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俞舒安靜下來,不再吭聲,又在他身上靜靜爬了一會兒。
忽地出聲:“要是我不愛你了呢?”
韓涿野扶在他腰間的手輕輕動了下指尖,嘴裏含着笑,渾不在意地說:“那就不愛吧,世界上愛我的人有那麽多,也不差你一個。”
俞舒無話可問了。
他和韓涿野就是這樣,像他的身體一樣畸形又詭異的關系,說是炮友太淺,說是戀人又太深。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在愛與痛苦中彼此折磨。
俞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麽時候愛上韓涿野,或許是十八歲那個伴随着蟬鳴的酷夏,韓涿野在烈日下朝他微笑,無聲地做了個“我愛你”口型的瞬間;或許是二十歲在倫敦飄雪的深夜,韓涿野一時興起背着他在空無一人的街道狂奔,而後在他耳邊低述情話。
但自從某一日起,韓涿野再也沒有回應過他的愛。
無法怪任何人,一切都是他做出的選擇。
而他也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俞舒都有些記不清是具體從哪一天開始的。
只記得是八、九年前,兩人剛從英國回來的時候。
當時韓涿野跟他說了自己準備和公司簽約成為演員,給了俞舒兩個選擇,跟着他進娛樂圈,或是去尋找自己想要的人生,韓涿野是想他離開的,說會給他全力支持。
但俞舒下意識反應是他肯定要跟着韓涿野一起進娛樂圈,畢竟這是韓家交給他使命。
他從十五歲開始被接到韓家,就是為了幫助韓涿野治病,從來沒有人問過他到底想做些什麽,有什麽夢想,他就像一只漂在海面的小舟,無法支配自己的命運,全都跟随着韓涿野的人生軌跡在被迫前行。
後來這一葉扁舟也漸漸在海風中迷失了方向,随波逐流。
韓涿野似乎是明白他的顧慮,說:“我現在已經與常人無異,你不需要考慮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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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時候人就是不得不去考慮一些其他的東西。
與韓涿野在韓家的生活與寄人籬下的俞舒不同。
俞舒不是真正的少爺,他覺得自己更像是韓涿野的貼身菲傭,和家裏其他菲傭混得很好,時常一起聊天,就是在聊天中,知道了韓涿野的母親,韓嘉鑫的三姨太真正的死因與造成韓涿野心理變态的原因——
香江地産大王韓嘉鑫的三姨太是出軌後受不了內心的譴責和情夫殉情死的。
這是當年三姨太死時香江各大緋聞報社共同刊登出的訃告中寥寥帶過的一句。香江大大小小的報社不下幾百,向來以用詞辛辣、文字大膽出名的八卦報社們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樣統一過口徑。
在一致的口吻下,隐藏的是韓嘉鑫被小兒子告知母親房間有個男人,才發現自己被人帶了綠帽後怒不可揭的報複與草菅人命的手段。
三姨太死後的第三年,韓涿野才被檢查出來了心理病,但已經太晚了,只能對他進行心理疏導慢慢開解。
其實第一年的時候,一直照顧韓涿野的菲傭就發現了異常,但她怕是自己想得太多,就瞞了下來,一直沒敢上報去觸黴頭。
那時候小少爺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會起夜來敲她的門,說媽媽在房間角落裏瞪着他。
三姨太那會兒剛死了沒出幾個月,香江人又普遍有些迷信在身上,他們這種豪門深宅裏的人更是。菲傭誤以為是三姨太死不瞑目的亡魂回來纏上了間接害死她的小少爺,也不敢告訴韓老爺,偷偷找來道士做了場法事,那之後一段時間裏韓涿野果然沒再提過他媽媽。
菲傭松了口氣,不過心還是懸着,一切都是因為三姨太當時的死相太駭人,又是小少爺第一個發現她死在浴缸裏的,怕給小孩子造成的心理陰影一直沒退。
三姨太是被扒光了衣服在浴缸裏吊死的,死的不光有她,還有她身下一個年輕男人。
