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ICU病房外,站着不少西裝筆挺的人,有幾個是傅承淮的保镖,陸也認得出來。
再進一個套間,陸也才看到傅承淮,他正站在病房的透明玻璃面前,目光深沉地望向病房,純白的襯衣在醫院明亮的燈光中異常蒼白,而襯衣下修長的身形越顯單薄。
另一邊坐着一個年長的男人和一個穿着優雅的女人。
在陸也打量對方時,對方也在盯着他。
Andy上前打斷了傅承淮的沉思:“傅生,人到了。”
傅承淮這才轉過身,疏離冷淡的面容似乎在看清陸也的一瞬間融化,眉宇間的愁緒也消弭于無形,他擡手:“過來,阿也。”
陸也斜背着書包,穿簡單的白體恤和學校的運動校褲,在衆人探尋的眸光中緩慢而堅定地走向傅承淮。
他似看到了傅承淮眼眸中流露出來的脆弱與眷戀。
那含糊的、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眷戀,此刻竟真的顯現在了傅承淮的眼眸中。
傅承淮的手自然地搭在他肩膀上,讓他看向病房內,輕聲道:“我爸,心髒衰竭。”
病房裏有醫生和護士在忙碌,床頭有兩臺儀器,代表心髒的那一條數據,變化得極為微弱。
陸也問道:“哥?你今晚要一直守着嗎?”他留意到這是大套間,最裏面是病房,外面是客廳格局,有沙發有單人床,還有單獨的洗手間,方便家屬休息。
“嗯。”傅承淮放了點力氣在這個年輕人身上,“沒吃晚飯是嗎?”
陸也才想起剛才電話一接通,自己孩子氣的訴求,立刻道:“沒關系,不要緊的。”
“我也沒吃晚飯。”傅承淮揉了下他的肩頭,“一會兒一起吃點東西再來。”
此時,背後有一道聲音響起:“承淮,這是誰?怎麽喊你哥?我們傅家還有個外面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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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個女人的聲音,微有些刺耳。
陸也側眸看向她時,卻被傅承淮按住了肩,他淡然道:“我來處理。”
傅承淮轉過身,對自己的親姐姐傅承沅道:“我先去吃飯,有勞你和姐夫顧着點爸爸。”他無視了她方才的話。
傅承沅比傅承淮年長三四歲,養尊處優,保養得宜,看上去只有三十歲上下,她同傅承淮的五官有些接近,卻沒有後者的精致。
此刻,傅承沅道:“承淮,你不怕一會兒爸爸醒過來,我單獨跟他說什麽?”
傅承淮勾了下眼尾,觑向病房內躺着的、了無生息的老人:“說什麽?說你想要他的全部遺産?”他冷冷地揚起眉峰,“姐,我們終究都是姓傅的,不要鬧得太難看。”
他說這話時,眼神卻落在了坐在一邊的男人身上。
那是傅承沅第二任丈夫,鄭文舟。
鄭文舟聽到這話,冷笑了一聲:“這話說給我聽的吧?”他看一眼傅承淮身側的年輕男孩兒,戲谑道,“承淮,爸爸心髒一直不好,難保不是你把他氣成這樣的。”
傅承淮的父親一直希望他能結婚,為傅家添丁。
一想到即将面對的是什麽,傅承淮就什麽都不想同他們再多說了。他搭着陸也的肩膀道:“走吧,吃飯。”
兩人轉身時,陸也看到傅承沅對着自己皺了皺眉,眼神中說不上來的意味。
他想,難道傅承淮的家人一直沒有認同他作為同xing戀的事實嗎?他無法想象家人的阻撓會對傅承淮造成什麽樣的困擾。他朝傅承淮靠了靠,輕聲道:“哥,我是不是來的不對?”
“不會。正好陪我吃飯。”傅承淮抿着唇,他摟緊了男孩兒的肩膀,關心道,“怎麽這麽晚還沒吃飯?去了哪裏?”
“同學有點事情找我,結果臨時放鴿子,就沒一起吃飯。”陸也随口瞎扯道。
他們一起進電梯,身後就是Andy,他已預定附近一家餐廳。
傅承淮單手斜插在西裝褲口袋中,低垂着眼眸,略有所思,白皙的面龐上無喜無悲,好像已經接受了父親重症的事實。
陸也問道:“不能離開很久吧?一會兒就要立刻回來?”
