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三穿 (1)

她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勁, 她艱難地睜開眼睛,想要讓人給她倒上一杯水,解她熔岩滿腔的熱意。

她不能叫薛盈的名字, 可是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當中, 她只認識一個薛盈。

但是她張開嘴, 發出的聲音卻如同鬧貓,衛聽春自己聽了之後, 臉色更是如同火炭。

她也是穿越過很多世界的人了, 她知道這種狀況是中招了。

還不是什麽好東西,而是那種小說世界裏面屢見不鮮的催情之藥。

她咬住自己的嘴唇, 盡可能讓自己保持清醒, 去思考她是怎麽中招的。

很快她便想通了。

她自從穿越來, 一口水沒喝,一口東西沒有吃。

不可能是這身體為了勾引薛盈事先服用,只能是後來中的。

衛聽春看到了床頭依舊青煙缭繞的瑞獸香爐, 再細細嗅了下空氣中的滿室甜膩。

頓時明了。

是香!

催情香。

她現在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不想去懷疑薛盈, 可是這裏是薛盈的太子東宮,難不成, 還有誰能逾越他堂堂太子的意思,給他看中的一個婢女如此費盡心思下藥不成?

況且她惦記薛盈數年之久, 說起來也都是她一廂情願的寄托, 薛盈真正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根本完全不了解。

他可能真的不喜歡來硬的, 喜歡她求着他來也說不定。

誰好好的人總是避火圖不離手?!

衛聽春現在心中滿是怨和恨, 怨的是她自己, 恨的也是她自己。

她真的太傻了,她怎麽就能這麽一廂情願地認為, 薛盈就一定會長成個純善無比的好孩子?

當年在宮中不受待見,人人可欺的皇子,如今在衆多皇子之中脫穎而出,甚至坐到了太子之位。

他真的能是個什麽單純善良之人?

衛聽春吭哧吭哧在床上艱難挪動。

她看了一眼系統時間,現在下午三點多。

她從床上艱難爬到了床邊上,然後一開始是準備打翻香爐。

不過她怕這樣将婢女侍從吸引進來,現在的她堪稱毫無抵抗力。所以她撐着酸軟的雙膝,從床上爬到地上,準備去拿桌子上的水杯,用水杯裏面的水去澆滅香爐的香。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這香的厲害。

她才從床上下來腳剛落地,就“咚”地一聲,足下一軟渾身失控,狠狠地跌在地上,比香爐被推倒在地的聲音還要大。

不過這聲音衛聽春是沒覺得大的,因為她現在只能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因為藥物的作用,她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要蹦出來了,簡直震耳欲聾。

而且她這種狀況,去滅香也是徒勞,她得盡快見風,聞正常的空氣才行。

因此她沒有再去管香爐了,而是調轉方向,朝着窗邊爬去。

她記得昨夜薛盈坐着的長榻後面就是窗子,她只要爬上長榻,推開窗子就好。

但是就在她在地上艱難爬行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了外面的聲音。

是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陌生的是她也只聽過一次薛盈長大後的聲線,熟悉是因為這聲音她昨夜聽過。

“她醒了嗎?”薛盈問,“有沒有吃東西?都用了什麽,仔細讓廚房記下。”

“回太子殿下。”門外站着的太監聲音壓得極低,人都開始發顫。

他說,“人怕是還沒醒。”

薛盈穿着一身朝服,绛紫色長衫外五蟒盤于其上,或怒張巨口,或騰雲盤柱。他金冠高束,兩側垂帶上墜着同他眉間朱砂痣一般赤紅如血的紅玉,玉質金相華貴威嚴。

他聞言眉梢微微一皺。

小太監立刻跪地,砰砰扣頭道:“奴才們萬死,宮中春喜總管來過了……”

薛盈眉梢一跳,再沒多問什麽,立即推開了房門,大步邁入了內室。

他一進去,便看到了衣衫不整的衛聽春在地上蠕動爬行,氣喘籲籲,裸露的皮膚盡數潮紅如血。

“來人!”

薛盈說:“備浴湯,要冷水,着人去請陳太醫!”

他言辭淩厲眉目淩冽,吩咐了侍從婢女行動起來,又一把揪起了跪地認罪的小太監問:“春喜公公親自送來的落紅香?”