兩具屍體渾身赤露地交疊在一起,男人疲軟的陰莖還插在她身體裏,死前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表情都驚恐萬分,眼珠瞪着都快要掉出來,活像見到了閻王爺。
後面在她精心照顧下,韓涿野也漸漸長大,性格愈發開朗,接人待物都學得惟妙惟肖,連韓嘉鑫出席活動都時常被問到家裏那個厲害又讨人喜歡的小兒子近況如何。
韓嘉鑫對他也頗為重視,當時一度讓所有人以為他要把一直未定下的繼承人的位置給這個小兒子。
直到韓涿野十五歲生日的宴,正當韓嘉鑫在臺子上介紹着一張張韓涿野從小到大的影像感慨萬千的時候,忽然跳出來一張畫。
畫的很抽象,整幅畫都是黑白的,除了一條紅紅的帶子,從天花板穿下來,纏繞在脖頸上,高聳突起的乳房說明了這是個女人,下面被人用炭筆塗黑了。
除了當年見過三姨太死狀的人,沒人知道這幅畫到底是什麽意思,只以為是小孩子随手亂畫,連連鼓掌向韓嘉鑫表示韓涿野真有才華,以後或許能當個大藝術家。
韓嘉鑫笑着把剩下的照片講完,一下去就變了臉,先問韓涿野是不是他畫的。
韓涿野一臉無辜地搖頭,說爸爸我沒有。
韓嘉鑫才去後面讓人徹查到底是誰放的畫,連着問了好幾個人,都說生日宴開始前看到小少爺來動過放映機,他不死心,又去問了韓涿野一遍。
韓涿野仍舊堅持說自己沒有,還生氣地說爸爸你不信任我,是有人想要污蔑我。
他們沒辦法了,這時有人發現天花板角落的監控似乎把那片區域照了進去,立刻找人去調監控。
那段時間的監控顯示,除了韓涿野沒有人靠近過放映機。
答案再明顯不過,韓嘉鑫陰沉着臉去看身後的小兒子,韓涿野卻捂嘴聳肩笑出聲來,房間裏靜的出奇,他的笑聲卻越來越大,笑出了眼淚,說:“爸爸,我最近迷上了表演,我剛才演得好不好?”
韓嘉鑫眼皮一跳,立馬找來家裏聘用多年的心理醫生。
醫生不查不知道,查了也不确定,又跟着繼續給他做了幾個別的測試,直到結果全都指向一條病症,才敢去向韓嘉鑫彙報。
檢查結果是板上釘釘的心理變态。
韓涿野家裏人發現的太晚,這三年裏從輕微的心理陰影變成了嚴重的心理異常。
那之後俞舒就被他們接了過去,成了韓涿野名義上的“伴讀”,實際上的“監護者”,他的病但凡有一點兒風吹草動,俞舒都要向韓家如實禀報。
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麽成了韓涿野的定心劑,有他陪着,韓涿野的病一直控制的很好,除了私下裏偶爾流露出的情緒,其他時候跟正常人沒有差別。
正是因為以上種種的糾葛,韓涿野那時的一句話,等同于給了他一劑強心針的同時又把俞舒推上了布滿迷惘的岔路,他開始糾結自己到底要不要離開韓涿野,還在想如果他離開了,韓涿野又犯病,韓家會不會把他也殺了。
俞舒想了三天,他想到小時候在韓家菲傭口中聽到三姨太的死因,感到深深的恐懼,又想到如果他真的離開了,韓涿野就會又變成當年自己遇到他時,身邊萬人簇擁,卻還是那樣落寞孤獨的樣子。
最終,俞舒還是決定留在韓涿野身邊。
有愛、有恐懼、有責任、有同情、有可憐……有很多糾纏複雜團在一起,像團理不清的毛線一樣繁複的感情。
韓涿野給了俞舒三天的時間作出決定,三天後俞舒準時出現在kayle的辦公室,和她簽了合同,一簽就是十年。
等他簽完合同出去,韓涿野一反往常捉摸不透脾氣的模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問:“你是不是覺得我還是擺脫不了韓嘉鑫的控制,保護不了你?”
俞舒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韓涿野又問:“你十八歲跟我去英國的時候是自願的嗎?”
因為在他知道的版本裏,韓家承諾過在俞舒十八歲的時候就會給他選擇去留的自由。
俞舒想說是,但現實是韓涿野成年後他就想回到大陸,在韓嘉鑫半強迫的“勸說”下才跟着韓涿野一起去了英國。
韓涿野問的兩個問題,俞舒全都無法回答。
一切盡在不言中。
從那天之後,韓涿野與他相處一切如故,他們會定期聚餐,做愛,旅游,做着一切和正常戀人甚至說平常夫妻一樣的事情,但是韓涿野再也沒有回應過俞舒的任何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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