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陳年秘辛
沈铎趕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沈銘瑄剛剛進入夢鄉。
他如今已經是中度偏癱,四肢功能障礙,口眼歪斜,雖然還能說話,可是一句話說得磕磕巴巴,像是縫了一半的嘴巴,斷斷續續。昨天晚上顧留年的到訪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醫生原本叮囑他要切忌上火,切忌情緒暴躁。那顧留年便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等于是一下子用心火堵住了他全身經絡,他便徹底地成了個廢人。
什麽是萬念俱灰,這便是萬念俱灰。他幾乎是睜着眼熬到了天亮,最後實在撐不住,才意識模糊地進入了夢鄉。只是連夢裏也是雙眉微擰,一臉的痛苦,這夢也不見得是個好夢。江淑容早已經熬不住回了家,偌大的一個病房裏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躺着。
沈铎輕輕地推門進去,晨光已經透過窗簾映亮了房間,空氣裏莫名地就有一種孤寂的味道,是晨露微涼,還是人心蕭瑟,誰又真正說的清楚。
他坐在病床前,靜靜地凝視着沈銘瑄的睡顏,心裏面五味雜陳。這樣沉靜安睡的沈銘瑄他從來都沒有見過,記憶裏的他一直是幹淨而體面的,不論何時都是西裝革履,風度翩翩。他何時見過他這樣孤清冷寂的樣子,好像一下子從雲頭墜入了凡間,狼狽不堪。
沈銘瑄慢慢地醒轉過來。他的腦袋還是一片混沌,所以逆光看着沈铎的時候,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爸,你醒了?”
沈銘瑄的一只手還握在沈铎手中,那種血脈相連的親切感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心。他的眼眶一熱,好像久旱之人遇到了雨,那雨一下子填進他的心裏,讓他又有了期盼。
“你,你回來了?”他一說話,嘴巴便歪在了一邊,因為一直合不攏嘴,涎水便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沈铎看得心裏一酸,他心裏的沈銘瑄一直都是無堅不摧的,可是這無堅不摧的屏障突然倒下來,讓他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爸,助理不是說您只是輕微中風,并沒有大礙的,可是您怎麽……”說着說着眼眶便紅起來,任他是多大的一個人,如今坐在沈銘瑄身旁便也只是一個孩子,一個怕失去了庇護的孩子。
沈銘瑄用他顫顫巍巍的手輕輕地拍了拍沈铎:“沒,沒事,爸爸只是,只是一時氣急攻心,過,過段時間就會,就會好的。你別怕。”
他說話這樣吃力,聽在沈铎心裏只是心痛,他忙抽了桌上的紙幫他擦拭嘴角:“還說沒事,您都已經這樣嚴重了,到底出了什麽事?”
“公司,公司出了點事。爸爸,怕是無能,為力了。铎兒,你回來,回來幫幫爸爸好不好?回來幫幫我。不要讓爸爸的,心血,毀于一旦。”
沈铎剛想說什麽,又立刻被沈銘瑄制止:“我,我知道,你,不喜歡,可是,铎兒,爸爸除了你,就沒有別人了。你媽媽,去得早,你是,爸爸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爸爸,只能求你,回來幫我,不要讓我,一生的心血被毀。答應我?”
沈銘瑄說得那樣哀切,他還能說什麽,說不可以?可是他庇護了他這麽多年,他怎麽忍心在這種時候棄他而去。時間多殘忍,很多時候我們明明還未做好去承擔一件事情的準備,可是它卻偏偏要将你推出去,從此金戈鐵馬,抛卻夢想,與過去的生活一刀兩斷。他說好,爸爸我回來幫你,爸爸你好好休息,以後就讓我來守護你,以後就讓我去承擔你過去承擔過的事情,讓我去成為另外一個你。
沈銘瑄聽着便欣慰地笑了,這是他這幾天以來第一次笑。那笑容開在他灰敗的臉上,有一種異樣的蒼涼感。他實在是累極了,得了沈铎的承諾,又沉沉地睡去。眉頭早已經舒展開來,連嘴角都還帶着笑,估計連夢裏都充滿了希望,這夢也必定是個好夢。
沈铎當天就坐了飛機飛回倫敦。他回來時滿腹心事,就怕沈銘瑄出事,總希望這飛機飛得快一些,再快一些,這樣他就可以早些确定沈銘瑄的安危。回去時,卻和來時有着截然不同的心境。想到這一趟飛回去就要和自己的過去告別,告別自己最喜歡的職業,告別自己的夢想,他就希望這飛機可以飛得慢一點,再慢一點。可是一想起沈銘瑄那張殷切期盼的臉,他把最後的一點猶疑也壓在心底。這天,怕是又要變了。