“嗯。”傅承淮應了,忽而又仰頭,看了一眼電梯上方的顯示。
陸也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哥,我一直陪着你,明天周六,不上學的。”
“沒事。吃過飯我讓人送你回家。”傅承淮也沒有甩開他的手,只是忽然間察覺到,原來陸也真的長大了,手掌如此寬大且有力。
“不行。”陸也執拗地道,黑亮的眼眸如星芒般對上傅承淮的琥珀色眼眸,“哥,讓我陪着你。”
他們走出醫院大樓,夜風徐來,掠起傅承淮落在眉梢的黑發,他靜靜地看着面前的男孩兒,點了點頭:“好。”
陸也這才松口氣。
用餐時,傅承淮将家裏的情況簡單對陸也提了一提。
陸也聽得仔細,內裏也在尋思,原來不見得每個齊全的人家家中,萬事都和樂,關上門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倒是他,一個無家的孤兒,反而總是對家庭充滿神聖的期待與向往。
端看傅承淮雲淡風輕的樣子,陸也是很難相信他活在一個無比壓抑的家庭中,不過,這也能似乎側面佐證為何他嫌少回家。
回到醫院,正看到醫生護士在重症病房裏進進出出,原來是傅承淮的父親醒了。
醒了,不見女兒,要單獨見兒子。
陸也默默地坐在客廳沙發上,對面的傅承淮姐夫一直盯着他。
傅承淮的姐姐則焦慮地站在病房外的玻璃牆邊,聚精會神地盯着裏面正在談話的父子倆。她頭也沒回地壓低聲音對丈夫怒喝道:“鄭文舟,你趕緊過來啊!他們說什麽呢?”
鄭文舟起身過去,口中有些随意地道:“說什麽?老爺子肯定是吩咐點重要事情呗,這可是唯一一個寶貝兒子。”
傅承沅低罵道:“你別說廢話了!”
陸也直起身子望進去,竟看到穿着無菌隔離服的傅承淮直直地在病床邊跪下去,陸也看得心驚,立刻站起來也到了玻璃牆外。
病床上的老人費勁地把一只手搭在了傅承淮的頭上,像極了在訓話。
怎麽會這樣?
鄭文舟低聲道:“又好了?這不是回光返——”
傅承沅罵了一句:“別瞎說!”
病房裏,傅承淮的眸光落在父親蒼老的面龐上,他無悲無哀。
短短三十年,他接連送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早早地明白,人之一生白駒過隙,離開是一種必然。
勉強開口的老人還像是他幼時那般,手掌在他頭頂輕輕拍了拍,勉強開口,氧氣面罩裏滿是白霧水汽:“要有個孩子。”
放在以前,傅承淮總要回一句,“不着急”或者是“以後說”,“有時間定”。
但眼下已沒有時間讓他再往後無限期拖延,再也沒有“以後”了,更容不得他再說一句“不着急”。
恻然之情令他答應道:“好。”
老人勉力眨了眨眼,手按在他頭上:“立……立……”
傅承淮知道他的意思:“立字輩的,我知道。爸,你別說了,休息一會兒。我讓我姐進來。”
老人的手死死地壓着他的頭,說得異常費勁:“不……不要……不要他進……”
傅承淮立刻明白話裏的意思,道:“嗯,我就讓姐進來。”
“張……張律……進!”老人道。
說的是外面等候的張律師,負責遺産事項。
“嗯。”
傅承淮将頭頂老人的手輕輕扶回到床上,轉身時卻撞進了陸也關切的眼眸中,他深深地凝視一眼,快速知會傅承沅進病房。
鄭文舟要換隔離服時,傅承淮道:“爸的意思是,只見我姐和張律師。”
傅承沅一愣,也沒說什麽,只推了下鄭文舟。
鄭文舟鼻頭輕哼,走回沙發一屁股坐進去。
陸也跟着坐回去,默默地望着傅承淮他們。
鄭文舟腳尖踩在茶幾上:“小鬼,你跟承淮什麽關系?”
