聲音靜了一瞬,像是在得到自己的回絕後便離開了。
姜南離将黑貓抱在了懷裏,掀開了厚實松軟的被子,想要将自己包裹起來,以抵擋從骨頭縫裏冒出來的寒氣。
只是還不等她坐下來,敲門聲又響了起來,依舊是梁弋。
“你……沒事吧?”梁弋的聲音有些遲疑,他貼在門邊上,像是想要聽清楚裏面的動靜。“姜小姐?”
姜南離有些煩,她想要開口将外面那個絮絮叨叨的男人趕走,可身上的陰冷之感實在是太重了,重得她喉嚨裏像是灌滿了冰霜一樣,聲音從中發出來時,也變得斷斷續續的。
梁弋等了半晌,見房間裏的人一直不曾開口應他,退開半步,提高了些聲音,“姜小姐,我去拿鑰匙,要是你沒什麽事兒,你就開口說一聲。”
姜南離煩極了,她想要張嘴讓梁弋別來多管閑事兒,可發出的聲音,連懷裏的黑貓都聽不清楚,更遑論門外的梁弋了。
梁弋見姜南離依舊沒有回應,回頭下了樓,他從前臺取出備用鑰匙,又飛奔上樓。
他仗着腿長,幾步就走完了那條彎了好幾道的樓梯。
要是被梁弋插進了鎖裏,咔嗒一聲,緊閉的房門便被他旋開了。
“姜小姐,打擾了。”梁弋走近了屋子。
隔着那道屏風,梁弋隐隐約約能看到床上是靠了個人的,他的聲音也變得遲疑,“姜小姐,你是在睡覺嗎?可我聽你的聲音……”
梁弋的聲音止住了,他的視線越過屏風落在了床上。
姜南離半仰着頭靠在床頭,黑貓趴在她的胸口,正擡眼朝着自己望過來。
梁弋三兩步走到床邊,伸手去探姜南離的額頭。
姜南離的臉色實在是太差了,差到梁弋無須去分辨,就能看出來,這人是病了,而不是在睡着。
還不等梁弋的手背貼上姜南離的額頭,一股涼氣便撲面而來。
梁弋伸出手,扶着姜南離小心翼翼地在床上躺了下去,又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摸出空調遙控,将房間的溫度調高了。
姜南離是清醒的,她琉璃色的眼珠子甚至可以輕輕轉動。
只是她說不出話,看着梁弋的舉動,姜南離想要告訴他,這是沒用的,這冷是她鎮着的那兩縷鬼魂導致的,就算把自己搬到火上去烤,這刺骨的寒冷也不會好上半分。
梁弋站在空調前,等到整間屋子的溫度都上來了,他背上也出了一層薄汗的時候,才轉過身去看姜南離的情形。
手背貼上姜南離的手臂,依舊是涼得吓人。
梁弋收回手,他倒了一杯開水,遞到了姜南離面前。“先喝點熱水吧。”
剛進屋子時,梁弋有過一瞬的慌亂,只是現在,已經冷靜了下來。
姜南離身上的變化,她自己顯然是有預料的。
畢竟那雙好看的眼睛裏,并沒有半點慌亂。
姜南離緩緩動了動眼睛,溫熱的水汽從杯口湧出,撲上了她的面部。
僵硬的皮肉被那溫熱的水汽蒸得軟了一些,睫毛上也墜上了淡淡的水霧。
“我沒事。”喉嚨裏的寒冷也褪去了半分。姜南離垂着眼,就着梁弋的手吞了一口熱水。熱水順着冷得發疼的喉嚨緩緩流了下去。
那溫度尚未到胃部便已經消散了,但姜南離至少能說出話來了。
“等太陽出來就好了。”姜南離偏開頭,示意梁弋把水杯拿開,“你不用管我。”
梁弋的視線落在姜南離身上,他抱着水杯并沒有動。
姜南離讓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擡起眸子去瞪站在床邊的人,只是因為沒什麽力氣,導致本該氣勢洶洶的一眼,變得有些軟,反倒像是在撒嬌一樣。
梁弋将水杯放在了床頭,伸出手将被子往上拖了拖,全程倒是極為紳士地偏開頭沒有去看姜南離,雙手也離得遠遠的,沒有碰到姜南離裸露在外的皮膚。
“你先躺着吧。”梁弋直起腰道,“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會這樣,可看剛剛的樣子,你喝些熱的是會好些的。”梁弋的視線從一旁的水杯上輕輕掃過,“你一天也沒怎麽吃東西,我給你弄點熱湯上來。”
