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空客320俯沖下雲霄,降落在b市國際機場。

三小時的航程不算長,但夏子若窩在座椅裏半睡半醒迷糊了一路,連姿勢都沒換,不免覺得腰酸背疼。過完邊檢,取了行李,她都沒全醒,身上套了件黑色短款羽絨服,懶洋洋地走出航站樓。

下午四點多,豔陽高照,可到底是深冬的北方,寒意迫人。

冷風一吹,夏子若那點迷糊勁兒徹底散去,她裹緊大衣,拉着箱子,走去機場巴士售票處排隊。

人剛站定,身後就傳來一嗓子清朗的男聲:“子若。”

她轉過頭,愣了一下,才驚訝道:“蘇啓,你怎麽來了?”

“子鵬跟我說你今天回來。”蘇啓穿着件紳士風立領羊毛大衣走過來,接過她手裏的拉杆箱,臉上帶着一成不變的淺笑,“澳門不好玩麽,怎麽提前回來了?”

“……也不是不好玩。”

原本一趟散心的旅程,到頭來竟變成添堵,夏子若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索性一句話敷衍了事。她跟蘇啓往停車樓走,随口問道:“你們律師事務所今天不忙?”

再忙也得抽空接她,不過他只是笑笑,“不忙。”

兩人坐進車裏,夏子若綁好安全帶,後仰腦袋,枕在靠背上。

蘇啓沒立馬着車,斟酌片刻,他敲了敲方向盤,說:“有夏叔叔的消息了。”他本來不想這麽快說的,可到底是沒忍住。

果然,夏子若驀地坐直身子,扭頭看着他,嗓音急切:“消息準确嗎?我爸在哪裏?”

“消息還不确定。”蘇啓如實道:“聽說在h縣。”

她皺眉,“h縣?”中國有兩千多個縣,她不知道很正常。

“h縣在甘肅。”蘇啓發動了車子,淡聲說:“我定了機票,明天先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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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子若接話很快,“我和你一起去。”

“你先別去了,長途跋涉的,帶着你不方便。再說,保不準又是白跑一趟。”尋人的網撒出去五年,他收到過很多類似的消息,也帶夏子若跑過幾次,但無一收獲。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總得給她打預防針。

“說不定這次就是真的。”她清澈的眼睛裏浮起一絲希冀的光,喃喃自語。

三天前,澳門的媽閣廟,她久久仰頭凝望着天後娘娘的神像。

心裏祈求的就是——讓爸爸回家。

她愛他,恨他,卻沒有一天不想見他。

蘇啓開車和他的人一樣,很穩。可孰料轎車剛駛出停車樓,就從裏道“嗖”地竄出一輛車,狠狠地別了他們一下。蘇啓趕緊向左側猛掰方向盤,然後一腳踩下剎車,才避免了一場剮蹭事故。

“這人會不會開車啊!”蘇啓低罵一句。

夏子若心裏裝着事兒,腦子根本不在路上,冷不丁被這一下吓了一跳,心髒忽悠直顫,她倏地轉臉瞪向窗外。

對方的車也停了,車頭霸道地橫在夏子若那側。

是一輛路虎攬勝,暗色車窗均速降下,随之露出一個男人冷酷的側臉。

夏子若的眼睛瞬間瞪得更圓了,“霍季恩,你——”有病啊!

可不是霍季恩麽,他帶着墨鏡,唇角勾起一抹極清淺的弧度,一語打斷她:“夏店長,明天十點來季庭開會。”

這人搞出這麽大動靜,就為了說這句?夏子若真懷疑他忘吃藥了,沒好氣地應道:“知道了。”

他看似甚為滿意,“明天見。”

車窗升上,霍季恩的嘴角卻是慢慢地抻平,不再有一絲弧度。他不悅暗忖,好一個蘇啓,又讓那厮鑽了空子。

瞅着路虎像支離弦的箭一般疾速駛離,夏子若還有點沒回過味兒來,倒是蘇啓幽幽問道:“你和姓霍的現在是什麽關系?”

