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後來,梁月笙才通過仆役的聊天內容了解到費德裏科是一位尊貴的伯爵,而那夜過後,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勸他去給費德裏科取解藥的鬼魂。
今日的費德裏科有了閑暇時間,便走進三樓畫室,坐在了畫布面前。男人的神色異常溫柔,宛如一名即将與戀人約會的青澀少年。梁月笙飄到他的身邊,慢慢坐下,欣賞着對方優雅地作畫。
費德裏科的手很白,很瘦,帶着一點病态的骨感。握筆的手指微微游走,在畫布上留下明麗的色彩。
留白的部分很多,起初梁月笙并不理解他的舉動,直到男人漸漸勾勒出人的輪廓,他才理解了對方的繪畫意圖。
“阿爾菲奧,”男人的語速很慢,很溫柔,仿佛在擔心自己說話帶出的氣流會吹散空氣裏的煙霧一般。“你走之後,我以為自己失去了全部靈感。但我現在我好想畫你,好想将你的模樣永遠留在畫布上。”
時間慢慢流淌,落日西斜。直到殘陽将天地萬物抹上一層血色,費德裏科才松開了畫筆。
未竟的畫像被夕陽潑上濃豔的紅色,男人望着畫布裏的戀人,神色裏染上了三分恐慌。
“阿爾菲奧,為什麽你的身上燃起了烈火?”
話音未落,費德裏科便将洗筆的水盡數潑灑在畫布上,望着被水破壞的畫像氣喘籲籲。原本還能看出輪廓的人影,此時亂作一團,只剩下混亂的色塊。
“你去哪兒了?阿爾菲奧,你在哪裏?”
男人聲嘶力竭地哭嚎起來,像一頭受傷的困獸一般,抱緊了那副混合了顏料與水的畫作,絲毫不介意将自己昂貴的衣服弄髒。
尊貴的伯爵像孩子一樣手足無措地打翻了顏料與畫架,抱着自己被毀掉的畫作潸然淚下。梁月笙有些不忍,卻也只能看着對方做出各種荒唐的舉動。
他只是一個鬼魂,一個玩家,侵占了阿爾菲奧的視角,旁觀着費德裏科的孤獨與寂寞。
仆役很快趕來,熟練地收拾好殘局,将淚流不止的費德裏科扶回了卧室。
梁月笙坐在床頭,觀察着費德裏科的表情。
“好端端的伯爵活成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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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慨之後,他想起了姜宸。他初次品嘗愛情滋味,對愛情也沒有什麽理解能力,但在見識了姜宸的頹喪之後,他也或多或少明白了何為痛失所愛的絕望。
他想象着姜宸在一覺醒來發現枕邊人長眠不醒的畫面,心情也愈發壓抑起來。
若他無法再次回到現實世界,姜宸是否也會變得和眼前的費德裏科一樣?明明擁有了一切,卻失去了最重要的愛人。哪怕世上還有更多更美的風景,也無心獨自欣賞。
費德裏科無聲地留着眼淚,漂亮的眸子裏只有絕望。
随後,銀光一閃,梁月笙看見了一把匕首——那是費德裏科從枕頭之下抽出來的。
他睜大了眼睛,在對方自殘之前,附身在了床頭的花瓶上,重重摔向了費德裏科的手。
花瓶的碎片散落一地,匕首順着男人的手指向下滑落,發出清脆的響聲。
“為什麽……為什麽不讓我來陪你?”
梁月笙飄在空中,俯視着對方的臉龐,直到費德裏科緩緩挑起了嘴角,露出了一個令他毛骨悚然的溫柔微笑。
“啊,我最愛的阿爾菲奧,我還沒有為你複仇,我還沒有為你做出完美的身體——”
男人擡起頭來,望向上空,眸中空洞一片,嘴角卻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親愛的,等我。”
黑暗伴随着劇痛來襲,強烈的暈眩感讓梁月笙以為自己坐上了時光機械,待他掙紮着撐開眼皮,便看見了迥然不同的環境。
依然是那座城堡,可古樸的基調卻化為了破敗與詭異,空氣中似乎彌漫着不祥的氣息,無端地令人發怵。
“主播,其實您剛剛只是打完了游戲的序章。”湯圓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
“所以?”
“所以之前的阿爾菲奧視角,只是一個鋪墊。”
“所以?”
“所以正篇內容請多加油喔,主播!”
