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凰州(一)

蘇暮槿發現了一個銅制物品的一角,她推開泥土和附在上面的殘樹落葉。漸漸,這個物體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李方當吃驚地看着蘇暮槿把這個巨大的鼎從泥土中扯出,地面在強烈晃動,笪千潭扶住他,有些自豪地說道:“這對她而言是輕而易舉的。”

“這真的只能眼見為實,看不出她小小的身子有如何龐大的力量。”李方當明白鼎有多重,況且這個鼎……它比自己見過的任何一座都要大,仿佛有一棟民宅大小,相比起來,蘇暮槿就像根針,頂起大她百倍的橘子。

“這個,”蘇暮槿把鼎重重放下,正立原地,“應該就是那個孩子說的爐子。”

李方當發現這個鼎的底部被燒得漆黑,光滑得有些刺眼。

“進去看看。”

“嗯,縣令也進來吧。”

蘇暮槿縱身跳進鼎內。

笪千潭扶住縣令的手臂:“可能會有點不習慣。”

“啊?啊——”上縣令雙腳一空,被笪千潭帶進了鼎立,穩當地落地。他吓得連拍拍自己的胸脯。

“抱歉。”笪千潭語氣并沒有歉意,他撓頭笑了笑。

“這真是,”李方當喘息着道,“難忘的體驗。”

即便有三人進入這個鼎內,裏頭還有很大的空間,李方當估計可以裝進五個成年人,但臘柴人是拐賣孩童,他不敢往下想了。

“你們看這裏,”蘇暮槿指着內面,兩人湊過去,“血跡。”

蘇暮槿發現的那處只是非常明顯,還有許許多多微小的血斑正附着在青銅色的背後。

“他們難道……是煮小孩吃嗎?”笪千潭腹內翻滾,方才入肚的東西好似要湧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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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幫惡鬼!”李方當忍不住說道,“我若把他們逮住,定要将他們千刀萬剮!”

“山上肯定不止這一項器物,我們再去找找。”蘇暮槿不想站在這裏面,孩童嘶鳴好似在鼎內悲唱,她愈在此處,愈發覺的心中有百般苦悶,定眼一看,內壁上到處刻着孩子們臨死前扭曲的身形,四肢殘缺、肌膚膨裂、鮮血融在滾燙的水中,被臘柴人提煉,進獻給他們的首領。

“走吧。”笪千潭抓住李方當的手臂,李方當雖有預警,可還是沒法承受從空中飛落的眩目感,雖安穩回到地面,全身又不自主地顫抖一下。

“接下往哪走?”李方當故作鎮定地問道。

蘇暮槿沒說話。

北風正在變弱,山頂上還剩最後一些竭力扭動的星火,不停流動的黃泥也漸漸停住了步伐,凝固在倒塌的不動山上。

“噓,讓她想想,她是我們中最熟悉不動山的人了——雖然這個山已經這般模樣。”

“嗯。”李方當颔首。

“笪千潭,你看那裏。”蘇暮槿拉着他到身邊,指向遠處。

那裏和其他地方沒什麽不同,都是黃葉、白霜、動物的鮮血混合在一起的瘆人畫面。

“有什麽東西嗎?”

“不知道,我也看不清,但總覺得那邊的顏色有些古怪,我們過去看看,”蘇暮槿回身道,“縣令大人也跟來吧。”

“哎,好。”上縣令時常也會在自己庭院鍛煉幾招,因而目前體能上還沒有問題,他完全跟得上這兩個孩子的步伐,可他并不知道,蘇暮槿和笪千潭有意在放慢腳步。

“真的!”笪千潭湊近看去,這片地方确實有些不同,它的顏色要比周邊的泥土更加深,“這裏的土,”他伸手撈起一把,掂量在手裏,“濕的,還有點餘溫。”

“有餘溫倒正常,不過如果是濕的……”蘇暮槿蹲在地下,嗅着其中的味道。

“我來吧。”黃粱從她肩上跳下。

“少俠,我看這只白貓一直跟着二位,是家寵嗎?”

“是夥伴。”

笪千潭的這句話讓這位不信神話傳說的上縣令摸不着頭腦。

或許是指關系很親密吧?李方當只能這樣想。

“是裏面的土,舊土。”黃粱向二人遞話。

“你說會不會是他們?”蘇暮槿問笪千潭,“他們雖然被埋在地下,但紅袍女實力應當比我強勁,況且有武器在身,或許能從地底脫身。”

“有可能,不然裏頭的土不會被翻出來。”

“他們?”

“之前和我們同行的幾位武者。”笪千潭這樣回答李方當。

“他們是被埋在地下了?”

