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從李墨的位置抵達頂峰,只需要上升五十米不到的海拔。在李墨不長不短的人生裏,她很少經歷過這麽艱難的道路。

被顧燦然和李長庚架在身上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時候,李墨混沌的腦袋裏卻忽然想起一件小時候的事情。

大概是七八歲的時候,李紀鑫和秦珍因為工作調動,一直分居。那時候,無論是李紀鑫還是秦珍,工作都很忙。

再加上李墨是個女孩子,而李紀鑫又是李家的長子,無論是李紀鑫本人還是李家爺爺奶奶,都很希望秦珍能再生一個孩子,也就是兒子出來。

基于種種理由,李墨就被送到了鄉下奶奶家。

李墨小時候性格比較沉靜,又是在城市裏長大的孩子,乍然來到鄉下,還有些不适應。

鄉下的孩子們都是在雞追狗攆中長大的,她們在玩泥巴的時候,李墨就坐在家門口看故事書。

時間長了,這個幹淨沉穩的女孩子在村裏就顯得格外不同。

有時候一些家長教訓小孩的時候,還會拿李墨做例子,讓孩子們向她好好學習。

在李墨光環籠罩下長大的人,以比她小兩個月的堂弟李青為最。

李墨的叔叔,也就是李青的父親和李紀鑫年輕時一個德行,甚至比對方還要暴躁,對小孩動辄打罵。

在李墨來鄉下之前,李青的日子就不太好過。有了李墨之後,村裏人處處拿李青和李墨做對比,讓李青本就艱難的日子雪上加霜。

原本兩天一頓的打,變成了一天一頓。

興許是聽多了父母親教訓自己時提起李墨的名字,不敢對父母反擊的孩子,互相惡向膽邊生,故意引狗去咬李墨。

當時李青端着飯盆在隔壁門口吃午飯,一大群小狗圍着他腳邊轉,搖着尾巴雙眼汪汪地望着李青,期盼他能扔點骨頭下來吃。

在一群小狗汪汪的叫聲中,李墨抱着一本《阿凡提奇遇記》,坐在奶奶家門口津津有味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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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看自己乖巧的堂姐,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将視線轉向腳邊的小狗,心裏起了一個壞主意。

他從碗裏夾了一塊肥豬肉出來,甩向了李墨的方向:“去。”

這塊肥豬肉就好像電影《功夫》裏的那支「穿雲箭」,随着李青的那一句「去」,準确地甩到了李墨的腳邊,引來了一大群小狗的争相追逐。

李墨躲閃不及,被吓得呆坐在原地。她望着那些朝她撲過來的惡犬,一動不動。惡瘋了的小狗争相逐食,狠狠地朝李墨的小腿撲去。

驚慌之間,李墨只覺得腳上一痛,有溫熱的血沿着小腿腹流淌而下……

再後來的事情,李墨其實記不太清楚了。她也不記得自己哭沒哭,只記得自己的腿很痛……

然後在李青的尖叫聲中,奶奶從家裏跑了出來。看到她腿上的傷,氣得反手打了她一巴掌。

那個形容蒼老的婦女,恨鐵不成鋼地拽着她起身,氣急敗壞地說你怎麽不跑。

沒一會爺爺也出來了,似乎争執了一些被狗咬了要不要去打針之類的話。

李紀鑫的父親是李家極品中的極品。在他看來,自己家的小孩被狗咬了一口,并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可奶奶卻堅持帶她去診所打針。

最終吵了一架,也沒有人願意開車載她們到鎮上的診所去打狂犬疫苗。

最後還是奶奶牽着她的手,翻過了山嶺,沿着公路一步步走向了村裏的衛生院。

已經過去了二十年,奶奶也早就去世了,李墨對這段記憶也早就模糊了。

可不知道為什麽,那段難走的崎岖山路一直刻在了她的心裏。

呼吸發緊,雙腿發軟,頭腦也在發暈,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空氣裏彌漫着老年人陳腐的汗味,還伴随着一些不堪入耳的罵街話語……