“是……”小太監是薛盈貼身伺候的太監,卻不是薛盈的人。

他和春喜公公一樣,是皇帝的人,名為長河。

他是皇帝塞在薛盈身邊的眼線,但是……他早已經被薛盈抓住了致命把柄,不敢背叛薛盈了。

只得如實相告:“春喜公公奉陛下之命,親自點的香。”

“春喜公公還說……若是,若是成事……”長河抖着嘴唇說,“陛下有言,東宮大賞。那個婢女……婢女可晉太子嫔。”

一個尋常婢女,一夜承歡便可晉為太子嫔,這可不是飛上枝頭,這是一步登天。

薛盈面色極其霜冷可怖。

一把甩開長河,快步走到了衛聽春身邊,将她從地上抱起。

衛聽春早聽到了薛盈的聲音,但是現在她的狀态,除了聽到薛盈的聲音之外,他們在說什麽,她根本沒有能力分辨了。

她的腦子已經空了。

被這迅猛的藥物活活地燒空了。

落紅,乃是當今陛下最喜歡的虎狼之藥,這種香氣味甜膩,吸入之後無論多厲害的人,哪怕是常年習武的羽林衛聞多了,也會成為一灘爛泥任人魚肉。

而若是熏染時間久了,男子理智全無,只有欲念,女子更是摒棄羞恥,只知交合。

薛盈側臉繃得緊緊的,他今日從議事殿出來之前,皇帝專門叫住他,告訴他送了一份禮物給他。已經着人送到了他的府中。

薛盈只以為,是尋常的賞賜而已……

沒想到,竟是這等龌龊惡心的熏香。還用在了衛聽春的身上。

薛盈眉目森冷,抱着衛聽春先将她放到了床上,她已經是渾身軟綿,薛盈用被子把她裹起來,等待着婢女備冷水。

而衛聽春這時候神志都不清了,卻還是執着異常地瞪着薛盈,一雙眼睛都成了兩汪水潭,卻還是充斥着斥責。

薛盈對上她的視線,開口低低徒勞地解釋:“不是我做的,我沒料到。”

他沒料到皇帝已經瘋到了這個程度,也沒料到他昨夜不過是同衛聽春共處一室一夜,便這麽快傳到了皇帝耳朵裏面。

薛盈半圈着衛聽春,知道她現在聽不懂,索性也不說了。

他伸手給她撫了一下鬓邊亂發,其實想問“你不是鬼神嗎?你到底是鬼還是神?鬼門關大開之夜來到我面前,怎麽能被凡人這等陰詭伎倆給算計 ?”

不過他沒有問出口,衛聽春也不可能給他回應,她難受得太厲害了。本能咬住了薛盈的手臂。

力度不輕,薛盈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也沒有試圖掙紮,就這麽乖乖讓她咬着。

确實是他疏忽了,他只是沒想到,他始終不能與女人同房這件事,在皇帝的心裏竟然這麽重要。

派人專門送來避火圖逼迫他看,逼迫他納妾娶妻不成,現在只要是個婢女能跟他成了好事,也能許太子嫔的地位了……

呵。

荒謬的薛盈只想笑。

不過他現在不怎麽能笑得出,他很快把衛聽春抱着放入了備好的水中。

這種藥物并非只有做了才能解,泡了泡冷水,吃了化解的藥物,再喝上兩副湯藥預防風寒,也就好了。

所有說這種藥物非行龌龊之事不能解的,都是給自己自甘堕落找借口罷了。

只是把衛聽春放入冷水這個步驟,屬實是把薛盈難住了。

因為衛聽春神志不清了,本來就如同火燒,把她活活放冷水裏面,她如何能受得了。

她感覺自己要冒煙了。

她踢打薛盈,在浴桶中亂撲騰。

一直在含含糊糊地罵薛盈:“你這個逆子!”

“我真是……白疼你了……”

“你這個……色狼!”

“你敢碰我,我就……暗箱操作讓你無比凄慘!”