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啊。

夏子若正了神色,解釋道:“季庭集團收購了s百分之五十的股份,霍季恩現在是我老板了。”

蘇啓是聰明人,眸色倏爾一沉,“子若,他不會是看上你了吧?霍季恩這種人什麽女人沒有,你可要小心點……”

她聽得頗有些頭疼,摁了摁眉心,“你別說了,讓我靜一會吧。”

對方閉了嘴,車裏安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夏子若阖上眼,把身子陷進座椅裏。可她的心,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就像是平靜已久,久到已如一潭死水的湖面上,被人丢下一顆小石子,明明只是蕩起清淺的漣漪,但那片湖,終究是動了。

**

當天晚上,b市某海鮮大酒樓。

寬敞的包房內,擺滿一桌子菜,不折不扣的海陸空大餐。

可大圓桌上,只坐着兩個人。

“姜上一只舟,謝謝你招待,我就不客氣了哈!”宋雅兩眼放光,把筷子在餐桌上戳了戳,伸手夾了只大龍蝦。

姜平笑得和顏悅色,語帶寵溺:“宋灰喬,你可勁兒吃,不夠再點。”

“夠夠夠,咱倆肯定吃不完。”宋雅吃得滿嘴流油,把臉從龍蝦頭裏探出來,“還有啊,你別叫我網名,聽起來怪不好意思的。”

嘴上吃着說着,她不免感嘆,人生啊人生,真是神奇。沒多久前,她對姜平的印象還停留在——冷面總裁身邊的苦逼小跟班。可自從加了他的微信,看到“姜上一只舟,只等你開船”這個簽名的一剎那,她就樂了,原來對方是只空虛寂寞冷的逗比啊。

果不其然,兩人一聊起來,只能用一拍即合四個字來形容了。

姜平掰開一只蟹殼扔進她碗裏,“這次真謝謝你了。要不是你及時告訴我夏小姐的消息,霍總非得把我全家都閹了。”

“嘿嘿!”宋雅嘬着肥美的蟹黃,說:“應該是我謝你啦。要不是你給我支招,讓我在夏姐面前演出苦肉計,我還真逃不出馮千心的魔爪呢!”

“來,那咱幹杯。”姜平舉起酒杯,跟她碰了碰,“合作愉快!”

“妥妥的愉快啊!以後咱倆就是同事了,多多關照。”宋雅一臉谄媚,絲毫沒有賣主求榮的愧疚。

當然,姜平也沒有,他摸了摸她的頭,“放心吧,我一定會罩着你的。”

“……”宋雅頭皮一麻,面泛羞赧。

**

翌日十點,季庭集團頂層的小會議室。

窗外,是天寒地凍的嚴冬;室內,是惠風和暢的暖春。

中央空調吹出溫和的熱風,牆邊放着幾盆枝繁葉茂的橡皮樹,桌上擺着雅致的鮮插花,暖而不燥。會議桌上坐着四個人,每人手邊都有一杯咖啡,精致的陶瓷杯,杯底的托盤上擱着銀質小勺。

就是這四平八穩的氣氛裏,卻暗藏不平。

“s的新店預計春節期間開業,我們已經通知了各大媒體。”說話的人是程萱,一身黑色修身西裝西裙,幹練利落。

“春節?”坐在她對面的夏子若聞言蹙眉,擡眸看向她,道:“還有幾天就到春節了,新店開張有很多準備工作,會不會太倉促了?”

“夏店長,你可能不太清楚情況。”程萱一句話就把她踩了下去,“這次s的店面用的是季庭原本的法國餐廳,不用重新裝修,不用改換廚房設備,不用招聘人員,只要換個牌子就行了,幾天的時間足夠準備了。”

夏子若略微怔了怔,她昨晚開夜車看雙方的資料,幾乎整夜沒合眼,居然就換來句不清楚情況?不知是自己太敏感,還是對方太淩厲,她竟然嗅到一股子火藥味。

“程總監,我覺得是你不了解s的情況s有自己的流程,就算員工都是熟手,也必須經過上崗培訓。而且菜單用的是我們s的,季庭現在的後廚未必能立馬上手,這些都需要磨合……”夏子若據理力争。

“夏店長,這些都是你要克服的問題。”程萱若無其事地丢來這麽句,就轉頭瞧向主座上的男人,口吻一松,問道:“霍總,您的意思呢?”

