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還不等陳青趕到那一條巷子,視線便被燃起的火苗吸引。
連帶着急匆匆的步子也停了下來,陳青愣在不遠處,不自覺攥緊了手。
着火的地方,正是蔣齊鋪子的方向。
紅色的火,在灰黑色的濃煙當中時隐時現,像是一只游離于世界的巨大怪物,正窺伺着衆人,挑選着下一個目标。
陳青的心抖了一抖,她有些茫然,腦子裏似有什麽閃過。
只是那念頭來得無端離開得迅疾,讓陳青有些抓不住,只剩一個模糊的念頭。
——怎麽會這麽巧呢?
“青姐。”同伴的聲音把陳青從茫然無序裏拉了出來,她偏過頭,沒有焦距的瞳孔漸漸染上了一絲光。
“怎麽了?”陳青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
“蔣老板剛剛被救護車拉走哩。”穿着紅色外套的女人看着人流擁擠的地方,眼尾的皺紋堆在一起,紫紅色的雙唇上下動着,“聽說被燒得不成樣了。”
女人嘆氣搖頭,陳青盯着她的眼睛,“那病可真是害人,說是突然就不好了,蔣老板一時沒承受住,這才放火自殺。”
“是嗎?”陳青覺得有些冷,她伸手搓了搓裸露在外的手臂,嘶了一聲道,“那我們是不是去看看蔣老板。”
“看什麽啊?”女人斜觑了陳青一眼,側過頭,壓低了聲音道,“說是沒救了,等下午,就有信兒了。”
陳青哦了兩聲,只是臉上還有些遲疑。
那女人見狀,伸手拽了拽她道,“青姐,你就是心太好,蔣老板在鎮子上,對誰都愛答不理的,偏你時常去探望他。”
“你的店剛開業,正是要注意這些的時候,這次,你就聽我的勸,別去觸這個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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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青應了下來,可心裏仍舊是猶豫。
火已經被撲得差不多了,原本整潔的門面被燒得焦黑,挂在門邊的兩個紅燈籠也被大火吞沒,成了破碎的黑色殘片。
陳青一步三回頭地回到了民宿裏。
駱成已經吃完了,正在前臺招呼客人。
小餐廳裏,姜南離和梁弋坐在桌子兩端,沉默地吃着早飯。
姜南離的吃相優雅,白瓷的勺子被她握在手裏,像是玉制的一樣。
她小口喝着勺子裏的粥,米香味兒在口腔裏迸開時,姜南離的眉尾會輕輕跳一下,像是整個人都浸在了裏面。
這些都是梁弋用餘光瞥見的。
他難得放慢的吃飯的速度,是不是半挑起眉,目光狀似無意地從姜南離身上掃過。
“小弋。”陳青走進了小餐廳。
梁弋像是被人撞破了什麽一樣,急忙移開了視線,又有些慌不擇路地把手裏剩下的包子塞進了嘴裏。
“青姐。”梁弋有些費勁地将口腔裏的包子咽了下去,眼尾都憋得有些紅,“怎麽了嗎?”
“是這樣的。”陳青停在了小餐桌旁,她臉上有一絲糾結,“我思來想去,還是該去看看蔣齊的情況。”
“你幫我在你成哥面前遮掩遮掩,我很快就回來。”
聽陳青提到蔣齊時,梁弋的視線不自覺瞥到了姜南離身上。
只是姜南離并沒有停下手裏喝粥的動作,好像蔣齊的事兒和她沒有半點關系一樣。
陳青心裏裝着事兒,自是沒有注意到梁弋的神态,她還在自顧自道,“蔣老板這事兒來得突然,我這心裏總有些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先前才去求他幫幫你的緣故,我總覺得心裏七上八下的,不得安生……”
“陳老板。”姜南離放下了手裏的粥碗,正慢條斯理地擦着嘴。
陳青轉頭看向姜南離,正瞧見姜南離将手中柔軟的絲帕團吧團吧丢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裏,她眨了眨眼,眼底有些茫然,顯然不知道姜南離為什麽會突然開口和自己說話。
“還是不要多管別人的閑事為好。”姜南離慢悠悠道,她站起身,往小餐廳外走去,“蔣齊不是什麽好人,你去看他,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陳青的臉白了一瞬,她張了張嘴,“蔣老板他……你怎麽能這麽說話呢。”
可姜南離卻已經走到了餐廳門口,她回過頭看向陳青,然後視線微微一挑,看向了站在陳青背後的梁弋。“不走嗎?”
梁弋應了姜南離一聲,沒有立刻跟上去,而是看向站在那兒,有些無措,臉色發白的陳青,他嘆了一口氣道,“青姐,你別往心裏去,她說話就是那樣,刺刺的,沒什麽別的意思。”
陳青擡頭看向梁弋,原本只是有些茫然的眸子裏,染上了一絲憤怒,“梁弋,蔣老板先前還幫過你,做人不能這樣。”
梁弋一滞,他自然不能将事情的真相告知陳青。
對着如同自己姐姐一樣的陳青,梁弋也不好說什麽重話,他只能繼續開口安慰,“青姐,那我替你去瞧瞧。是在醫院裏吧?在鎮子裏嗎?還是在最近的城裏?”