“我空間裏面可有人……”

“你怎麽……”

衛聽春被強硬地按在了浴桶之中,冷得發抖,但是不像火燒了,牙齒開始“咯咯咯咯”地說,“你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衛聽春說這話的時候,滿含失望和疼惜。

薛盈被她潑了一身的冷水,此刻也是狼狽極了。

他看着衛聽春,按着她肩膀不讓她起身,準備等她好了。再同她細細解釋。

衛聽春卻擡起被泡得蒼白冰冷的手,輕輕撫上了薛盈的眉心。

反複摩挲他眉心的小痣,說:“這個,我也有一個的。你……怎麽變了啊……不要變啊……小貓貓。”

衛聽春說着,還撅起嘴唇,發出“芙芙芙”的叫貓聲。

薛盈一直都在聽她說胡話,并且把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清晰無比地記下。

等到陳太醫被接來,薛盈又親手給衛聽春喂了藥。

衛聽春鬧累了,自己坐不住,就半挂在薛盈身上,很乖地把藥吃了。

薛盈見她體溫消得差不多了。就抱着她出了浴池。

讓婢女進來給她換了幹淨衣物,又讓陳太醫給她把脈。

最後衛聽春被紮了針,紮針的時候她還神志不清地拉着薛盈的手說:“爸爸媽媽……別紮我啊,我最怕紮針了……”

然後她就昏死過去了。

衛聽春做了一個特別混亂的夢,夢中她又回到了小時候。

不能念書,整日羨慕弟弟。

但是弟弟的課本連看也是不給她這個“賠錢的丫頭”看的。

她每天打豬草,下地幹活。小小的年紀,細瘦的肩膀,幾乎扛起了大半的家事。

但是她很樂觀,她總聽到同村的人說,只要走出山裏,去打工,就能見識大城市的一切,過好日子。

她準備等自己再長大一點,就和村子裏的人一起出山去打工,幫着家裏蓋新房子。

但是沒等她長大,沒等她出去,她爸爸媽媽就把她許給了村子裏一個剛死了老婆的光棍兒。

就因為村子裏的人說,誰家的姑娘出了大山就再沒回來,也不給家中拿錢了。

衛聽春知道那個姐姐,她不回來,不給家中拿錢,是因為她媽媽在她小時候,往死裏打她,把她活活逼走的。

可是她再怎麽跟家裏保證,一定不會出去就不顧家,可她爸爸媽媽還是覺得,不如拿她換頭驢。

是的,那個四十幾歲,馬上五十歲的光棍子,給他們家許諾,她嫁過去就給一頭驢。

一頭已經老了,不能下小驢,連犁地也費勁兒的老驢。

衛聽春長到十八歲從不叛逆,就叛逆了那麽一次,跑了。

但是她沒有出過大山,那山遼闊像是十方世界,大雪一蓋,她分不清東南西北。

只覺得冷啊,冷到骨子裏。

衛聽春冷得直哆嗦,蜷縮着裹緊了身上單薄破舊用她媽媽的襖子改成的衣服。

然後她不慎一腳踩空——

“啊!”衛聽春猛地坐起來,雙眼驚慌地巡視周圍。

很快她滑下身的被子就重新裹上來了,但是她還是冷。

她好多年都沒有回憶從前的事情了,她從來不喜歡回頭看。

她甚至不覺得跌落山中被凍死是一個噩夢,嫁給那個五十來歲的老頭才是。

但是她此刻有點混亂,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好了一會兒,她才從那種狀态裏面抽離,然後看到了床頭上坐着的薛盈。

薛盈,手中卻穩穩端着一碗藥。

衛聽春看他一眼就哆嗦着掀開被子要下地,結果薛盈放下藥碗,把她按住了。

而衛聽春一動,只感覺自己的屁股疼得都不是自己的了。整個尾椎骨都要裂開,渾身也都是酸疼異常。

她沒經歷過男女之事,但架不住看過無數小說,穿越世界見過那事兒之後,女子不良與行的例子也不少。

她心中一空,比跌落雪坑還空。

随之而來的就是怒氣蒸騰,什麽人設,什麽任務,她在這一刻都忘了。

她回手結結實實抽了薛盈一巴掌。

“啪”地一聲。

薛盈的面皮上迅速紅起來。

但是他還是按着衛聽春沒有讓她沖動下地,只是開口道:“你發燒了,現在不要再下地受涼。”

衛聽春瞪着薛盈,眼睛都紅透了,罵道:“小畜生。”

她昨晚中藥之後的記憶一片混亂,但是現在這“事後”的疼痛,讓她真的控制不住。

她就算是被系統電擊,判罰,也不想再在這個世界繼續下去了。

就算是她眼瞎心盲,看錯了人!

只是她一心一頭砰死的行為并沒能順利實施,薛盈看她清醒過來了。

就開始說話了。

“昨夜的熏香名為落紅香,是宮中非帝王不可用的禁藥。”

“孤的太子宮中是沒有的,昨天的落紅是宮內送來的,皇帝身邊的大公公春喜,親自點上的。”

衛聽春聞言冷笑一聲,根本不相信薛盈說的任何一句話。

都……這樣了,他想随便一推六二五就算了?!