這可為難陸也了,他說不上來,黑亮的眼睛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他,一副不想說話的表情。
鄭文舟啧了一聲:“不會是他包養你吧?看上去不像啊。”
鄭文舟見過傅承淮跟小明星在一起,一般都是軟綿綿的款式,這種意氣風發的青春期年輕人,的确不大像是傅承淮的口味,不過人麽,偶爾換換口味也難免。
陸也黑眸靜靜地望着他,仿佛漆黑的墨點,冷肅極了,饒是鄭文舟比他年長許多,都不自覺地往後面沙發上靠了靠:“你看我幹嗎?”
陸也慢慢啓唇道:“別侮辱我哥,他不會生氣,但是我會。”
說話間,眼神狠厲,虎視眈眈,頃刻間有了超越這個年紀的兇悍。
鄭文舟自讨沒趣,倒在沙發上。
等傅家姐弟出來,鄭文舟上前問道:“爸怎麽說啊?人怎麽樣了?”
傅承沅沒理他,面色奇差,尚且來不及脫下隔離服,就對傅承淮道:“承淮,我知道你無所謂爸爸那點遺産,你自己資産有的是。我是你親姐姐,這麽點錢你都要搶?”
張律師搶白道:“傅生,那我先走一步。有需要你們随時聯系我。”他對兩人颔首,轉身離去。
陸也看着一貫平靜的傅承淮,只見他頗為疲憊地對傅承沅道:“不是給我的,你沒聽見嗎?是給未來傅家子孫,如果我絕了後,也拿不到這些錢。姐,沒必要跟我争。爸爸給你我多少,都是他的心意,我沒有能力幹涉遺産分配問題。”
陸也聽到這話,心裏微愣,有些沒弄明白裏頭的關系。
同樣如此的是鄭文舟,他問道:“什麽意思?什麽傅家子孫?啊?爸難不成還想你生個兒子繼承家産?這不是搞笑呢吧?”
傅承淮倒是第一次這麽認同這個三五不着的姐夫,他看了一眼身側的陸也:“走吧,先去休息。”他對面前的夫妻倆道,“前半夜你們守着,後半夜我來。十一點喊我。”
傅承沅沒理他,徑直坐在了沙發上,面有不豫之色。
踏進休息室,陸也将書包放在牆邊,拽着傅承淮的手臂,徑直把他按在床上。
“怎麽了?”傅承淮低低地問,仰頭擡眼看他,見他表情冷峻,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臉頰:“怎麽氣鼓鼓的?剛才說什麽了?還是聽了什麽不高興的話?”
“沒有,你趕緊休息。”陸也說着彎腰半蹲下去,握住他的腳踝脫掉鞋子。
傅承淮單手撐在床沿,低垂眼眸看着他的後背,手指搭在他的脖頸上,揉了揉:“阿也,沒事的。”
陸也把他推上床,将被子拉過來:“哥,你睡吧,我守着你。”
傅承淮枕在枕頭上,仰面看着這年輕人,難得開個玩笑話:“阿也,你要是我兒子就好了。”
“……”
陸也蹭掉腳上的帆布鞋,爬上床,倒在他身側悶聲道:“我才不是你兒子,撿便宜麽你?”手臂搭在他的身上,琢磨幾秒,問道,“你爸爸讓你生個孩子嗎?”
“唔。”傅承淮疲乏地閉上眼,“盼了很多年。”
陸也小聲問:“那你要結婚嗎?”
傅承淮嘴角露出一個苦笑:“我對女人沒感覺,就算結婚,我也沒法生孩子。”
陸也頃刻間安心了下來,但又覺得自己這樣有些罪惡。往他肩頭挪了挪,他趴過去乖乖問:“那怎麽有孩子呢?”
傅承淮嘆氣:“以後再說吧,暫時不考慮這些。”
現在父親在ICU生死未蔔,一切都是未知數。
陸也依着他,心裏想象了下傅承淮有個孩子的場景,看他平日裏照顧自己和小陸,應該是個好父親。
再者,如果他生了孩子,那他們也算一家三口嗎?
可是私心裏,竟然不希望他有孩子,會分走對自己的關心吧。
陸也依戀在他身側蹭了一下,汲取他身上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