梁月笙看着自己的雙手,柔軟細膩,明顯屬于一名人類少年,可他卻絲毫也笑不出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腦海裏清晰地浮現出了一排排解釋說明。
距離城堡主人離世,已過去了二十年。據說那位名為費德裏科的伯爵,為情所傷,英年早逝,在古堡內留下了大量的財富,只要有人能通過古堡的挑戰,就能将伯爵的財富納為己有。雖然在二十年裏,有無數人前來挑戰,要麽無功而返,要麽人間蒸發,但卻仍然阻擋不了年輕人險中求富貴的腳步。
“費裏切,發什麽呆呢?走啦!”他的同伴向他打起了招呼。
梁月笙回過頭來,望向了身後緩緩關閉的大門,心中突然閃過一絲不妙的情緒。
他猛地沖向那扇門,卻阻止不了它的閉合,門猛地關緊,隔斷了最後一縷陽光。他咬緊牙關,狠狠踢了兩腳那扇沉重的鐵門,卻發現它紋絲不動。
完了,日式經典像素恐怖游戲的套路,來了。
梁月笙轉過身來,望向他的同伴,只見那些和他這具身體差不多年歲的孩子紛紛恐慌起來,顯然被這扇莫名合攏的門吓得不輕。
“這……這應該是伯爵給我們的第一重挑戰,我們不能自亂陣腳!”一名金發碧眼的小夥子強作鎮定。
梁月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們這夥要錢不要命的探險小隊,一共有四個人。金發碧眼的英俊少年恩佐,高大魁梧的紅發小哥皮諾,沉穩冷靜的黑發小個子奧蘭多,再加上他費裏切,四個十六七歲的青澀少年,為了獲得財富與地位,将自己送進了鬼門關。明知這座古堡裏有古怪,卻依然要走在作死的道路上,檢驗自己的幸運值。
皮諾的性格如他的紅發一般張揚,他滿不在乎地哼了哼,說道:“我先去倉庫走走,你們自己玩吧。先說好,誰找到的東西就屬于誰,不要怪我到時候比你們富有。”說完,他便向黑暗深處走去,脫離了隊伍。
梁月笙目瞪口呆,在這種游戲裏離隊當獨行俠的行為無異于找死,雖然在這種題材的游戲裏,主角團隊往往全軍覆沒,但第一個死的顯然是最能作的那個。
奧蘭多冷靜得有些涼薄。“別管他,我們先去裏面轉轉,到時候總能彙合。”
“你真的覺得……還能彙合嗎?”梁月笙陰測測地說道。
“為什麽不能?”恩佐微微抖了抖。
一陣陰風吹來,兩人一起抖了抖。壁畫裏的貴婦人微笑着注視着他們,嘴角微微上揚。
“她剛剛是不是動了?”奧蘭多疑惑地揉了揉眼睛。
“錯、錯覺。”恩佐死鴨子嘴硬。
像是要反駁恩佐的話一樣,那畫中的貴婦人突然露出了一口獠牙,雙眼變成漆黑的空洞,血液順着她的七竅流淌下來,滴落在陳舊的地毯上。
空氣中傳來陰桀桀的笑聲,尖銳得如同有人用指甲狠狠摳了摳牆皮。貴婦人突然掙脫畫框,從畫裏探出了上半身,鋒利的指爪如枯枝般向外延伸,險些蹭到恩佐的臉頰。
“啊——”
三人撒腿就跑,沖進了一間擁擠的小房間裏。
梁月笙原以為自己就是體力最差的,卻沒料到他們當中最矮小的圖蘭朵比他還要虛弱,不過跑了幾步,圖蘭朵便氣喘如牛。
“喂,你們……呼呼……體力不能……那麽差啊……”梁月笙撐着膝蓋,氣喘籲籲。
“你……不也……一樣嗎……”圖蘭朵的小臉蛋紅得像狒狒。
梁月笙環顧四周,試圖平穩自己的呼吸。
這是一間儲物室,十幾個雕像靜靜地排布在房間裏。它們有着相似的模樣,卻都不過是未完成的作品。
恩佐和圖蘭朵顯然也看見了這些雪白的大理石雕像,一邊喘氣,一邊為它們的模樣驚嘆起來。恩佐向雕塑比了個贊許的手勢,“聽說費德裏科伯爵生前熱愛藝術,這應該是他的作品。”
那些石頭做的人像擺着各式各樣的動作姿态,穿着不同款式的衣裝,唯一不變的,只有那頭垂順的長發與僅僅勾勒出輪廓的臉龐。
這些雕像都或多或少欠缺着一些細節,仿佛創造它們的人在雕塑過程中突然失去了靈感,以至于不得不半途而廢,留下這些瑕疵品。
看着這些雕像,梁月笙的心裏涼飕飕的。在結束序章之前,費德裏科曾經說過,他要為戀人做出更好的身體,想來這些雕塑都是費德裏科嘔心瀝血換來的殘次品,他想為戀人打造出完美的軀殼,卻在藝術的道路上鑽起了牛角尖。
梁月笙直起身來,緩緩走向那些與他等身高的雕像作品,撫摸着石頭冰冷的臉頰。