她咬着嘴唇,含恨帶怨看着薛盈。

薛盈繼續攔着她要下地的動作,語調平鋪直敘道:“父皇這些年一直有給孤的太子殿送各種美人,孤從來沒有碰過。”

衛聽春聞言瞪着他,眼中血絲讓她看上去極其委屈,“我要不要謝太子殿下恩寵?”

薛盈似是不解地看着她。

他和人說話,向來習慣性說一半留一半,到這裏基本上就是說明了,他沒有碰她。

但是她還這樣。

薛盈只好道:“父皇為孤之事操心,是想要殺孤,但是又恐落人口舌,說他虎毒食子,因此想要孤先留下子嗣。”

“他覺得一個沒有子嗣,不能寵幸女子的皇子是他的恥辱,尤其我還是太子。”

“他為我籌劃過婚事,但是皆因為我不答應而作罷。”

衛聽春到這裏還沒聽出來怎麽回事,只覺得薛盈說這些話,難不成是要她感恩戴德?

她要像那些一夜承寵的小婢女一樣,期盼他憐惜,給個名分,安安分分地伺候他嗎?

衛聽春到這一刻真的對薛盈失望透頂。

她一把推開薛盈,咬牙道:“太子殿下可能看錯人了,換成旁的婢女承寵,或許會感激涕零,祈求殿下的憐憫和名分。”

“但是奴婢當真厭惡至極,太子殿下若是不打算掐死奴婢,就別攔着奴婢去死!”

衛聽春說完一股勁兒就蹦下了地。

然後她腿軟得像昨天中藥後那樣,“砰”地摔在了地上,熟悉的姿勢熟悉的尾椎碎裂般的疼痛。

她疼得一半會兒沒起來。

正思考要不要屏蔽一下的時候,薛盈終于明白了她誤會了什麽。

他起身将衛聽春扶起來,不顧她的掙紮和怒視把她按回床上,用被子緊緊圍住。

然後低吼道:“別動了!”

“我根本沒有同你行房,你昨夜泡了冷水,現在有點高熱,別鬧了,先把藥喝了。”

衛聽春先是被吼得愣了一下,聽到薛盈這麽說,更生氣了。

“你……”

“好小子,你敢幹不敢認是吧?!這種借口你都想得出來,我……我又不是傻子,我會沒有感覺嗎?”

薛盈:“……你有什麽感覺?”

衛聽春面紅耳赤,氣得口不擇言道:“我屁股疼!”

薛盈的面色也肉眼可見紅了起來。

他看着她,指了指地上說:“你昨晚,就像剛才一樣,摔了好幾下。”

衛聽春還是沒反應過來,她沒經驗,總聽人說女子第一次很疼,但是具體怎麽疼她根本不知道。

她昨晚中了那樣的藥,現在很疼,在她看來薛盈這個畜生幹的。

他還敢不承認,衛聽春想把他撓個滿臉花。

結果薛盈見她實在是不信,深吸一口氣,自暴自棄道:“孤是個廢人。”

他直視着衛聽春說:“孤不能起陽。沒法和女人行房。沒感覺,從來都沒有過,可能是小時候凍壞了。”

他說:“所以父皇給孤籌劃的婚事失敗,所以孤不能如他所願留下子嗣,所以他逼孤看避火圖,聽聞孤留下你,就急着派人送來落紅香。所以……”

薛盈看着衛聽春說:“你屁股疼跟孤沒有關系。”

要不是被逼無奈,确實沒有男人會這樣直接承認自己是個不能人道的廢物。

怎奈何衛聽春根本聽不懂薛盈的暗示,還咬定了薛盈就是趁人之危,行了那等邪惡之事,就連向來不羁無懼的薛盈,也有些無奈。

衛聽春對薛盈絕無男女之意,薛盈難道就會對一個男女不定,幾次三番救下他的“神明”葷素不忌禽獸不如嗎?

薛盈把事情直接說穿了,之後就拿過桌上的藥碗,盤膝坐在床邊上,面無表情一邊攪動,一邊吹。

衛聽春人還傻着呢,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薛盈的意思。

他…他他他他…不行?

那他們之間什麽都沒有發生?可是薛盈之前說的什麽喜歡、享用的,都是……耍嘴嗎?

