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陰影雙界.2

猶豫許久之後,梁月笙最終還是敲開了那個男人的房門,小聲問道:“你剛剛找我要酒精幹嘛?”

為了避免尴尬,早在他敲門之前,便去儲物間裏搜尋了一番,幸運地在家用醫療箱裏找到了消毒酒精。

男人拉開房門,臉上帶着些許不耐煩的意味。

“現在不需要了,謝謝。”說罷,他就作勢要關門。

梁月笙一把推住門,将自己的身體壓在門板上,擺出“不許關門”的架勢——開玩笑,他可是照着攻略來找男人聊天增進感情的。然而他試圖刷好感度的舉動似乎換來了負面效果,男人皺起眉頭,輕輕地“啧”了一聲。

“算了,你是房東。”男人猛地松手,失去支撐力的梁月笙順着慣性滾進男人的卧室,他吃痛地擡起頭來,只見男人的房間裏幹淨得有些簡陋。

辦公桌上的試管裏,裝着一個像跳蚤一樣不安分的小東西,那顯然不是什麽屬于陽界的東西。梁月笙微微一愣,馬上把視線瞟向一邊,假裝自己沒看見。

男人見這人像傻子一樣在地攤上趴着,把他從地上提起來,塞進椅子裏。

“找我有什麽事?”

“沒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同居這麽久了,我都還沒好好和你認識一下。”

男人笑笑:“你想請客?”

梁月笙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把話題轉移到了剝削他錢包的方向上,但又覺得大老爺們兒一起吃個鍋喝個酒的确是不錯的增進友誼的方式,便欣然同意,帶着男人一起去了附近商業街裏的焖鍋連鎖店。

“你想吃啥随便點,別客氣。”梁月笙把菜單推向男人,從服務員的手裏接過大麥茶,把其中一杯放在了男人的手邊。

男人倒是真沒和他客氣,梁月笙看着菜單上左一個圈右一個圈,微微有些胃痛,偏偏還要強顏歡笑打腫臉充胖子。

“你吃辣嗎?”男人的嘴角噙着一縷似有似無的微笑,指間的鉛筆随着他的把玩旋轉出輕盈圓潤的弧度。

梁月笙看着他風輕雲淡的模樣,怒道:“爆炸辣,要多要有多辣。”

反正他不怕得痔瘡,吃出痔瘡他還能去商城換藥,至于眼前這個家夥,最好去衛生間裏多呆幾天。

把菜單交給服務員之後,梁月笙無所事事地盯着坐在他對面的男人看,卻發現這家夥長得還真是人模狗樣的,而且看久了還不容易看膩。

男人安靜地坐着,宛如一副價值上千萬的名畫,任由梁月笙打量。

店內的背景音樂旋律悠揚、節奏舒緩,其他食客也在埋頭大吃,屢屢煙霧缭繞,顯得異常寂靜。

“你讨厭我?”低沉的桑應突然打破了寧谧。梁月笙微微一愣,連忙否認:“沒有沒有。”

“你的眼睛。”修長的手指輕輕撫上了他的睫毛,青年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向後退去,緊張地盯着那只突然不安分的手。

“你的眼睛,不擅長說謊。”

梁月笙要給他跪下了,幹脆沉默不語,拿出手機,刷起了論壇。

游戲論壇裏,玩家們激烈地讨論着即将上市的恐怖巨作,梁月笙産生了些許興趣,參與了網友的讨論。

“現代都市題材?死宅男和他的天降男友?獵奇的血肉世界?開玩笑吧,《沙耶之歌》……不對,《Sweet Pool》沒告這家公司抄襲?”

馬上他就收到了網友的回複:“那是什麽游戲?”