“完美”是不可能存在的,維納斯因斷臂而聞名,拉奧孔因疼痛而經典。費德裏科無法為愛人創造出“完美”的軀殼,想必在離世前的歲月裏一直過着異常偏執而又痛苦的生活。
指尖微微一濕,思緒被驟然打斷,梁月笙擡起頭來,便看見了讓他脊背發涼的畫面。
那具被他撫摸的雕像流下了血紅的眼淚,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嘶……”他試圖抽出手腕,卻發現那雕塑像是長在了他身上一樣,無論他怎麽用力,都沒法把腕子□□。
“費裏切,你怎麽了?”恩佐疑惑地靠近,旋即看清事故,臉色大駭。
雕像活了,接二連三地動了起來。它們緩緩站起身來,宛如一頭頭雪白的僵屍。
梁月笙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力氣,猛地踢倒了攥住他手腕的雕像,雕像摔碎在地上,像人類一樣濺起鮮紅的液體,發出痛苦的尖叫聲。三人健步如飛,沖向了儲物間的門外。梁月笙跑在最後面,出門時不忘給門上鎖。
門後傳來震耳欲聾的捶打聲,梁月笙不敢大意,對他的兩名小夥伴吼道:“走!”三人一路上樓,跑進了一間卧室。
旋即,梁月笙意識到這是他以阿爾菲奧的身份在序章裏醒來的房間,只是先前的地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五芒星圖案。
繪制五芒星的顏料紅得發黑,看起來有點像是幹透的血液。直到梁月笙繞到床頭的方向,他才意識到那根本不是五芒星,而是象征着撒旦的逆五芒星。逆五芒星之內,隐隐能看見暗淡的山羊頭顱圖案,可怖的山羊兇惡地注視着外來者,似乎在蔑視着神明與人世。
他倒吸一口涼氣,這間古堡唯一的住戶只有費德裏科,繪制這個逆五芒星陣法的人選也顯然只有一個。
“費德裏科伯爵瘋了!”圖蘭朵顯然認識這個代表着地獄的符號,“伯爵背叛了神明!”
恩佐顯然不如圖蘭朵學識淵博,不知道逆五芒星的邪惡,問道:“伯爵不是神的子民嗎?”
“逆五芒星是撒旦的象征……”圖蘭朵顯然沒有從晴天霹靂中緩過來,“這座古堡之所以出現不幹淨的東西,大概和這個陣法有關。”
梁月笙點了點頭,當他還在扮演阿爾菲奧的鬼魂時,這座古堡根本沒有出現如今的狀況。
“伯爵有可能在試圖召喚惡魔。”想起費德裏科的兩件目标——為阿爾菲奧複仇并制造出完美的身體,梁月笙不勝唏噓。
他蹲下身來,摸了摸地上的顏料。粗糙的地面劃破了他的手指,一滴鮮血墜落至地,逆五芒星發出耀眼的紅光。
流動的紅色液體宛如人類的血管一般,充滿了昂揚生命力。山羊猛地睜大雙眼,空洞的眸中露出極致的兇光。
三人目目相對,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不妙之意。
狂風吹來,沿着五芒星的輪廓,卷起圓形的漩渦。猛烈的氣流拔地而起,在密室裏刮起獵獵響聲。
就當三人以為馬上會從陣法中鑽出某種牛鬼蛇神之時,五芒星倏然黯淡下去,旋風驟然止息,空蕩蕩的地面上除了圖案,再無其他東西。
梁月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走吧,我們去別的房間看看。”他站起身來,掉頭就走,卻感到一片黑暗中,有誰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恩佐?”他側過頭來,發現他的兩名同伴在他身後不緊不慢地走着。
“喊我幹嘛?”恩佐一頭霧水。
就當梁月笙要以為自己剛剛不過是出現了錯覺的時候,又感到自己的鼻子被人輕輕捏了一下。恩佐和圖蘭朵站在他的面前,一臉茫然。
“……”他突然覺得有些冷。
他剛剛……是被鬼調.戲了?
作者有話要說:
梁月笙:“恩佐,你剛剛摸我?”
恩佐:“???”
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鬼:“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