而後她整個人瞬間溫順下來,比洗發水廣告裏面的頭發還要柔順。

薛盈把湯藥的碗遞到了衛聽春唇邊,用湯勺舀起一勺湯藥,衛聽春就老老實實張開了嘴,喝了。

然後被苦得面容扭曲,薛盈就用修長的手指,捏了一顆被切成一半的蜜餞,送到了衛聽春的嘴邊。

衛聽春就着他的手吃了。

甜甜的滋味中和了藥的苦澀,衛聽春像個被拔了氣門芯的車胎,癟得十分徹底。

兩個人剛才差點打起來,現在面對面成了一對鋸嘴葫蘆。

衛聽春腦子裏叽哩哇啦地叫喚着,比警車追擊罪犯鳴笛還要熱鬧嘹亮。而現實是她一口苦藥半顆蜜餞,從頭到尾,連頭都不敢擡了。

她的腳尖和手指都蜷縮着,不知道要怎麽面對薛盈。

她已經相信了薛盈說的是真的,因為她清醒了下來,仔細感受一下,這屁股的疼确實不像是被誰怎麽樣了,像是純摔的。

她以前上山打草也摔過,和這個差不多。她之前是先入為主,認死理了。

而且她其實之所以表現得那麽激動崩潰,是因為她不願意相信薛盈長成了一個混蛋。

如今看來……是她惡意揣測了。

她悄悄地用餘光觀察着薛盈,薛盈雖然從貓貓長成了有攻擊性和侵犯感的小豹子,但他依舊是他!

衛聽春的心像是被一個大熨鬥來來回回地燙平,一絲褶皺都沒有了。

時隔四年後重逢,絲絲縷縷的雀躍又從頭發絲兒骨頭縫兒裏面冒出來了。

他還是那個薛盈,那個好孩子。

至于薛盈為什麽會崩劇情,不肯掐死自己,反倒要讓人誤會他喜歡自己……這也比較好解釋了。

他不想濫殺無辜。

好吧,雖然她是來毒害他的,不無辜,可是她穿的這個小婢女,也是被迫為九皇子做事的,也算是無辜吧……

薛盈說把她留在身邊,是在變相保護她。

衛聽春一旦對薛盈重新披上了愛心媽媽牌六千多度的濾鏡,那麽他做的所有一切,就都像從前一樣,無比地合情理。

最後一點湯藥見底,薛盈放下了湯碗,同時取了盤子中的兩顆蜜餞,都塞進衛聽春的嘴裏。

衛聽春把兩顆蜜餞分開,分別頂在兩腮,臉上鼓出兩個小包包,一直在散發着甜蜜滋味。

薛盈靠在床頭上,看着衛聽春不說話。

衛聽春垂着頭,覺得自己應該打破這種詭異的氣氛,但是她根本不知道怎麽說才合适。

問他為什麽不行?有沒有找大夫好好看看?

不行還看什麽避火圖?

哦,他好像是說是皇帝逼他看的……衛聽春又開始陰謀論,這一次的矛頭全都對準了皇帝,總之那個老東西真是又蠢又壞,簡直不是人!

衛聽春想着想着,又開始覺得薛盈實在是太可憐了。

以為他已經做了太子殿下,總算過得好了,結果他連個男人都做不成。

人怎麽能倒黴成這樣啊!

最後還是薛盈先打破了沉默。

他說:“事到如今,你不可能回到九皇子身邊,你便留在孤的身邊,孤可以保你安然和榮華。”

他觀察着衛聽春的表情,片刻後換了一副黯然神傷的可憐模樣,低聲道:“你想要錢要物,孤都能給你,若你有家人,孤亦可以替你周全保護。”

“你只需要留在孤身邊,替孤做個障眼之人……”薛盈說,“免得旁人猜測孤到如今年歲仍舊房中無人,乃是個無能天閹。”

衛聽春聽後心裏難受極了。

堂堂太子殿下,竟然這麽低聲下氣去求一個來刺殺他的婢女,他究竟過得有多麽難啊。

這麽多年,欺負他的那些哥哥弟弟不算,現在都做了太子了,連皇帝都不肯放過他!