“是,”蘇暮槿起身拍拍手,黃粱則跑到別處,另尋線索,“不過現在看來,他們很可能活着。”

李方當激動地難以言喻,他語無倫次地說道:“若能見到和蘇姑娘同行的人就更好,沒想到鄙人一介七品庸才,能在今日遇見各種奇事。對不起,讓兩位見笑,闖蕩江湖是鄙人兒時就有的夢想,奈何未曾擁有良師,而且自己也懶惰不學,白白把夢想變成奢望,如今能見到……也算滿足了鄙人的小小心願,兩位的恩情,鄙人定終身不忘。”

“我們也在縣令這得到頗多贊援,彼此之間都有恩情。”笪千潭扶起鞠躬的李方當,并回揖一個。

“暮槿!不好了!”黃粱還沒去多久,就匆忙跑來,并告知二人。

“怎麽?”

“丘桢佑也在州軍之中,他也領了一隊兵,從乾州來了!”

“丘桢佑?他是誰?”蘇暮槿又蹲在地上,假裝在尋找其他蹤跡,實則跟黃粱傳話,她聽到黃粱這般危機的警告,不禁眉頭緊鎖。

“丘桢佑是丘汜的大哥,丘汜你總知道吧?在乾州的不良人中,他幾乎是一人之下的存在,和他要好的,就是蘇青伏啊!”

蘇暮槿有些理不過來了。

丘桢佑?丘汜?

丘汜這個名字,她好像聽過,但始終想不起來是在什麽地方聽得的。

“事不宜遲,趕快和那上縣令找個借口,速速離開這是非之地。”

蘇暮槿覺得上縣令為人正直,自己沒必要欺騙他,便起身,對李方當說道:“縣令大人,我和笪千潭必須離開此地了。”

“啊?就要離開?這是為何?”李方當還在和笪千潭聊天,怎知這丫頭忽然來這出。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黃北師父被殺死了吧?”

“是,蘇姑娘還未說那人是誰。”

“乾州江淮大牢獄長,蘇青伏。”

李方當木讷地搖搖頭。他這些年來一直活躍在涼、邝、紐、海四州,沒再去過其他地方,他都沒見過幾次乾州太守,更別說一個大牢的牢頭。

“你看遠處的州軍人馬,那裏頭就有他的人,”蘇暮槿指給李方當看,“他們不僅是來追捕臘柴人,也同樣在尋找我的蹤跡,先是封鎖乾州,再假借援助之名義進入臨近州。”

“這……這是為何?”

“李大人,來日方長,我們定有緣能再見,現在恐怕沒時間細談過往的是非,”蘇暮槿向他抱拳,“總之,希望上縣令借我們二人兩匹馬一用,待我在北方安頓後,定為奉還好馬。”

“這不是還不還的問題,但是——既然是恩人弟子之請求,鄙人李方當必當鼎力相助。”他沒有絲毫猶豫,“二位請随我下山,我會讓精兵把官馬贈予二位,不必再還。”

“這怎麽——”

“多謝大人,我們二人定不會忘記這份恩情,還請大人莫要讓手下宣揚我們的事情。”

“走。”

三人向山下奔去。

“二位等等,”在他們上馬準備動身離開之時,被李方當叫住了,他摸着口袋,把一袋東西悄悄塞進蘇暮槿手中,“想必二位沒多少盤纏,這些也不多,但當夠二位使用半月有餘。”

“謝謝。”蘇暮槿收下沉重的錢袋,“容許我再問一個問題。”

“蘇姑娘請便。”

“師父同大人說過三從方在何處嗎?”

李方當搖頭。

“這樣啊……那凰州呢?如何去最近?”

李方當指了條路:“往西走大概幾裏,能看到一條紅土大道,沿着那個走,便能直達紐州,紐州有條降龍江,一直沿着它,就能進凰州,你們要去凰州哪?”

“文壇閣。”

“文壇閣在黃河邊,凰州州城裏,聽說那常有武林人士邀約比武,二位也去那也是想和別人一較高下嗎?”

“比武?”或許那幫人知道三從方的位置,“我去那尋找三從方的蹤跡。”

李方當颔首,向蘇暮槿和笪千潭作揖:“鄙人不再延誤二位了,祝二位一路順風。”

蘇暮槿下馬作揖行禮,後上馬。

兩人策馬飛奔,揚起一片黃白的泥沙。

“匣子?”

“在這。”笪千潭從口袋中掏出,給蘇暮槿看。

“你聽他說嗎?文壇閣居然是武人比武的地方,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竟然有這樣取名的方式。”蘇暮槿有些興奮。她自小被關在大牢,從未見過比武的場面,內心早有些躁動不安了。

“沒聽過,那裏既然聚集衆多武林人士,定能打聽到那個……方謝的下落。”笪千潭慶幸蘇暮槿沒讓自己回到乾州。

他并不知道到女孩的心思。蘇暮槿只是假意忘了,實際上,她已經有些舍不得笪千潭的陪伴。蘇暮槿這樣計劃着:若笪千潭不主動提出離開,她就一直裝作忘記,直到……她也不知要直到多久。

為什麽人要有悲歡離合。

蘇暮槿擡頭,依稀還能看到只剩一個彎角的月亮,她有些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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