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已經是夜裏11點多了,柯天宇從一樓的浴室裏走出來,正準備上樓,耳邊卻隐約傳來輕輕的抽泣聲,循聲望去,一眼就看見落地窗前有一個縮成一團的人影,他慢慢地走過去,輕輕地擡起鐘紫桐的頭,卻看見了挂滿淚水的小臉,心裏一揪,他将她抱在懷裏,輕聲說:
“想哭就大聲的哭出來吧!”
悲傷就像一條河,被理智的堤壩牢牢的擋住,但是只要打開一個小小的缺口,所有的悲傷就會一湧而出,直到把堤壩完全沖垮,悲傷完全得到釋放。柯天宇的話打破了鐘紫桐心中多年的堅強,她撲到他的懷裏放聲大哭,任憑淚水打濕兩人的衣服,柯天宇沒有再說話,心也随着她的傷心而痛着。
許久,懷裏的人終于停止了哭泣,漸漸安靜了下來,柯天宇低下頭,用手輕輕地拭掉那未幹的淚滴,問道:
“好點了吧?是不是舒服多了?”
鐘紫桐點點頭,擡起頭望着他,遲疑地問:
“你不問我為什麽哭嗎?”
“我不喜歡随便過問別人的心事,你要是想說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紫桐,你想告訴我嗎?或許說出來就不那麽難過了。”
鐘紫桐點點頭,神色黯然地講出深藏在心中多年的往事:
“我的家原來也在臺北,那時我有一個幸福的家,爸爸媽媽都是搞科研的,雖然他們很忙,經常要出差,但是仍然非常愛我,疼我,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回好多好多的東西。他們每年都會陪我過生日,答應我的話從來不會失約。我那時最喜歡他們帶着我到奶奶家附近的山上,那裏總是開滿了黃色的野花,我們一起在那裏做游戲,常常是我和媽媽一起欺負爸爸,最後卻是我和媽媽求饒。那是我最開心的幾年。”
“可是幸福是那麽短暫,短暫的讓我來不及回味。就在離我8歲生日只剩六天的時候,爸爸媽媽接到臨時通知,要馬上去美國,那天他們在那個山坡上答應我在我過生日的當天一定會回來。于是我天天等,夜夜盼,只希望生日早一天到來.可是當我終于盼到了我的生日,盼回來的卻是爸爸媽媽的死訊,原來他們回來時坐的那架飛機遇到了空難。在爸爸媽媽的墓前,奶奶抱着我哭的死去活來,而我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之後我封閉了自己,不哭不笑,也不說話,奶奶不知怎麽辦才好,就把我交給了爸爸唯一的兄弟——叔叔。”
“叔叔是一個好人,他特別疼我,在他家裏,嬸嬸和堂姐都不喜歡我這個外人,嬸嬸還經常打我,雖然我從來不對叔叔說,但是叔叔總能發現我身上的傷,所以叔叔就常常和嬸嬸吵架。叔叔對我的照顧無微不至,也從來不逼我做什麽,他總愛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桐桐,叔叔知道你心裏苦,但是你要記住,一定要好好學習,好好生活,這樣才對得起你的爸爸媽媽。’直到我十五歲那年夏天,我放學回家,卻看見門是開着的,一進屋,當時的情景讓我驚呆了,嬸嬸手裏拿着一把帶血的刀,傻傻地站在客廳裏,嘴裏喃喃地說着:‘你為什麽要這樣?你不該這樣的!……’而叔叔就倒在她身邊的地上,胸口被捅了一個大洞,殷紅的血還在泊泊地流着,把地毯都染紅了,我哭着跑過去,抱起他,在那次意外後第一次喊出了聲音:‘叔叔,叔叔!’叔叔微微睜開了眼,朝我笑了笑,輕輕地說:‘桐桐,你終于說話了,叔叔知足了,到了下面也能給你爸爸媽媽一個交待了。’說完,他閉上了眼睛,無論我怎麽呼喚他,都再也沒有醒來。”