姜南離動了動嘴唇,拒絕的話卻被緩緩阖上的門擋在了房間裏。
她眼眸微垂,有些說不清自個兒現在是個什麽心情。
帶着該送去往生的魂魄在身上,是需要承受它帶來的痛苦的。
這是姜南離大小就知道的道理。
還沒有上船的時候,沒有人管她,姜南離就縮在自己那張小小的床上一夜一夜地熬。
再後來上了船,倒是有個女人和她做了交易,留在船上照顧姜南離的起居,只是那個女人雖手腳麻利,對姜南離也好,卻是十分懼怕姜南離。
姜南離需要将魂帶在身上時,女人從來不會進到船艙裏來。
所以,姜南離從來不知道,原來這樣徹骨的冷,喝一口熱水是可以緩解上一兩秒的。
即便細細密密的疼很快就再次卷土重來,但總歸讓她有了喘息一口氣的能力。
梁弋用保溫桶提着一碗熱湯重新回到房間裏的時候,姜南離依舊是他離開時的姿勢,平躺在床上,眼睛看着上方,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那只黑貓,則是仍舊趴在姜南離的胸口,蜷縮着身子,像是睡熟了。
梁弋将保溫桶在床頭櫃上放下,又搬來了一把椅子,在床邊坐好,他看着姜南離,有一絲無奈道,“你都不舒服成這樣了,怎麽不把貓趕走?”
說着,梁弋便伸手去撈那只黑貓。
黑貓被打擾到,有些不滿地發出了兩聲呼嚕,等回頭見是梁弋,才将炸起的尾巴收了回去。
梁弋将黑貓放在了床尾,黑貓翹起身子伸了個懶腰,黃色的貓瞳看向姜南離,又喵了一聲,才貼着姜南離的腿趴了下去。
“它在替我暖身子。”
梁弋正從保溫桶裏将湯盛出來,突然聽到姜南離說話,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是在回答自己剛剛的問題。
梁弋笑了一聲,手裏的湯匙在碗中輕輕攪了攪,“是我不好,回頭給貓大爺買上幾天的小魚吃。”
“現在呢——”梁弋舀出來一勺湯,小心翼翼地遞到了姜南離的面前,“先照顧好貓大爺的主人。”
“是骨頭湯,我怕你覺得膩,把上面的油都撇開了。”梁弋補充道,“竈火一直燃着,你現在冷成這樣,喝點熱湯,才舒服點兒。”
姜南離沒再說話,卻是難得配合地微微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喝着熱湯。
也許是梁弋把油都撇開了的原因,骨頭湯喝上去并不油膩,淡淡的鹹鮮味兒在姜南離口腔中彌漫開來,将舌尖淡淡的苦澀壓了下去。
梁弋一勺一勺地喂,姜南離便一勺一勺地喝。
不知不覺,就喝光了一個小瓷碗。
梁弋看了眼空了的碗,将湯勺放了下來,“好些了嗎?還想吃點別的什麽嗎?我去給你端上來。”
“不用了。”姜南離搖了搖頭,她身上依舊冰冷,只是關節不再那麽僵硬,至少可以小幅度的動作了,“已經好了很多,等明天就好了。”
梁弋唔了一聲,坐在椅子上微微往後靠,并沒有離開的意思。
姜南離的視線裏帶了一絲疑惑,梁弋則是坦坦蕩蕩地回望過去,“你現在是我找到小念的希望,我自然是要守着你的。”
姜南離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她微微側過頭,看向被屏風遮擋着的沙發道,“你要守就去那邊守着吧,我不喜歡有人盯着我。”
梁弋聞言也不強求,站起身朝着沙發的位置走了過去。
他倒也不是只因為小念的事兒所以要守着姜南離,而是姜南離的臉色實在太差了,即便喝了熱湯,精神看上去好了不少,臉色依舊白得吓人。
這種情況,任誰也不會讓她自個兒待着。
梁弋伸了個懶腰,有些局促地縮在沙發上,還不忘把手機調到靜音,免得吵到正休息着的姜南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