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蟻巢營地(一)

流斬并非十全十美,但顯它的缺陷不是誰都能知曉的,眼前的這位就拿流斬毫無辦法。

禾旺帑在此前已經見識過一次,他認為守人被蘇暮槿用箭挑開,是因為守人本身力量不足,但他大錯特錯。

銀杖觸碰到長劍,兩支武器在空中,按照蘇暮槿的意願,畫出詭異的弧線。

禾旺帑有了和之前守人同樣的感覺——他分明抓着自己的劍,可那劍好像只泥鳅,拼命要從自己手裏逃出。

蘇暮槿對流斬精湛的掌控和銀杖自身的硬度,這兩個條件同時滿足,才讓蘇暮槿打出了如此漂亮的一擊。

“現在!”蘇暮槿對紅袍女吼道。

紅袍女知道現在要做什麽,她手持長劍,徑直向禾旺帑刺去。

禾旺帑沒有執着于手中的長劍。他右手松開,向後一甩,強行将身體扭轉向另一邊,紅袍女的沒能刺中他的心髒,但成功貫穿了他的手臂。

蘇暮槿抽回銀杖,用力挑禾旺帑的劍,随後躍起,抓住那柄插進禾旺帑左臂的,和紅袍女同時用力,拼命把劍沿着他的手臂推進,企圖直入其肩膀位。

禾旺帑發出撕心裂肺地吼叫,他忍痛拉扯身軀,想盡快脫離這苦痛之境。剎那,他的手臂被長劍劃出道長達一寸的裂口,鮮血飛濺。空氣中滾燙的濃煙趁虛而入,紛紛鑽進手臂,和汩汩而湧的血液交融在一起,發出呲呲的響聲,血液被蒸發,傷口變得灰黑。

絕望的痛感如蟻群騷動般從手臂爬行,直至刺激禾旺帑的大腦,他痛得幾乎要流淚。

蘇暮槿乘勝追擊,抄起銀杖,直擊他的腦門。

禾旺帑沒有放棄,即使痛得想把舌頭咬斷,眼球都要噴出,大腦已經瘋狂到不能自已,他還是想活下去。

他怎麽也沒想到,如此平靜的一個夜晚,等待他的,竟是這樣的苦難。

為躲過蘇暮槿的當頭一棒,他決定舍棄自己的左臂。

随着手臂旋轉飛出,他也磕絆地倒向後面,顏面盡失,狼狽地向身後的山壁爬去——在那兒有臘柴人修建的無數通道,只要躲進那裏,他就有機會從這個是非之地脫身,來日方長,再複仇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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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跑!”蘇暮槿追了上去,一排箭射在跟前,讓她小退了一步。

禾旺帑趁這短暫的幾秒,奮力向前趴,血痕粘在白骨上,格外刺眼。同時,他還在大吼些什麽。

那些臘柴的弓箭手聽到號令,戰戰兢兢地取出別再腰間的酒囊和油囊,紛紛向肋骨地扔去。

瞬間,大火翻滾騰湧,擋住了蘇暮槿的視線。

她還記得自己在江淮大牢是怎麽面對的大火的。她的确有能力沖進去,但要花費許久才能恢複,眼下他們還在不動山,還在臘柴人的營地,她不能做出這樣貿然的舉動。蘇暮槿剛準備踏入大火,還是冷靜了下來,注視禾旺帑的身影消失在北面山壁之後。

一只手忽然抓住她的右手,蘇暮槿回頭,是尋路而來的笪千潭,他正咳嗽不止。

“蘇姑娘,咳、這裏有路。”笪千潭拉住她的手,将她拖離大火,指引向肋骨地的一處陰暗走去。

随着火光明亮到刺眼的地步,蘇暮槿終于發現:這個肋骨地的每一根骨間,都有一個深邃的洞口。這地方到底是……她沒時間多想,叫上紅袍女,和還殘喘的最後一名劫火會成員,跟着笪千潭沖進了洞中。

衆人從火焰裏撤出,感覺洞裏和外頭的溫度千差萬別。

“好冷啊……”笪千潭舉着一根燃燒的木頭,“只能往裏走了。”

蘇暮槿把銀杖還給紅袍女,用劍撐着身子,向狹窄的隧道深處走去,紅袍女扶着成員走在後頭,悠揚不斷的銀杖回聲足矣說明這隧道之深。

隧道不僅深邃,還很低矮。笪千潭和蘇暮槿倒是可以直立行走,但成人需要彎腰弓背才可來回走動。紅袍女背着傷員,那傷員的背不時會擦到隧道頂端。

外頭的大火噴湧進來,來帶着一股股熱浪。

“也不知這玩意通到何處。”笪千潭伸長腦袋向前探去。

“噓——前面有什麽東西,”蘇暮槿蠟燭前進的笪千潭,“像是狗吠。”

蘇暮槿沒有聽錯,前方關着臘柴人馴養的猛犬,它們嗅到陌生的氣味,正在牢籠裏焦慮地徘徊。

四人謹慎地向前走去,沒到幾步,就是一個拐角,拐角一過,出現了通向三個不同方向的道路。

“走這條。”方才禾旺帑是往北走,那他們也走一條北走向的通道。蘇暮槿沒有絲毫遲疑,踏進這個方向,另外兩條通道的其中一條傳來狂躁的犬吠。

笪千潭往裏頭瞥了一眼,無數雙泛着紅光的眼睛正隔着牢籠盯着他們,他吓一大跳,對蘇暮槿說道:“那裏頭全是紅目瘋犬。”

“別管它們。”有狗在又何妨,她現在沒心情和那些牲畜打交道,“不過有些古怪,如果這是臘柴人的住所,他們在那麽大騷動之後,人都去哪了?”