這個稱謂,激得夏子若心口莫名一緊,她不由得側頭,視線落在霍季恩身上。

這男人臉上看不出明顯的情緒,單手虛撐着下巴擱在桌面上,狀似寡淡,不過他那雙修長的眼睛裏透出的光倒是頗為犀利。

他沉默地看了夏子若一眼,悠然開口道:“就按程總監說的辦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傳進夏子若的耳朵裏,有種直擊耳膜的震撼效果。她挺直的腰脊當即一涼,有冷氣冒上來,她抿了抿唇,把視線轉向一直默不作聲的李德勝。

“李總,你說呢?”夏子若問,畢竟他倆都是佳景這方的,在同一條船上。

李德勝生得又矮又胖,從他那個謝了頂的腦袋和渾圓的肚子,就能看出他是個精明油滑的商人,可他竟也沒幫夏子若說話,只随便敷衍了句:“既然霍總已經決定了,夏子若你就抓緊時間,趕在春節開業吧。”

不理會夏子若已有些灰敗的臉色,李德勝遂滿臉堆笑,對她補了句:“霍總這次和法國那邊談得不錯,有望合資建一家六星級酒店,到時候s也能進去。”

難怪了……

霍季恩抛點甜頭,就把李德勝拴牢了,夏子若了然。她不再多說,只覺胸口堵着一口郁氣,上不去,下不來,憋得難受,不免多打量霍季恩兩眼。

別看這男人年紀輕輕,可在生意場上,連老油條都被他捏得死死的。他身上有種從容不迫、沉穩果決的氣勢,令人無法忽視。這種男人是帶着鋒芒的,饒是多內斂都藏不住那絲鋒芒。

散會了,大家收起桌上的資料,往外走。

夏子若悶着頭,腳步利索,那樣子是一分鐘也待不下去的節奏。

不料,就在她的腳剛踏出門的一剎那,突然被人叫住了。

“夏店長,你留下來。”

不用回頭,她也知道這聲音的來源。

心裏“咯噔”一沉,她轉過身,“霍總,有什麽事?”

會議室裏空了,霍季恩擦着她的身子走到門口,把門關上,“我們聊聊。”

他的身材本就高挑,此刻站得又近,這樣負手注視着她,竟莫名有些迫人的感覺。片刻的遲疑,夏子若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的眼睛,直言問道:“你為什麽要公報私仇?”

霍季恩明知她在說什麽,卻眯起眼,狀似不解:“我們有私仇麽?”

簡簡單單的一個反問,就把夏子若噎住了,她只得把話說清楚一點:“效率和品質,你為什麽舍棄品質?”

霍季恩聳聳肩,不疾不徐地回道:“對我而言,這兩者其實都不重要,不存在取舍的關系。”

“那你為什麽要在會上偏袒程萱?”夏子若不免奇怪。

他忽而笑了,笑得這般意味深長,“你吃醋了?”

“……我是在認真跟你說工作。”她擰起眉毛。

看她這副嚴肅又無奈的模樣,他也正了神色,“我沒有偏袒程萱,我偏袒的是利益。”利益是商人永恒的追求,霍季恩亦不例外,“春節是酒店入住高峰期,我不能讓酒店裏有餐廳是關着門的。”

雖然對方一語解惑,可苦的是夏子若,大大小小的事情就這麽全落在她頭上,只怕她得累沒半條命,“你還真能剝削員工。”

“這次算你幫我。”霍季恩的嗓音溫軟下來,和煦的陽光灑在他臉上,襯得那張輪廓鮮明的臉也多了幾分柔和。

“好吧。”夏子若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

孰料,她剛有所松動,他就忽然向她靠近一步,把彼此之間的距離又縮短了些。像是默默權衡了一下,他才問:“子若,你為什麽沒讀完大學?”他問得有些晦澀。

突如其來的問題,令夏子若的目光陡然頓住,凝在他那雙深邃如墨的雙眼上,她的呼吸有些微的急促,胸口起伏。

現在對方是她的老板,看到她的履歷表純屬正常,可她卻有一種被窺伺了內心的羞惱感。她的人生太糟糕,糟糕到不願示人,更何況那人,偏偏是他。

她的自尊心,在這個男人面前,變得格外脆弱。

夏子若閉了閉眼,強壓下內心所有的艱澀,低垂臉頰,問:“你後悔請我了?”

“不後悔。”霍季恩的回答比她想象中更快,一片刻的停頓,他說:“我這輩子只後悔一件事。”

這男人略顯自嘲的口吻,倒與他的倨傲氣場不大相配了,夏子若一擡眼,立刻陷入他染着微光的黑眸之中。

她不假思索地問道:“什麽事?”

短暫的沉默,不過一秒鐘,卻又仿佛已輪回一個世紀。

霍季恩的聲音溫潤平和,似水一半徐徐波動,透着從未有過的真誠:“我一開始不該那樣對你和子鵬。”

這男人居然會認錯?

夏子若心頭大震,愣愣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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