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苗疆蠱道.10
這樣的畫面未免令人瞠目結舌,一團令人作嘔的東西剝開外殼之後,內裏卻是極其符合人類審美觀的風景。
那少年緩緩睜開眼睛,蒼白的面色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宛如一個漂亮的傀儡人偶。梁月笙原以為那少年會從昆蟲、節肢動物以及蟾蛇的身體部件中鑽出來,卻發現那不過只是一個長在爛肉上的半身而已。
那個只擁有上半身的少年張開雙臂,似乎是在引誘二人來擁抱。“他”微微擡起頭來,楚楚可憐的面龐上滑落兩串長長的淚滴,梨花帶雨。
梁月笙倒吸一口涼氣,猛地從道具欄裏拿出了燃.燒.瓶,扔向了“他”的面門。頃刻間,數十只觸須從那些昆蟲軀體中伸出,如閃電般卷住了那團火焰,将之抛回。
燃.燒.瓶落入樹林裏密布的蛛網上,霎時間燃起熠熠烈火。那少年微微咧嘴,露出錯雜的兩排利齒。
漂亮清秀的臉一瞬間變得乖戾猙獰,強烈的反襯對比之下,它的模樣愈發令人膽寒。
梁月笙做出攻擊的舉動完全是出于游戲經驗,恐怖游戲裏好看的東西往往都是陷阱,這點道理他還是明白的。他本只是試試看,卻沒料到自己的猜測能這麽準。
“狩獵者有時會長出漂亮無害的器官用來當誘餌,沒想到它竟已經進化出了這樣的智慧……”他輕聲感嘆。這個怪物的進化速遞,未免快得有些可怖了。饒是他想現在就給它一個了結,大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
十來只蜘蛛簌簌來到,卻因沿着蛛網四散開來的火焰而不敢貿然靠近。三兩只螯足小心地探出來,将那怪物甩落的殘肢撿起來送入口中,咀嚼發出清脆的響聲。
前有怪物,後有蜘蛛,這并不是一個适合戰鬥的場合。梁月笙與男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下一秒,火焰四濺開來,在敵人躲避的片刻間,兩人繞過怪物,沖出了樹林之外。
瞬間的爆發力使得青年在男人的引領下疾速沖出了數千米遠,直到他感到小腿酸痛難忍、跪下身來,他才發現周圍的風景再度改變,已然出現了一些屬于人類的建築文明。
斷壁殘垣屹立在暮色下的濕地裏,晚霞給沼澤與大理石潑上一層溫柔的橘紅色。一群優雅的鶴栖息在叢林裏,皮毛油光水滑,看起來在這片土地上過得異常滋潤。
“鳥類?”梁月笙驚訝了,這種柔弱無害的生物若是落在蠱道的其他地方,肯定會被這裏的蠱蟲當成大餐給啃了。
“我們難道已經走出蠱道了?”
男人将他扶起,找了根看起來幹淨一點的大理石斷柱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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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你看那片沼澤地。”
梁月笙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蘆葦叢下的幽綠色草叢地裏,隐隐流動着什麽更加漆黑的活物。鶴群輕盈地邁着長腿在上面行走,仿佛渾然不知腳下的暗潮湧動。
“這條蛇體型太大,必須依靠水的浮力存活。鳥捕食時摘除了它鱗片裏的寄生蟲,于是被它保護了起來。”
“這是大自然的共生智慧啊……”
男人笑着點了點頭。
“這裏應該就是蠱道的終點,我們很快便能出去。”
他用纏着繃帶的手輕輕撫了撫青年的頭發,語氣裏突然染上一層陰冷。
“那些人害你淪落至此,我必會讨個說法。”
梁月笙多想仰天長嘯,害他淪落到這個境地的不就是你嗎,可他想了想這一路上對方給予自己的幫助,又覺得着實生氣不起來。
他能感受到男人對他的寵愛,即便他并不知道那份愛的緣由。
自從來到直播間玩這些游戲,他總能感到一絲來自游戲npc的違和感。第一個世界裏,那個喪屍對他的偏執勉強可以歸納為他成為了某人的替身,阿爾瓦深愛着畫像中的美人于是将擁有相似面容的他當成了情人;第二個世界裏,那個畫家渴慕他是因為他扮演着畫家戀人轉世的角色……至于這個游戲,山中的惡魔對一個闖入苗疆的漢人産生了莫名的愛意,怎麽想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他再度提出了這個問題。
“你相信一見鐘情麽?”男人笑笑,說得若有其事,旋即,他岔開了話題。“我們在這裏休息一夜再走吧,蠱蟲擁有夜視能力,你并沒有。”
斜陽如血,男人漆黑的發絲被霞光染得半透明。那張蒼白的臉也染上一層健康的紅,看起來似乎和普通人類沒有任何兩樣。梁月笙微微有些恍惚,他眼前的家夥,明明只是一個附身在人類皮囊裏的惡魔,身為人類,他本不該和一個惡魔有這麽多糾纏。
他只想快些離開這裏,走出這條蠱道。在蠱道之外,天寬地廣,他至少便能和這個男人拉開一點安全距離,時間久了,距離遠了,這個說着“一見鐘情”的家夥總能在他漫長的歲月裏忘記他這個短壽的人類。