衛聽春一心疼,忍不住滿臉關切問道:“請太醫看過了嗎?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薛盈慢慢向後靠,從盤膝的姿勢,變成一條腿撐着,一條腿打開,這個姿勢,幾乎就把衛聽春整個圈在他的身體範圍內,在無聲昭示着他的掌控欲和占有欲。

像在狩獵前靠近獵物的獸類,總是在悄無聲息間靠近。

他靠着床頭微微仰頭,凸起的喉結随着他吞咽口水緩慢滾動。眼中的陰翳晦暗,這麽許多年,依舊揮之不去。眉心的朱砂紅像一滴血,豔烈驚人。

他用這種姿态看着衛聽春,說出的話卻同姿态截然相反。

“太醫、游醫、全都看過了。”薛盈說,“我可能真的是個天閹。”

“你……”他頓了頓,坐直身體,而後慢慢傾身,湊近衛聽春問,“你會因為這樣,看不起我嗎?”

他将孤這個稱呼拿掉,勾起一點悲切的笑意。

衛聽春頓時把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擡手按住薛盈的肩膀說,“嗐,多大點事兒……”

“人活着,又不光是為了那點事兒,那些太監不是也活得挺好……”衛聽春察覺到了自己的比喻十分不恰當。

太監們可不是自願做不成男人的,是被逼無奈。

薛盈也不是自願的,但是拿他這個堂堂太子和那些下人比,在薛盈的角度看來,是妥妥的羞辱了。

衛聽春緊繃地看着薛盈,等着他發火,他卻只是淡然一笑。

“沒關系,這件事本來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現在你也知道了,你能幫我保守秘密,幫我掩人耳目嗎?”

薛盈帶着祈求,又向衛聽春湊近一些說,“不是幫大乾的太子,只是幫我。”

衛聽春心中更加酸楚了。

酸楚到她都沒有意識到,他們現在的距離,姿勢、已經完全超出了兩個陌生人的社交距離,甚至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社交距離。

薛盈手長腳長,幾乎是将她圈在懷裏了。

他一錯不錯地看着衛聽春,他根本不在意衛聽春說什麽,怎麽看他。

他不是真的不行,他只是很少想那種事情,只是厭惡和任何人親密,他做不到。

他看着避火圖,看着那些糾纏在一起的人,只會覺得髒,想吐。

會想起他到了通人事的年紀,那個被指派來給他通人事的宮女,被換成了老嬷嬷的事情。

而且薛盈活到如今,遭受的背叛欺辱無數,他并不是單純厭惡女人,他是厭惡人。

所有人。

每一個人。

不過……只要面前的這個人是個意外,因為在薛盈的認知之中她不是人。

她是個來去自如,性別不定的神。

不過薛盈對她還真沒有任何亂七八糟的想法,只是新奇、是有趣、是感激、甚至是依戀。

她像他幹涸生活裏面的一場春雨,讓他枯裂的枝丫上發出了一個顫巍巍的,嬌嫩無比的新芽。

薛盈想要想這一次的新芽留存更久一點,僅此而已。

“太子還年輕,總會治好的。”衛聽春有些撐不住薛盈充滿期待的逼視。

遲疑着說:“奴婢……奴婢命薄如紙,說不定哪天就死了。”

衛聽春迎上薛盈的視線說,“太子可以重新尋一個人幫你。”

薛盈眼中的期待一點點散去,面色也逐漸冷了。

他生得極好,尤其眉心的那一點朱砂,姝麗無邊,似山水墨畫的着色,但是一旦他的表情開始沉寂,他整個人都變得霜冷無比。

冷白的膚色變成雪原,那雙弧度狹長上挑的鳳眼緩緩合上,猶如萬裏大地寸寸冰封,了無生機。

衛聽春的心又開始難受。

可是她真的得很快死掉,她現在已經停留世界超時48小時加上死亡的痛覺屏蔽,這兩天消耗了她兩千多積分。

延遲脫離世界,時間越久扣除積分越多,最長的時限是一個月,一月後扣除翻一倍,這簡直像是利滾利的高利貸!

而且如果不能按照原定死亡結局去死,最後死法“不合理”還會出現一系列後續問題。

衛聽春滿面愁容,和薛盈對坐,活像是一對貌合神離的怨偶。

衛聽春在想:我到底怎麽能“合理”死去。薛盈還有可能掐死她嗎?

而薛盈在想:這一次我要怎麽才能更讓她留下來?