相同的夜晚,睡不着的又何止是沈銘瑄一人。顧留年的公寓中,他獨自一人陷在窗邊的沙發裏,身旁矮腳桌上就放着一支紅酒。他不時地嘬一口紅酒,倒映在窗外萬家燈火的明明滅滅中,就這樣一直到天明。窗戶開着,不時有微涼的風拂過窗簾,窗簾打在他的臉上,有微微的刺痛感。這個晚上真像是一場夢,他在夢裏化為厲鬼,向所有虧欠他的人索償。可是明明已經得償所願,為什麽他心裏的空洞卻越來越大,用再多的酒也填不滿。
冰涼的酒杯抵在唇間,喝一口,都是紅酒的澀味與苦味,像中藥。紅色的液體順着喉管一直往下,沉澱在胃裏,散發出一種又酸又澀的味道。他大概還是不甘心,所以沒法放任自己去享受這宣洩過後的快意。
天剛大亮,顧留年已經喝得有些迷迷糊糊的,空腹喝酒的下場就是胃裏面灼得像荒原,頭越來越重,越重越痛。他聽見有人敲門,篤篤篤篤,一聲比一聲快,一聲比一聲凄厲。起初遠遠地聽着,好像這敲門聲遠在天邊,後來慢慢地,放空了的意識回過來,才知道原來是他家的門。
他走過去開門。手剛旋開門把,那門外的人已經重重地推進來,是江淑容,顧留年一個激靈,一下子酒全醒了。他微微地蹙了蹙眉,終于還是不情願地喊了聲,媽。
江淑容一臉的憔悴,好像一夜之間老了好多歲。她原本因為保養得好,快六十的人看上去不過是四十出頭,一夜之間卻好像暴露了實際年齡。眼角的皺紋深得用再多的粉也難以掩飾。她身上的衣服還是昨天晚上那套,因為各種折騰,皺得不像樣。平日裏最是精致的一個人突然這樣不修邊幅,顧留年只覺得心裏一陣暢快,可是這暢快過後卻是越來越深的惱恨。
他原本以為必然逃不過她劈頭蓋臉的一頓譴責,可是江淑容進來以後卻一直不說話。看到他放在桌上的酒杯,就徑直過去倒了滿滿的一杯,一仰脖子,喝得一幹二淨。顧留年冷眼看着她,看着她輕輕地放下酒杯,呢喃着說:“現在,你滿意了?”
顧留年的眼神便一滞。滿意,怎麽不滿意,他多年的夙願一朝得償,又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可是怎麽心裏還是空空的,像是永遠也填不滿的稻草人,迎風而立,永遠都是假的。
江淑容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你就不能放過他麽?千錯萬錯都是我一人的錯,你又何必死死糾纏着他。留年,你放過他好不好?就當媽媽求你,求你看在我懷胎十月生了你的份上,放過他好不好?”
到了這種時候,她也只是求他放過他。可是有沒有人問過他,這麽多年他是怎麽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現在,這麽多年他是怎麽一個人熬到了現在?!她永遠都只是對沈銘瑄一個人有情有義,那他呢?爸爸呢?他們又算是什麽。她越是求他,他的心就越冷,越冷越硬。
“不可能。”
江淑容“嘭”地一聲跪在地上:“那這樣呢?就算是我這樣跪着求你,你也還是不能放過他麽?!”
顧留年心中一痛。他拼命地抑制住自己想要擡手扶她的沖動,說出來的話就像是摻着冰渣:“不可能!媽,你最好別跟我玩什麽一哭二鬧三上吊,你做的越激進,沈銘瑄只會死得越快。如果你還想讓他好好活着,就去他身邊陪着他,不要惹我。”
江淑容卻突然笑出聲來,她沒有站起身,就這樣癱倒在地上,只是笑,笑着笑着,就忘了流淚。
“我早知道你會這樣。你是我的兒子,我還會不了解你的性情。可是我總想着,你心裏對我至少還有一點點的顧念。只是我到底還是高估了我自己。顧留年,這麽多年了,你折磨我們,難道還不夠麽?我被你架空了十年,摒棄了十年,現在銘瑄也中風了,癱瘓了,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你到底還要把我們逼到什麽份上!?”
她的臉上漸漸出現了瘋魔的表情,那魔性激得她一臉的通紅,像是高燒不退的病人,連顴骨上都布着可疑的紅暈:“是啊,我們罪該萬死,所以我們現在被你逼得生不如死。可是顧留年,你難道又能好到哪裏去呢?你難道就能從顧全的死當中逃脫麽?你當真以為,當年害他的,就只有我們倆麽?你真是太天真了。”
她說着說着又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聲,響在空曠的房間裏,十分的駭人。顧留年的心一下子像是掉進了冰窟窿,徹骨的寒。
作者有話要說: 再把事情推上一個新高潮,新的劇情就可以推進了,葉許和顧留年也該慢慢走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