可是李墨卻一點沒覺得害怕,因為牽着她的那只手雖然粗糙,卻沉穩有力。

直到奶奶去世後,她都還能回憶起這種堅定的感覺。

所以就算奶奶是個思想頑固的重男輕女擁護者,還給過她一巴掌,李墨對她也沒有多大的恨意。

只是現在想起來,還是會覺得難受……

這似乎是李墨記憶中走過最難的一段路,從那段路之後,李墨的人生就處在了一種「該放棄就放棄」的狀态。

包括上一次登山,她也不會勉強自己繼續走下去。

但是在顧燦然拖着她的身體一步一步往上挪的時候,暈頭轉向的李墨,嗅着身旁少女隐約的清香,心裏隐隐泛起一個念頭:只是這麽一小段,堅持一下也沒什麽問題。

如果有人牽着自己,她也不是不願意和對方一起努力。

有人期盼的話,她也可以在世俗中偶爾振作一下。

就這麽半推半就的,李墨兩步吸口氧,在顧燦然的攙扶之下,邁上了上一次未曾抵達的頂峰。

當她們來到頂上最高的平臺時,上面已滿滿地擠了一堆人。

幽深的風從冰川上方吹了過來,仿若跨越千萬年的冷冽雪風拂在人的臉上。

深邃的風掠過人群,直直地撲向了籠在冰川上方的濃雲。厚重的雲層被掀開了一角,藏在雲後的太陽探出了腦袋,将自己燦爛的光輝灑在了萬年不化的冰川之上,濺起無數金光。

李墨站在欄杆旁,看着遠處仿若金山的冰川,心裏升起了一個嘆息:好一個日照金山。

沒有白跑一趟。

她這麽想着,扭頭看向身旁的顧燦然。顧燦然松開了她的手,笑吟吟地望着她說:“雲散了,姐姐……”

“我就知道,只有帶姐姐上來,才會看到這麽好看的景象。”

說着好話的少女彎着眉眼,眼角含着細碎的光,盡是狡黠的味道。

一時之間,李墨也分辨不清她這句話裏,究竟是不是別有意味。

她勾唇笑了一下,望着眼前的少女,露出了一個虛弱而寵溺的笑容:“然然……你可真是有夠促狹的。”

可是她并不讨厭這種促狹,反而覺得她這種淘氣十分可愛。

這一天,好不容易登上山的李墨,在兩位小朋友的盛情邀請之下,給她們拍了不少照片。

直到下午三點時,她們才從山上下來,前往藍月谷。

年輕人的精力都很旺盛,一直玩到六點,錯過最後一趟大巴車後,她們才坐上出租車從景點離開。

回去的路上,體貼的李長庚讓李墨和顧燦然一同坐在車後座。

從玉龍雪山下來之後,要穿過好大一片的高山魚場。平坦的魚場旁,是一望無際的高山草場。在更遠的地方,隐約能看到雪山的峰頂。

天低雲淡,碧草青青。逐漸下沉的夕陽裏,李墨仰頭靠在車椅上,沉沉地閉着眼睛。

坐在她旁邊的顧燦然,嗅着她身上即将消散的雪松香味,擡眸悄悄看了她一眼。

她望着李墨挺直背脊的模樣,猶豫了一會湊到了李墨耳邊,輕聲問了一句:“姐姐要不要靠在我肩上?”

如果要睡的話,這樣子會比較好睡一點。

李墨聽到她的話,輕輕地掀開眼簾,朝她瞥了一眼。

她只是輕描淡寫地看了這少女一眼,旋即擡起靠近對方的那只手,反手将掌心貼在對方的側臉上,将少女的腦袋壓向了自己的肩膀:“你也累了,睡吧。”

顧燦然心跳漏了半拍,一時之間不知作何反應。她愣楞的,順着李墨的手勢,自然而然地靠在李墨的肩膀上。

李墨比她高上一點,坐直身體之後,肩膀的高度恰好是她能枕得最舒服的高度。

枕在李墨肩頭的那一刻,顧燦然只覺得周遭的一切聲音都在遠去……

汽車疾馳在幽深山間公路的呼嘯聲……擦肩而過的風聲……自己的呼吸聲……

一切的一切……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都在遠離。

在這狹小的角落裏,只餘下自己無措的劇烈心跳……

砰砰……砰砰……一聲大過一聲……像是春夜的雷雨聲,震耳欲聾。

顧燦然不由地擡手,按住了自己心口,嘗試壓住自己的心跳。

她抿着唇瓣,在對方猶如樹又或者枯藤一樣的靜默姿勢裏,默默地挪動着自己身體,更近一點地湊到了對方身邊。

沒一會,她的衣角挨着李墨的衣角,手臂蹭着李墨的手臂,整個人化作一只聽話的小黑貓,依偎進了李墨的懷裏。

當顧燦然的黑發蹭到李墨的臉時,原本一動不動的李墨忽然歪了歪腦袋,将自己的頭靠在了顧燦然的腦袋上。

就這樣,兩人的姿勢從單方面的依偎,成為了互相依靠在一起。

氣息互相交融時,顧燦然心底泛起了絲絲甜意。她抿起了唇角,強壓着喜悅,靠在李墨肩上閉上了眼。

兩人在同一片風聲中,靠着彼此身上的氣息,短暫地陷入了一場夢境中。

車後座一片寂靜,坐在前排正在翻找飯店的李長庚,在找到一家看起來十分好吃的燒烤店時,拿着手機興匆匆地扭頭,一眼就撞到了後座那一對宛若熱戀情侶般靠在一起的人。

她看着顧燦然與李墨互相靠在一起的模樣,心裏隐約升起了一點不自在的感覺:這兩個人……

有貓膩!

李長庚這麽想着,皺着眉頭點開相機,默默地舉起手機,對着後座的兩人就是「咔擦」一下。

在保存證據之後,李長庚勾起唇角,眼裏滿是精光:哼哼,她倒是要看看,這兩人是什麽時候背着自己變得那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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