四年前,薛盈一直都知道她在設法逃離,雖然在她死後,才知道她是要去死,但當時他幾乎把婢女侍從都留在了殿中,最終也還是沒能留住她。

那麽這一次……他決定自己來看着她。

于是薛盈穿靴下地,對衛聽春說:“你昨夜受涼,好好休息吧。”

然後他就走到了長榻邊上,還是昨天那個姿勢,還是昨天那個避火圖。

衛聽春坐在床上,隔了一會兒忍不住探頭看薛盈。

薛盈像個木偶,一動不動。

衛聽春突然就想起他五歲的時候,衛聽春第一次看到他,他瘦小的身軀穿着單薄的衣衫,孤零零跪在雪地裏的樣子。

那時候的他也是如今日這般,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

他雖然如今身為太子,擺脫了那種可悲境地,可是他的心卻好像還困在原地,這麽多年從未停止過受風雪的摧殘。

之前她打他來着,還罵他小畜生,聲色俱厲言辭惡劣,現在都化為回旋镖,紮在了衛聽春的心口上。

自作孽,不可活啊。

衛聽春又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索性躺下了,她确實受涼了,好像有點發燒,頭暈暈的,嗓子也發緊。

到底怎麽退出世界呢?

她想不通。

但是她也睡不着。

雖然她連薛盈的呼吸都聽不到,薛盈安靜到令人發指。但是他的存在感就是強到難以忽視。

後來衛聽春輾轉許久,實在忍不住,從床邊探頭,對薛盈說:“別看了。”

薛盈慢慢擡起眼看她。

衛聽春說:“奴婢……可以幫太子一段時間。”

衛聽春伸出一根手指道:“一段時間。”一個月。

薛盈慢慢坐直,依舊看着衛聽春沒吭聲。

衛聽春有些自暴自棄道:“所以奴婢要怎麽幫你?假懷孕一下可以嗎?”

薛盈聞言低笑了一聲。

她果然還是那麽心軟。

而後他起身,活動了一下酸澀的手臂,緩步走到衛聽春的床邊上。

語調帶着笑意說道:“懷孕沒有那麽快吧?起碼也要兩三個月才能有動靜。”

“那就不要這個,”衛聽春說,“那怎麽辦……”她只能留一個月,一個月能做什麽?

“你什麽都不用做。私下裏不要叫我太子。”薛盈說,“交給我,你只需要好好養病,在這殿中安心待着就好。”

安心待着就好。哪也不要去了。

衛聽春從善如流點頭,薛盈又要回去坐。

衛聽春說:“你不睡覺?你快去睡覺,去其他的屋子……”

衛聽春想到這屋子裏面擺設不凡,且她剛穿越來,就是在此處給薛盈送茶,想來這裏就是他的寝殿。

于是又道:“我去其他的屋子也行,你讓人幫我收拾一間。”

薛盈卻沒有動,片刻後壓住要下地的衛聽春的手腕道:“我父皇專門給我送了落紅,我這幾天,不能出這個屋子去別處睡覺。也不會去上朝。”

“你也不能離開這個屋子。”

衛聽春一臉不解。

薛盈一字一句道:“落紅藥效猛烈,我得沒日沒夜寵幸你。”

衛聽春面色紅得像熟透的西瓜瓤,沒接薛盈的茬兒。

她決定暫時留在這裏,最後再幫薛盈一次。

滞留世界這件事,其實是很普遍的,很多穿越者在一個世界待得舒服了,就願意在那裏多留一段時間。除此之外,做任務的時候,也時常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會不得不滞留世界。

所以系統空間對于滞留世界的扣罰制度,雖然是利滾利的形式,實際上一月以內均攤到每一天的耗費上,倒還不足為慮。

只要不超過一月期限,不讓這個每日幾十的基礎積分消耗翻倍再翻倍,就還在衛聽春的承受範圍內。

她這麽多年她穿越世界的效率和質量都很高,她空間的積分是少有的富足,甚至比某些專門做主角的穿越者還要多,早就已經攢夠做主角的積分了。

只是她從未對小世界有過歸屬感,因此也不想作為哪個世界的主角,留在那裏。

衛聽春更是從沒有在任何世界滞留過,她做任務向來都是快狠準,否則也不能光做炮灰任務,就升級到A2級別的穿越者。

但是這一次,她忍不住破例了。

薛盈對她來說,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每一次都有每一次的慘,五歲那時候是受生母虐待,十幾歲被兄弟殘害,現在馬上二十了,他……又因為不能人道,被親生父親逼成這樣。

衛聽春十分的感慨,也十分的憂愁。

怎麽辦啊,薛盈這樣的性子,都長到了這麽大,卻還是那麽單純,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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