思及此處,梁月笙笑道:“萬一我們停留在這裏,夜間發生意外,不是更危險麽?既然已經到了終點,那就一鼓作氣走出去吧。”
“聽你的。”男人伸出手,将坐在斷柱上的青年扶起來,兩人向破損的建築深處走去,沿途是傾斜破損的雕像。
那些雕像多為蜘蛛、蛇、蟾蜍、蜈蚣、蠍子這五毒之獸的模樣,亦有些許千奇百怪的合成體。兩人一路走向大殿的正門,發現層層臺階之上,赫然伫立着一尊巨大而又保存完好的人形雕塑。
“那個怪物——”
“它大約已經來過這裏,見到這具雕像之後,便照着他的面容長出了那個模樣的肉.身。”
“還真是……”梁月笙哭笑不得,他原以為是怪物擁有了人類的審美,看來完全是對着這座雕像依葫蘆畫瓢。
他的手指輕輕撫摸上大理石冰冷的表面,細膩光滑的觸感讓他幾乎以為自己在觸碰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這麽優秀的作品,為什麽要擺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呢……”
在上一個游戲世界裏,他也見過不少雕像,那是作為藝術家的伯爵為了給戀人制作身體而費盡心血雕琢的。作者的感情一旦傾注在作品之中,往往能讓觀衆也受到感動,他能感受到眼前這具少年模樣的雕像裏蘊含了多少作者的感情。
“你在惋惜?”男人問道。
“當然,它本可以受到許多觀衆的喜愛。”
“或許它的作者并不希望有別人與自己一起分享創作的喜悅。”
梁月笙隐隐有些理解,游戲主播這一行幹久了,他也遇上過許多怪人。那些人明明擁有極高的游戲技術水平,卻偏偏不願意将自己的才華展露出來。
兩人告別雕像,走進破敗的大殿,只見宏偉的殿堂內竟呈現出類似于古羅馬競技場的建築特征。正殿對應着觀衆席的第一層,頭頂還有兩層樓閣,穹頂上方是一盞直徑大約十來米的巨型吊燈。觀衆席之下是巨大的圓形比賽陣地,地上堆滿腐肉殘渣與陳年血污。
這片地域本屬于濕地,附近還有沼澤,土地異常潮濕柔軟,本不可能建成這樣的地下競技場,但它卻像在嘲笑所有建築師一般,巋然屹立在荒蕪的濕地上。
長生燭的燈光昏暗朦胧,饒是那吊燈擁有罕見的規格,也難以照亮如此碩大的建築內部。陰影之下似是流動着什麽寂靜而又詭異的氛圍,偏偏卻又讓人找不到恐懼的源頭。
梁月笙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可怕的聯想。之前那個擁有超強進化能力的怪物,循着進化的本能來到了這座大殿之前,它本可以繼續前進,卻又為何會選擇掉頭折返?
懼怕強者是蠱蟲的本能,那個怪物已然擁有了足夠的實力,能勸退它的,顯然只有更加強大的事物。
游戲玩家本能地感到了一絲屬于BOSS戰的氛圍。就像每個RPG的迷宮終點會出現一個強大的通關BOSS一樣,他感到那個守候在蠱道最深處的蠱王備選者正潛伏在這片黑暗裏,等待着與其他渴望離開這片鬼地方的競争者一決雌雄。
“晨星,這座大殿連通着出口麽?”這裏的空氣着實讓他心裏毛毛的,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避開戰鬥。
“我原本不能确定,”男人勾了勾嘴角,笑容略帶殘酷,“捕捉到那些家夥的敵意後,反而能下結論——這座宮殿裏有出口的線索。”
“些?”
“對,有三個。”
梁月笙真想現在就登出游戲。若是一對一的BOSS戰他并不虛,但被一群BOSS群起而毆之的感覺絕對不好。想當年他玩某個著名自.虐游戲的時候,拳打妖王,腳踩舞娘,卻偏偏被下水道裏的兩只小鱷魚打得找不着北,最後卡梯子一只一只地引,這才勉強解決了戰鬥。他的這段游戲視頻還被某些粉絲剪成了二.逼主播集錦的素材,現在回想起來全是血淚史。
“你在緊張?”男人俯下身來,平視着他的眼睛。
“求你別問了……”他要哭了。這可是比VR還要真實數百倍的游戲世界,比按鍵盤搓手柄胖揍屏幕裏的小人困難得多。至少游戲裏的主角受了傷,屏幕外的他并不會感覺到疼;但在這裏被蠱蟲擦破點皮,中毒反應都夠他喝上一壺。
“怕什麽,你并不是一個人。”男人的語氣溫柔了許多,說道:“你有我。”
“太狡猾了吧,用這種方式刷我好感度……”梁月笙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燒紅了臉,望向了身側的競技場。
“別着急拒絕我的好意,你明知道就算你拒絕我,我也會依然守護你,哪怕地動山搖。”
這樣的甜言蜜語從一個外表如死神般冷峻的人口中說出來,未免顯得有些古怪。然而青年還未來得及在心裏繼續吐槽,大殿便震顫起來,全然響應了那句“地動山搖”。
——告白的時候烏鴉嘴一語成谶,這世上絕對沒有比這更掉逼.格的海誓山盟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前天被倉鼠咬破了手,到現在還沒好,于是拖到今天才能更新,實在是非常抱歉。
繼續日更啦,我争取明天上班的時候偷偷摸摸碼字,晚上多更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