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晚飯被周至安排在本市一家比較有名的私房菜館。
最初,由于這家館子隐蔽性挺好,裝修夠得上檔次,位置又不招搖,深得靈泉市各階層的領導的喜歡。久而久之反倒出名了,不過大家心照不宣,沒誰真的拿一頓飯來說事兒,後來就成了大家吃飯的首選。
白賀炜還在市局時來過幾次,覺得菜色不是很合他的胃口,過來路又遠,就懶得再光顧了。他開車載着沈心熟門熟路的到了地方,下車就直奔訂好的包間。這裏裝修古色古香的挺有情調,沈心發出啧啧的聲音,說:“你說你當了這麽多年的領導了,我一來就帶我去朱迪的那老破川菜館子,也不說帶我來這享受享受。”
白賀炜笑着說:“我是覺得這兒的味道沒朱迪那兒好,而且咱們幾個還能聚一下,你下次來,肯定帶你來。”
沈心擺擺手,“這麽高級的地方我享受不了,一頓兩頓就行了。”
說話間,他們找到包間推門而入,周至和邢長青已經坐在裏面了。
沈心原本就認識邢長青,除了學校中的師生關系,以前他還在設計院工作的時候,偶爾也能接觸到;至于周至,沈心聽過也見過,但沒多少交往。氣氛總不至于尴尬,而且男人們都是抽兩根煙喝幾次酒就開始有交情了。
白賀炜本來不打算喝酒,周至說找代駕,開了瓶白酒就把他面前的杯子給滿上了,至于沒開車的沈心更是逃不過。
周至端起了杯子,說:“一桌子沒外人,大家都是一個系統的,不是師傅就是徒弟的,打斷了骨頭還連着筋呢。來,我先喝了!”周至揚起頭,一口杯白酒直接幹進去半杯,在場的誰都沒含糊,也都喝了一大口。
嗆口的白酒一下肚,白賀炜頓時感覺胸口燒得慌,周至慢悠悠的夾了口菜,對白賀炜說:“邢主任今天就一直跟我念叨呢,說身邊缺個應當的幫手,邢主任看好你了,賀炜,你有沒有什麽想法?基層那死氣沉沉的氣氛不适合你,不如去張州。”
邢長青也說:“确實是這樣的,我身邊的這些年輕人,不是心思太浮躁,要不就是沒有工作經驗,帶起來太累。我上次從靈泉回去,就一直在考慮這件事了。”
沈心聽了,立刻贊同道:“當年我就不希望讓賀炜回靈泉,後來我從設計院離開了,也跟賀炜說一起幹吧,他就在那兒推三阻四的不願意離開體制,其實現在我還是這個想法的。”
白賀炜很是意外,怎麽都沒想到周至所說的好事竟是這麽一個機會,他得承認這是非常難得了,他也心動了,只是……想到自己的父親,他退卻了,他已經不想跟家裏的老爺子發生什麽沖突了。于是便說:“周叔,你知道的,我的事情一直由不得我做主的。”
周至卻說:“你爸都快去随州了,他哪還能管到你。”
白賀炜苦笑道:“他是如來佛,我呢就是他手心的孫悟空,他之前就想把我先弄到随州去,我沒同意,正巧巡視組在這邊也耽誤了,至于現在他怎麽想的我都不敢猜。”說起父親,白賀炜總有訴不完的哀苦,他沒法跟別人說,只能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裏咽。
周至嘆氣道:“你爸對你的這個掌控欲一般人都沒辦法理解。”他轉身跟邢長青解釋說:“賀炜他父親是靈泉的副市長,賀炜從市局調到北城就是他父親的安排,可以說他的每一步路白市長都給安排得好好的。可是賀炜不是那種離了拐棍不能活的人,他就是始終放心不下。”
邢長青倒是沒在意:“省裏是一個很好的發展平臺,和靈泉不一樣,如果通過組織安排,我覺得也不是什麽問題,這事就交給我了,來吧,喝酒。”說着,舉起了酒杯。
這一頓飯結束,白賀炜又喝了不少,沈心見他這個德性了,幹脆自己打個車回酒店了,白賀炜也懶得找什麽代駕,在道邊攔了個出租車,上車醉暈暈的就讓司機往常春鎮開,這好像成了條件反射,他一時沒想起鄭亦跟自己分了這件事兒。
路程過半,黑漆漆的路上沒一輛車,白賀炜還琢磨為什麽這麽久竟然還沒到家,他坐起身子,問了司機,才被告知他們這是要去哪兒。他嘆了口氣,揉了揉有些疼的太陽穴,抱歉的對司機師傅說:“麻煩您,還是回市裏吧。”
司機嘟囔了幾句,表現挺不樂意的,但想想車費不菲,也沒再抱怨什麽了。
這段時間,白賀炜自始至終沒給鄭亦打過一個電話,畢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合則聚不合則散,他也沒什麽好去糾結的,只不過一旦有了壓力,第一時間找鄭亦去發洩的習慣好像一下子改變不了。