鐘紫桐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柯天宇緊緊地抱住她,用自己的懷抱溫暖着她傷痕累累的心,支撐着她繼續說下去:
“後來嬸嬸進了監獄,不到一年就在裏面自殺了,堂姐和我又被送回了奶奶家。表面上堂姐好像很疼我,對我很好,但是一到晚上,她就經常打我。我知道她恨我,因為我讓她同時失去了兩個最親的人,她和我一樣可憐,我選擇了隐忍,而她選擇了發洩,所以我每次都忍住不叫出聲來,即使是遍體鱗傷也從來不告訴奶奶。就這樣一直到她大學畢業,有一家影視公司意外發現了她,将她包裝後,捧成了明星。我本以為她會就此放過我,但是我錯了,她始終在監視着我的一舉一動,在我大學畢業後,馬上把我弄到她身邊,就這樣表面上我成了她的經濟人助理。去年,奶奶過世後,我沒有了最後的家,只能留在她的身邊,雖然她還是經常會打我,但是畢竟她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也是叔叔唯一的血脈了,她可以對我不好,但是我卻不能不管她,我現在只希望有一天,她能放開心中的包袱,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到那時,我才能放心地離開她。”
柯天宇對她的話也感到意外:
“原來柳蕭蕭是你的堂姐,可是你姓鐘,而她卻姓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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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為叔叔其實是爸爸最好的朋友,和我家并沒有血緣關系,叔叔在十七歲那年就成了孤兒,是爸爸把他帶到了奶奶家,讓爺爺奶奶認了幹兒子,但爺爺奶奶并沒有要他改姓,所以叔叔姓柳。”
“原來如此,”想到鐘紫桐說的經常挨打的事,柯天宇輕輕地撫過她的手臂,想要進一步證實自己的猜測:
“那天晚上我見到你時,其實就是她剛剛打完你,對嗎?”
鐘紫桐點了點頭,柯天宇又問:
“那你就這樣的縱容她嗎?這樣太委屈自己了。如果今天你沒有到這裏來,是不是也會挨打?”
“是啊,今天是她的生日,我卻搶了她的風頭,她怎麽會放過我呢?”
“你們竟是同一天的生日?”
“是的,但是從叔叔死後,就再也沒有人給我過生日了,你是第一個。謝謝!”想到今天快樂的一晚,鐘紫桐的臉上又露出了笑容。她依偎在柯天宇的懷裏,享受着這久違的溫暖,心裏乞求這一切不要太快消失。
“對了,為什麽你身上的傷好的那麽快?”
“那是因為龍大哥啊!我第一次見到龍大哥時,被他無意中看到了我手臂上的傷痕,他問我是怎麽弄的,我沒回答,他也就沒再問,第二天便給了我一些藥膏,說是可以止痛消炎,我試着擦了幾次,卻沒想到身上的傷好的特別快,三四天就痊愈了,而且連疤痕都消失了。所以每次受傷後,我都能很快痊愈,還要感謝龍大哥呢!”
鐘紫桐說起龍笑生的時候,表情極其溫和,還微微地笑了起來,柯天宇可有些不高興了,為什麽一提到那個家夥,紫桐就不一樣了?他不悅地看了看鐘紫桐:
“那你很喜歡龍笑生喽?”
“沒,沒有啊,”擡頭看看柯天宇,鐘紫桐驚奇地發現他在生氣,臉上陰沉沉的,馬上慌了手腳,“我只是把他當大哥了,我喜歡的人是,是,…”
“誰?”他的臉色更吓人了,怎麽辦?說不說?沉默了幾分鐘,鐘紫桐心一橫,反正當面拒絕總比暗戀好吧,至少讓自己不再存有幻想。于是她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
“你!”
