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暗香
漢東方朔曾在《歲占》中有言,歲後八日,一日為雞日,二日為犬,三日為豬,四日為羊,五日為牛,六日為馬,七日為人,八日為谷……當日晴朗,則所主之物繁育,若當日陰,則所主之日不昌。
印染也曾聽很多老人說過,初一至初十,皆以天氣清朗,無風無雪為吉。
偏偏,這一日,年初一,大雪。
意外的,老夫人很早便去剎中上香了,韓叔說,會到太陽落山時,才返回季宅。從這裏看,巨大的玻璃,外面是紅梅白雪,還有飄飛的雪絮……
季末霖穿着她織的毛衣,坐在室內的藤椅上,悠閑地看報紙。
印染穿着睡衣,還沒有換。
她在想着,這樣的天氣,晚上還能否帶印影去放煙火。
天氣預報并沒有說今天會有雪的。
……
這個時候,印影在做什麽呢?
印染匆匆換了衣服,告訴季末霖,她想去看看印影,不過……“女孩子之間的談話,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她想單獨,和印影說說話……
成功支開季末霖。
南京今年的雪,莫名的多。見這地上的雪,估計是下了一夜,深深的腳印,軟軟的,踩在腳底下。
“長安大雪天,鳥雀難相覓。”
張孜當年見到的是長安,她眼前的,是這金陵城中的季宅。寧靜的,空曠的,悠遠的……只有冷冷的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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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推門而入,見到印影坐在案桌前。
室內溫度很暖和,面前的人,卻穿着厚厚的衣服,案桌上的,是一張牛皮紙……看樣子,印影在嘗試着刻板。
印染走過去看紙上的花紋,很簡單的幾何圖形,輕易地判斷出,這樣的花紋,适合做連衣袍子。
……都是她留在這個房間的工具。
印影刻得很小心,仍舊是歪歪扭扭,紋路,刻得不幹淨,不光滑。
印染失笑,握住她的手,穩住力道,叮囑她,刀刻下去時,一定要利落……這張案桌,是她專門用來刻板的,常年積攢的刀痕,一道道,昭示着她的曾經。
她的手指,如果仔細摸,還有疤痕。
看樣子,印言東并未系統的教過印影這些,她稍稍一松手,印影的刀片便劃了下來……牛皮紙壞掉了。
印影有些手足無措,懊惱的看着她,這麽簡單的樣式,她都刻不好。
“沒關系,多練練就會好很多。”印染安慰她,對她而言,本就是用來打發時間的娛樂,架子上堆了好多染過漆的花板,那又如何,她沒有成套的染布工具。
這個院子裏,并沒有紅梅,她來的路上讓人折了幾支,插在花瓶裏送過來,依稀的,還能看清花瓣上落着的雪花。
醫生和護士照例進來替她檢查身體,護士的手裏,還有兩瓶藥水。
印影乖乖的躺回床上,剛才刻那些板,消耗了很多的精力,她想看這雪後的世界,印染便上前拉開了所有的簾子,刺眼的白光折射了進來。
“姐姐,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印影強撐着,嘴角扯出一絲的笑意看她。
她的臉色已經很差了……
莫名的心酸,還有,心疼她。
很小的年紀,承受着病痛。她一路走過來,看到幾個和印影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在堆雪人……本來是最有活力的年紀。
……
“我就是來給你拜年。”印染幫她擰好被子,想要說的那些話,沒有忍心開口。
印影恍惚的笑着,視線,留在那幾枝紅梅上,開的真好……偏偏,是折斷了的,插在這花瓶中。
終究是……
人間離別易歲時,只梅枝,勿相思。
“姐姐,我睡一會兒,”印影的臉色露出些猶豫,期待的看着她,“要是,要是睡的很晚,你要叫醒我,帶我去放煙火。”
印染點頭,輕嗯了一聲。
她聽護士說,印影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無以言說的情緒。
傍晚,季末霖備了車。
印染推着輪椅,怕她着涼,用厚厚的毛毯包裹住印影。去河堤上放煙火,是她答應的,不能食言。雪還在下,天氣差到了極點,不得不撐着傘。
只有一個穿着便服的醫生随從。
四十分鐘的車程。
河堤上許多燃後的煙花爆竹,應該是昨天晚上放煙火的人遺留的。
天色并未全黑,煙火沖上天,迅速的綻放,凋落,消失……一朵接着一朵,一輪接着一輪,周而複始,看似不生不息。
印染也是許久沒有放過煙花了,手裏拿着根蠟燭,親自點燃煙火,火星燃起的一瞬,迅速的往回跑,季末霖拉住她,一只手環住她的腰,好笑的嘲她,既然那麽怕,還要逞能。巨大的煙火,在身後綻放……
美不勝收,無與倫比。
印影開心極了,手裏拿着一根手持的煙火,像是一朵朵的煙花,從手中飛出去。
片刻的安逸和美景,能讓人忘記所有……
病痛,恩怨,明天,未來……
要是能永遠停留在煙火綻放的那一刻多好。
印影的眼眶濕濕的,她不想做選擇,這種選擇,是抉擇。
父親,姐姐……
還有姐姐肚子裏的寶寶。
她一個人不幸,還不夠嗎!
印影真的是累了。
回去的路上,帽檐遮住的眼睛,一直是閉着的,她怕印染擔心,所以強撐着,偶爾搭着話。這恐怕,是她最後能看見的冬天了,皚皚大雪,蒼茫一片。
生與死,終結或是延續……
她以為,會不怕。
“姐姐,你恨爸爸嗎?”
印影掙紮着,睜開眼睛。她太知道,即使現在有合适的腎,也免不了,再過些時間,身體裏其他器官衰竭的情況……如果是命中注定,前二十年她一定是過的太幸福了,連老天,都嫉妒……
疼她的爸爸,小姑姑,支白……
還有,很多很多人。
可姐姐呢!
……
“你,原諒爸爸好不好?”印影的氣息斷斷的,像是壓抑着,她着急來季家,不是為了求姐姐給她一顆腎,也不是為了來追究從前的是非對錯……父親再有不是,那也是養育她二十多年、視她為掌上明珠的親人。
印染沒有出聲,怨念?恩仇?恨意?這些,滋生在心裏二十多年,已不是三年兩語能說的清,解釋了得了……
“你安心養病要緊。”印染推她跨過一個門檻,小道上的雪,被清理的很幹淨,積雪,堆在路的兩旁。
一滴淚滑過印影的臉龐……
她就知道……
父親對姐姐做的所有,那麽多年積攢的,又豈是她這個将死之人能理解的,甚至,還妄想……
“姐姐……你看這臘梅開的多漂亮。”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有沒有說過,梅,是她最愛的花。
寒冬臘月,冒雪盛開。是風骨,是傲骨……
門,深深地關上了。
屋內站了很多的人,醫生,護士,管家……
印影覺得腦子轟轟的,她撐着僅剩的力氣,指着案桌上的盒子,目光看着印染……很難,再說出一句話。
那是父親讓她帶來的,她走的匆忙,看不懂盒中是何物,恐怕……也不會再有時間和機會,去問父親。
印染自然知道那是什麽。
那日,她帶去上海送給印言東的,他一直費盡心思,想要的。
……
“姐姐,我想……”印影去拉她的手,怕再不用力,印染會聽不清她要說的話……強扯出笑意……
“我想,再回一趟通州。”
……
她一定要回通州去,一定要!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年前完結,長版的番外等年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