半小時後,出租車停在了自家樓下,白賀炜付了錢,踉踉跄跄的上了樓,打開門的一瞬間,突然間覺得自己對現在的生活特別厭倦。他讨厭父母的逼迫,不那麽喜歡石嬌楠裝修的房子,厭惡日複一日無休無止的重複性的工作……他就像戴了一個假面具活着,他太需要換個環境了,邢長青跟他描繪的藍圖就像一塊美味而又誘惑的大餅擺在了面前,看起來很好吃,就是不知道味道而已。
白賀炜沒洗漱,直接爬上了床,他的這些年,如同過電影一樣在腦海中來回播放。他就像個旁觀者,冷靜的看着這一幕一幕,覺得這一路走來的自己就像個被父親吊起來的木偶,怎麽擺弄都行,不過就是外人看起來光鮮罷了。可自己的人生該是什麽樣的呢?白賀炜連一點概念都沒有,空有一肚子才華和抱負,唯獨在張州念書的那幾年過得才最為真實。
黑夜已沉,白賀炜昏睡過去,臨睡前他做了個決定,找個時間跟父親好好談談,希望能有個好結果。
時間又過了兩周,鄭亦挨個日子數着,一分一秒都讓他難過。他已經很久沒和白賀炜聯系了,通話列表中的那個名字已經快被一個接一個的新電話擠出去了。祁峰讓他今天去拿崔震東的采伐證,他開車去市裏的路上還在想一個問題,自己能不能見到白賀炜。
他不敢像以前一樣冒冒失失的去敲白賀炜辦公室的門,從林政科拿了東西出來,在樓梯口往上面看了一會兒,到底也沒有上樓去找白賀炜的勇氣。鄭亦慢慢騰騰的下樓,還沒到一樓,從樓上傳來了腳步聲,白賀炜的聲音伴随着腳步聲響了起來,“GPS帶了嗎?材料也都帶了吧……”
這聲音讓鄭亦的心髒抑制不住地狂跳起來,可他卻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晃神間,一腳踩空,從還有幾節臺階的樓梯上摔了下來,給屁股跌得生疼。他的這番狼狽像,到底被白賀炜看見了,白賀炜只丢給他一個挺陌生、甚至帶些嘲諷意味的眼神,接着便徑直大跨步的從他身邊走過,頭也不回的開門走了。
鄭亦罵自己活該,起身揉了揉屁股,門衛大爺從屋裏出來關切的問他沒事兒吧,他搖搖頭,從玻璃門盯着白賀炜的身影一直到他上車。白賀炜到底是不想理他的,鄭亦開始接受這個不争的事實。
回到車裏,鄭亦盡量保持平靜給崔震東打了個電話通知他可以放樹了,抽了根煙穩了穩心神才驅車離開。
他知道,白賀炜就像煙花,在他生命中絢爛過,便會消逝的,甚至不留下什麽痕跡。
鄭亦忙了一天,晚上回到家,餐桌上已經擺了三菜一湯,母親在客廳看電視。鄭亦的屁股還疼着,回卧室放了包去電視櫃下的抽屜裏翻膏藥。
“怎麽了?”母親問他。
“今天摔了一跤。”
“摔哪兒了?重不重?用不用去醫院?”母親關切地問。
鄭亦說:“去局裏拿材料,下樓的時候從樓梯上踩空了,沒什麽事兒。”
褚紅霞警惕起來,問他:“你……是去林業局了嗎?”
鄭亦聽見母親語氣有變,站起身,沒來由的心虛起來,“我,我就是去林政辦事情。”
白賀炜是他們母子之間有默契的禁忌,只是提起相關字眼就會變得特別敏感。
褚紅霞沉默了片刻,到底沒把那三個字說出口,似乎也沒從兒子臉上看出任何撒謊的痕跡來,便說:“貼好了,洗手吃飯吧。”
最近,一周幾次的介紹對象的活動已經有所收斂,他的母親也不再神經兮兮的每天念叨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鄭亦去了林業局刺激到了她,就又開始念叨起讓他去跟上周介紹的那個姑娘見面。
鄭亦真是不想惹母親生氣,含混着答應了,心裏還在琢磨該怎麽回避這種心不甘情不願的相親。吃過飯他就回房間了,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發呆。
消失了許久的康嘉北正在這時打來電話,約他出去吃燒烤。
天氣漸熱,路邊的燒烤攤已經初具規模,鄭亦不想在家和母親大眼瞪小眼,便欣然同意。另外,他想喝酒來排解一下心中的苦悶,于是在母親讓他早些回家的叮囑下出了門,打了車直奔約好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