柯天宇渾身一震,向後退了幾步,鐘紫桐見到他的反應,心裏頓時裂了幾半。她不敢看他,只是暗暗地自嘲道:鐘紫桐,他是什麽樣的人,怎麽會對你有感覺?你把你當成什麽人了,為什麽要說出心中的話呢?怎麽樣?心碎了吧?活該!也好,心死了,也就沒有牽挂了,以後也能走的輕松些。
正想着,那剛剛逝去的溫暖又回來了,柯天宇緊緊地抱着她,不由分說地俯身吻住了她。初次嘗試的感覺讓鐘紫桐渾身一震,這一敏感的反應讓柯天宇有些興奮,他立刻明白了這是她的初吻。于是他耐心地引導着,輕柔地吻着那兩片嬌柔的唇瓣,舌尖輕輕地滑過那細小的齒間,鐘紫桐不禁被挑逗的發出一聲輕吟,柯天宇正巧趁機深吻下去,巧妙地将舌頭伸進她的口中,感受着她口中的甜蜜。這一吻很長,長到鐘紫桐都無法呼吸了,柯天宇才戀戀不舍地結束。
他吻了我?這說明他也喜歡我,對嗎?被剛才的舉動吓到的鐘紫桐擡頭看了看,卻發現此時柯天宇的眼睛只剩下溫柔與愛戀。确定了心中的想法,幸福頓時溢滿心中,她情不自禁地快速回吻了他一下:就算是騙我的,就算是一時的,我也知足了,我寧願在你給的夢裏永遠不要醒來。
好溫暖的懷抱!……怎麽回事?是幸福的原因嗎?……怎麽有些暈呢?……怎麽看不清他呢?
沒有任何的預兆,鐘紫桐身體一沉,猛然倒在了柯天宇的懷裏,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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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天宇看着靜靜躺在病床上昏迷的人,心中泛起一陣心痛,眉頭微微皺起。此時房門被輕輕地推開,腳步在他身後停下,他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問道:
“風,結果怎麽樣?”
“情況不太樂觀,目前還只能做初步檢查,等她醒了,最好再給她做一個詳細的腦部掃描,”餘風遞過檢查報告,慎重地回答:“根據你的描述,我懷疑她的腦部可能有病變。”
柯天宇被這句話驚呆了,怎麽可能呢?一個如花年齡的女孩,怎能與病魔為舞?餘風看了看他的表情,又看了看病床上的人,好奇地問道:
“天宇,她和你是什麽關系?”
“沒什麽,”柯天宇馬上恢複了平常的樣子,淡淡地說。
“沒什麽?不會吧?從未見你那麽驚慌過,只穿着睡衣,抱着同樣穿着但是昏迷不醒的她,半夜12點硬是砸開了我家的大門,讓我一定要救她,現在又說沒什麽,鬼才信你的話!”
“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和她的關系,”輕輕為鐘紫桐拂去臉上的碎發,他望着那蒼白的小臉,又是一陣心痛,“我一開始只是有些好奇,因為她與我認識的其它女人不同,她是一個在傷痛中生活的人,與你我的身世一樣坎坷,但随着了解的加深,心中就不知不覺地想保護她,照顧她,不想讓她再受傷害。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因為我從來沒有真正的愛上誰,或許只是可憐她,或許我把她當成你們了……我不知道,也不明白自己的心。”
“那你最好想清楚,如果她是你愛的人,我就救她,如果不是,等她這次好了,就讓她自生自滅吧!跟你沒有關系的人,我可不想出手。啊,我先回去補覺了,你就在這慢慢想吧!”
柯天宇回過頭,冷冷地盯着說話的人,餘風卻毫無畏懼,還伸了個懶腰,連連地打着哈欠。不想吵到床上的人,柯天宇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身後的人立刻溜了出去,他沒有發現,那人在關門的一剎那露出了一絲狡黠的微笑。
柯天宇繞過床,走到窗前凝視着窗外,此時,東邊的天空已經泛紅,他不禁自問:
“她說過她愛我,但是我愛她嗎?”
一顆淚珠無聲的滴落在雪白的枕頭上,床上的人心已經碎了,鐘紫桐其實早已醒了,就在餘風進來的時候,他們的對話她都聽到了。她好傷心,原來說出來才是最痛苦的,她鼓起所有的勇氣向他表白,卻讓他退縮;他那長久的一吻讓她幾乎相信了他愛她,可是他又親口否定了對自己的愛。這複雜的事實讓未經情愛的她痛不欲生,鐘紫桐不禁在心裏呼喚:爸爸媽媽,我好難過,如何才能不這麽難過,你們告訴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