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清明節的前三天和後三天,是靈泉民間習俗中祭祖掃墓的正日子,也是鄭亦一年中最忙的一個階段。每每到這個時候,他開始起早貪晚,天天開車出去往外跑,常春鎮的幾個村子每天都要繞上個一、兩個遍,這段時間,他最怕的就是手機響,鈴聲響起的那一刻,渾身的汗毛都要炸了起來一樣,如果是一般電話就還好,一旦真遇到了火情火警,他就得趕緊組織人去救火,還要給領導彙報,一場不大不小的火救下來,不僅口幹舌燥,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幹淨的地方,如果火大了驚動了區裏市裏就更不得了,好幾頁的彙報寫下來,人更憔悴了。

跟往年不一樣的是,他之前受了傷,前面還休息到了幾天,不過白賀炜過來又給他指出了一堆的毛病,他都抓緊時間整改了。這幾天也算消停,大家意識提高了,上墳掃掃墓,墊墊土,擺了些鮮花,沒什麽人燒紙,所以并沒有發生太大的問題。

這種平和一直持續到清明節當天,他剛吃了午飯,區森林派出所的內勤卓月給他打電話說所裏給各鄉鎮配了幾臺進口滅火機,讓鄭亦抽空去拿。

鄭亦哪能想到白賀炜辦事效率竟然這麽高,便趕緊給李大為打電話彙報。李大為聽着可高興了,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唱歌似的聲音顯得更加婉轉動人,顯得比過年都高興。大呼:什麽叫及時雨,這就是。

鄭亦趁下午不那麽忙,便開着鎮裏的小皮卡,帶着兩個護林員去市裏拿機器。到了林業局樓下,門衛老大爺正坐在門房裏看電視,見他來了就便帶他到小倉房,一邊走一邊念叨,說:“常春鎮的吧,你看看別的鄉鎮都兩臺,白所特地交待說給你們三臺。”

這話也不知道戳到了鄭亦的哪根神經,他的臉騰的紅了,好在別的人都沒發現。他問老大爺:“白所在樓上呢嗎?”

“沒有,一大早上就出去了,這時候他能在辦公室嗎?你有事兒?”

鄭亦擺擺手,說:“沒有,沒有,我就想當面謝謝他。”

“打電話呗,他忙着呢。”

“我……我沒他號。”

等護林員搬完了機器,老大爺從他桌子的玻璃板底下壓着的號碼單子上找到了白賀炜的名字,指給鄭亦說:“這呢,你快記一下。”

鄭亦怎麽都沒想到,自己竟然通過這種方式得到了白賀炜的電話。

回去的路上,鄭亦怕他因為情緒激動開車發抖,找了個借口讓跟着他來的丁明雙開車,自己坐在後面猶猶豫豫想給白賀炜打電話,可又怕對方厭煩這種唐突,更怕被車上的兩個人聽出自己什麽端倪來。于是他想到了一個含蓄的辦法,他通過電話搜到了白賀炜的微信,卻被白賀炜微信頭像的陰陽臉的法鬥犬逗樂了。平時那麽嚴肅又蔫兒壞的一個人,竟然悶騷到用一只狗來當頭像,可以說非常反差萌了。

他自己一個人坐在後座盯着白賀炜頭像裏頭的那條狗傻樂,快到鎮裏的時候,手機終于收到了白賀炜通過好友驗證的提示。他開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如果沒人在身邊,肯定捧着手機猛親幾口了。

鄭亦讓護林員把新機器搬到倉庫放好,丁明雙站在一旁雙手叉腰稱贊道:“看着新的多招人喜歡啊,救火也帶勁兒。”

鄭亦也笑了,摸着後腦勺的傷疤,覺得白賀炜在這種事上能多想着他點兒,被他搶白幾句也很值得了,反正自己在他面前丢臉又不是一次兩次了。他上樓找李大為想告訴他一聲機器拉回來了,誰知李大為又在秦長業那屋抽煙呢,鄭亦敲門進去,二位鎮長一正一副,一個坐在辦公桌後面,一個坐在沙發上,他們身上都穿着迷彩服,吞雲吐霧好不自在。

想必秦長業也聽說了自己這裏比別的鄉鎮多得一臺滅火機的事兒,一高興,扔了一盒煙給鄭亦,鄭亦磕出一根剛想把煙還給秦長業,秦長業卻說:“小鄭,抽着抽着。你看,我就說吧,你和白所長有這種交情,還怕得不到什麽好處嗎?小鄭,你以後要多多和白所長交流交流情感,也讓他們政策往咱們這邊多傾斜傾斜。”

鄭亦苦笑沒法解釋什麽,更不能說自己慫到連電話都不敢給白賀炜打這件事兒。從秦長業那兒出來,他自己開着車跑出去溜達,他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來釋放自己的心情,他把車停在從何家村去往羅山村路上的一處平臺那裏,這裏視野良好,一眼望過去能看見兩個村,然後拿出手機給白賀炜發了條微信。