“棄山而去了?”笪千潭猜測,“他們頭領都被你砍斷了手,那些家夥還不得群龍無首,四處逃竄。”

“要抓人來問個明白,”蘇暮槿說道,“先前那個譯者,看他模樣好像也是個漢人,如果能把他抓來就好。”

“可惜只看到他出現一次,之後便沒了蹤影。”

“蔡申此前說過,這裏有上百臘柴,不過方才見他們陣勢,這座山上至少有千人以上,他們不會只有一個譯者,一定還有其他人,”蘇暮槿肯定地說道,“我們只要找到其中一個便是,要問個明白。”

“那也得先找到那幫家夥。”

“嗯。”蘇暮槿回頭,看着紅袍女正背着受傷昏迷的會員在後面慢行——他們已無法更快。

前方又出現了道路分歧,這次成了四個口,蘇暮槿用長劍在夯實堅固的牆壁上刻上一道,萬一他們在這環繞曲折的地方迷路,起碼還能退回到最初的位置。

在長劍碰到岩壁後,道頂落下幾點土塊。

“這些人怎麽記得住如此複雜的地方,簡直如蟻巢一樣。”笪千潭嘆息。

“二位,”紅袍女沒再使用那種說話的方式,她叫住在走前頭的蘇暮槿和笪千潭,“如今我們倆是累贅,二位可以先行一步,把禾旺帑抓住,別讓他逃走。”

“不行,”蘇暮槿斷然拒絕,“此乃敵人內部,地形狹小,根本沒法使用火攻,落下你們,恐怕兇多吉少。”

“可——”

“容我直言一句,”笪千潭說道,“我們來此和劫火會來此的目的并不全然相同,你們為的是保全華夏,消滅臘柴,而我們僅為查明真相。禾旺帑乃臘柴人,我們之間語言不通,是否抓住他,都沒法告訴我們,這些臘柴人拿孩童做什麽。”

蘇暮槿點頭同意:“所以,我們絕不會讓你們單獨在此。”

紅袍女聽後,也不再說話。

他們又走了一段,隧洞逐漸開闊,牆壁上有零散擺放着一些弓箭,笪千潭隐約明白他們所在的位置,他說出自己的想法:“我們剛走過的矮隧洞是通向山外的通道,是支幹,現在道高增長,應該進入了主幹,起碼是那些支幹的主幹。”

“嗯,有道理。”蘇暮槿想到百年老樹的根。

笪千潭的猜測沒錯,他們已經走到了次級主幹上,這個通道的一側連接着無數條出山的孔道。臘柴人來到不動山十餘年,經過一次次精細的修建,早就把這座不動山的內部掏空,改造成成一座四通八達的堡壘,如同蟻巢。

這座營地有近上千個通向山外的小孔道,臘柴人能監視到幾乎所有登山不動山的人,蘇暮槿他們當然也不例外。在蔡申帶蘇暮槿等人上山時,就是這些臘柴的報信員,指引蔡申将他們帶上那片專門用來處決臘柴敵人的肋骨地。他們當然想不到,今晚來到肋骨地的不是羔羊,而是神子,是“災星”。

十年,有無數人葬身肋骨地,果農、樵夫、官兵、詩人……屍體是瘋狗的佳肴,白骨是它們的玩具,甚至溫床。臘柴人偶爾也會享受觀看人與餓犬的搏鬥,從中體會操縱生死的樂趣。

那片肋骨地承載了太多歲月流過的血跡和悲鳴,臘柴人以為這樣荒誕的盛宴将繼續下去,直到自己的主修煉成“尊”,率領他們屠戮神州。

可今天,肋骨地在熊熊烈火中,搖搖欲墜。

有孩童的啜泣聲從別處傳出,還有許多兵器的碰撞聲和匆匆來去的腳步聲。

“在下面!”蘇暮槿驚喜地說道,“我聽到小孩的聲音了!”

“快。”此時通道已經寬敞,笪千潭幫紅袍女扶住傷員,所有人都加快腳步,匆匆向前走,尋找往下的去處。

多虧這裏四通八達,他們雖然認不得道路,但還是能走向想去的方向,四周的氣溫逐漸回升,他們明顯感覺到,自己正在往山下走去,兵器聲已經變得細微,但孩童的啜泣更加嘹亮,現在只有一種情況:那些臘柴人放棄攜帶從各地搜來的孩子,直接撤出不動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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