“是城裏來的救護車,燒成那樣,咱們鎮子上的村醫院怎麽治得了。”
“行,我知道了。”梁弋點了點頭,往外走去,“我替你去看看,你就別擔心了。也別把剛剛姜南離的話往心裏去,她沒什麽惡意。”
陳青被姜南離刺了那一下,一直沒怎麽緩得過氣來。
直到梁弋也出了小餐廳,她才按着心口的位置,扶着桌邊坐了下來。
陳青白着一張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姜南離停在了院子裏,黑貓跳上了她的肩頭。
梁弋走出來時,正撞見這一人一貓回頭看向自個兒。
神色間,倒有幾分相似。
同樣的倨傲。
梁弋停在了姜南離身側,“姜小姐,商量個事兒呗。”
姜南離沒應他,只是擡眸看向梁弋,梁弋見狀,繼續說道,“青姐守在帕鎮過了大半輩子。她不像你見識那麽多,以後,別說那些會讓她吓着的話。”
姜南離仍舊沒接梁弋的話,她轉過身,看向明亮的天際,微微擡着下巴道,“你是替我辦事兒的,以後別讓我等你。”
梁弋看着姜南離的背影,有些無奈。
他伸手摸了摸鼻尖,像是在回憶昨晚那個不這麽鋒芒畢露的姜南離。
梁弋很快笑着搖了搖頭,他三兩步走到了姜南離前面,替姜南離拉開了車門。
“走吧,主人——”
主人兩個字尾音微微上翹着,顯然滿是戲谑。
姜南離卻自然而然地應了那聲主人,她彎腰坐進了車裏。
梁弋正要關門的時候,又聽到姜南離有些嫌棄的聲音,擡頭去看,坐在副駕上的女人正微微皺着鼻子,像是十分不滿。
“梁弋,等會兒到了醫院,我去處理蔣齊的事兒。”姜南離頓了頓,“你去把車好好洗洗,裏頭一股味道。”
梁弋微微哽住。
他常年在路上走着,對車子自诩是愛護的。
平日到一個地方就會找個洗車行,把車子從裏到外仔細打整一番。
距離上次保養車子,也不過才過去了三四天而已。
只是姜南離那雙琉璃色的眼睛無比認真,嫌棄之意充斥了那雙好看的眼睛,好像這車子曾經裝了滿滿的垃圾一樣——
不,應該是她正坐在垃圾堆裏一樣。
“行,一定好好洗。”梁弋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他轉到另一側上了車,又把煙從口袋裏摸了出來,姜南離的視線循着梁弋的動作,觸及那包被梁弋壓得有些癟了的煙盒時,眉心蹙得更緊了。
“梁弋,就是這個東西的臭味。”姜南離的目光落在了煙盒上的“吸煙有害健康”字樣上,無比認真道,“我看你還是少抽點得好。”
“你還記得嗎?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說你什麽來着——”
“記得。”梁弋笑了一聲,他目光看着露面,“你說我看着不像是會有後繼香火的樣子。”
姜南離點了點頭,“我雖說放過了你,但你還是這樣的面相,說不準就是抽煙抽得多了,得了治不了的病。”
“你看那個蔣齊——”姜南離收回視線,她靠在車座上,輕聲道,“不就是得了治不了的病,才會有今天的事情發生嗎?”
姜南離話音落下時,黑貓恰到好處的喵了一聲,像是在應和姜南離的話一樣。
“姜南離,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有時候說出來的話,真的很欠揍?”
“沒有。”
不知為何,梁弋覺得姜南離的聲音冷了一瞬,只是出鎮的路窄車多,他只能從前視鏡瞥一眼姜南離的神色。
只不過姜南離慣常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梁弋看不出她情緒上的變化。
“我多數時候都是自個兒一個人。”姜南離閉上眼睛,一副不想再交談的模樣。
梁弋聞言在心裏給了自己一拳。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昨兒他有打聽過有關江上小船的傳言,那些傳言亂七八糟,說什麽的都有,但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那艘小船不是人世間的東西。
如果那小船不是人世間的東西,那麽常年住在船上的姜南離呢?
除了這只黑貓以外,還有別的人和她說話嗎?
車子駛上大路後,速度便提了起來。
不到一個小時,便進了城,到了白森森的醫院。
姜南離像是感覺到了一樣,在車子停穩的一瞬間睜開了眼睛。
梁弋并沒有動,他看着站在不遠處的男人,“姜南離,要我去把那人打發了嗎?”
“不用。”姜南離抱着黑貓下了車,關上車門前,還不忘吩咐梁弋道,“記得去洗車。”
梁弋看着姜南離從車頭前繞了過去,停在了那個等在不遠處的男人面前。
梁弋記得那個男人,正是那天在水井底見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