“白所,謝謝你。”他不敢寫學長倆字,這兩個字讓他覺得太過暧昧,怕越了界。因為他和白賀炜好那會兒,總學長學長的那麽喊他,尤其是在床上……鄭亦越想越**,趕緊抽了根煙,又把車窗給打開了,吹了吹北風強迫自己冷靜一下。

沒一會兒的功夫,電話響了,鄭亦以為是白賀炜,手機差點沒掉了,可看見手機屏上的康嘉北三個字,頓時洩了氣。好朋友的電話總不能忽視,便趕緊接了起來。

康嘉北還是那玩世不恭的聲音,這次卻帶着點兒幸災樂禍,“大傻子,你忙着呢?”

“你說呢?”鄭亦反問。

“哎,一到這個時候,就抓不到你人,想跟你吃個飯都沒時間。”康嘉北感嘆道。

鄭亦說:“等忙完的,我請你吃飯。”

“好勒。”康嘉北語氣轉換成神秘,他說:“哈,對了,大傻子,你猜我聽說了什麽好笑的事兒?”

“什麽?”鄭亦問。

“就一號那天,派出所的人去風華酒店抓賭,結果你猜怎麽着?”

“我說你今天怎麽這麽啰嗦呢?”鄭亦有點不耐煩。

康嘉北笑着說:“你們那個森林派出所的白所長……”

白賀炜?白賀炜他怎麽了?一號,一號不是白賀炜來他們這兒檢查工作來的嗎?怎麽回去又跑風華酒店去了?鄭亦被康嘉北弄得滿腦子問號。只聽康嘉北又說:“他女朋友在那兒和別的男的開房,被白所長的那個當公安分局的副局長的好朋友當場抓個正着。”

“……你怎麽知道的?”鄭亦被吓了一跳,還以為是白賀炜出事兒了。

康嘉北只是說:“我當然有我的渠道了,我聽見這個我都笑死了。”康嘉北那裏從來不缺八卦,這個人也樂得和鄭亦分享,尤其是願意跟鄭亦說些他們律師行內的或者鄭亦行內的,鄭亦平時并不太樂衷于此,可這次的八卦其中的一個當事人是白賀炜,讓他不得不好奇。

“白賀炜的那個女朋友我也知道,挺浪蕩個貨,就是她爸手裏有錢,白賀炜才和她交往的。就白賀炜之前死得那個老婆也是,他老丈人在市裏是個狠角色。他們那種官二代,是可以出賣自己的一切來換取功名的,表面光鮮,內裏卻爛透了……”

鄭亦聽了康嘉北那一段慷慨激昂的講話之後,心裏特別不是滋味,可康嘉北是他好朋友,鄭亦這種嘴巴不靈光的老好人也不會犧牲友情為白賀炜辯護。這所站的立場不同,看事情的角度就不一樣,康嘉北玩世不恭,任性而為,游戲人間,他自然瞧不起白賀炜為了仕途而犧牲婚姻的做法。可是白賀炜在鄭亦心裏那是不一樣的,他是鄭亦的初戀,是鄭亦人生中最美好的那段時光的參與者,白賀炜帶給過他快樂和痛苦,也讓他體會到了生命中極致的快樂,白賀炜在鄭亦心中的存在,又豈是康嘉北那輕蔑的言語所能抹殺的。

“白……他不是這樣的人……”盡管這樣,鄭亦還是很想為白賀炜辯解,他笨嘴拙舌的,話說出口來,馬上就意識到有些唐突,于是又在話尾生硬的加了一個“吧。”

“哈,他不是這樣的人?你又不認識他。”康嘉北取笑道,可是剛笑了兩下,他就頓住了,“你等等……”

“什麽?”

“你是不是認識白賀炜啊,在此之前,你們都是一個學校的吧,省林大畢業的,好像還都一個專業的,什麽林學來的?”

鄭亦一時語塞,康嘉北這人太聰明太敏感,如果撒謊肯定會被戳穿得更徹底,于是幹脆承認,說:“是,但是不太熟。”

鄭亦這話說得異常肯定,就連他自己都相信的那種肯定。

康嘉北說:“我才不信呢。”

鄭亦眯着眼睛盯着窗外,聽見康嘉北這麽說,手心緊張得都是汗水,也就過了十秒,康嘉北哈哈大笑起來,“隔着電話我都能感受到你的緊張了,逗你玩兒呢,我跟你說鄭亦,你這個人最不會撒謊,因為你滿臉都寫着‘我在說謊’幾個大字。”

“我哪敢啊。”鄭亦說着話,總覺得窗外眼前何家村的後山好像有煙,一邊說着話,一邊拿起了望遠鏡,這一看,心道不好,每年必然會放的火,今年這是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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