梁月笙抓了抓腦袋,尴尬地想起這是個架空的世界,N+與N+C社根本不存在。

他收回手機,繼續望向自己對面的男人。他突然覺得,比起恐怖游戲,還是面前這個家夥更恐怖一點。

服務員很快便端着焖鍋走上前來,往半熟的鍋裏澆了一大碗醬料。又香又辣的味道迅速飄散開來,梁月笙從小吃甜,被這股飄散在空氣中的辣氣熏得眼睛疼,連忙揪了幾張紙擦起眼淚來。

“既然這麽怕辣,為什麽還要點最辣?”男人将焖鍋的蓋子蓋上,減少了些許蒸騰而出的熱氣。

“你管我。”

“過來。”男人不由分說地向他伸了伸手,梁月笙無奈,只得繞過桌子走向他,坐在對方的身側。旋即,他感到自己的後腦勺被扣住了,下一秒,男人垂下頭來,輕輕幫他吹了吹眼睛。

清涼的風溫柔地拂過,涼涼的,癢癢的。生理性的淚水奪眶而出,梁月笙微微一愣,怔在了原地,任由男人小心翼翼地幫他吹眼睛。直到對方松開了手,他才大夢初醒般地站起身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眼睛真的不疼了,只是眼前的畫面似乎出現了些許變化。他看見原本幹淨優雅的室內裝潢突然變得濃墨重彩起來,紅紅紫紫的顏色在牆壁、天花板與桌子上跳動,就像一塊塊鼓動的魚肺。

他剛要揉揉眼睛,卻看見自己的手上也粘着類似的髒東西。整個世界混亂一片,就連服務員的身上、臉上、口腔裏都在跳動着那些令人作嘔的紅色,食物也被這些惡心的東西污染,令他頓時食欲全無。

腐敗的世界裏,只有他面前的男人,幹淨得格格不入,靜靜地喝着茶水。

巨大的脈搏聲有節奏地傳來,黏膩的肉塊從天花板上墜落,剛好掉在他的鼻尖上。

反胃的感覺猛地襲來,他站起身,卻發現自己踩到了地板上滑膩的血肉,在失重跌倒的瞬間,他感到自己被扶住了。擡起頭來,他看見了男人的臉。

“這麽大個人了,還能平地摔?”

他伸出手來,輕輕撫上了男人的臉頰,将自己手上的血污胡亂地擦拭在那張潔白無垢的臉上。

那張俊美的臉瞬間被血跡斑駁了顏色,宛如一朵綻放在屍山血海裏的白玫瑰。

他知道,自己的眼眸現在一定被恐懼與慌亂所占據,但他卻無法克制住自己內心的躁動。

原本舒緩悅耳的背景音樂,此時也變成了嘈雜的噪聲。他聽見自己的心髒怦怦直跳,仿佛下一刻,那顆跳動的心就會沖破嗓子眼,變成與那些血肉污濁同質的垃圾。

他腿腳一軟,竟是直愣愣地倒進了男人的懷裏。迷迷糊糊中,他感到有什麽柔軟的東西在輕輕拂拭自己的眼皮,他猛地睜眼,卻看見了一雙微微充血的嘴唇。

世界再度化為寧靜,悠揚的音樂輕柔地安撫着他的耳朵,而男人的臉頰上也沒有之前被他抹上去的血污,仿佛他剛剛看見的一切不過都是錯覺而已。

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發現眼前的一切還是那麽幹淨,鍋裏的食材鮮嫩誘人,就連之前被血徹底染成猩紅色的茶也變回了清澈的色澤,散發着清爽的香味。

男人任由梁月笙坐在他的身側,輕輕揭開了焖鍋的鍋蓋,一邊用筷子給他夾菜,一邊說道:“你的眼睛,剛剛有點紅。”

“辣椒熏的。”他不想讓男人知道自己陰陽眼的秘密。

“下次我請你吃一頓不辣的。”

梁月笙輕輕點頭,坐回了自己之前原來的位置,與男人面對面而坐。

剛剛的小插曲似乎讓兩人之間的氣氛稍微和緩了些許,梁月笙一邊吃着劇辣的食物,一邊拼命給自己灌水,來回跑了好幾次衛生間,而男人卻是不緊不慢地吃着脆骨,只是嘴唇上因為麻辣而染上了一層水瑩瑩的薄紅,看起來異常惬意。

梁月笙發誓,他再也不幹這種自讨苦吃的蠢事了!

載着滿肚子水回家的時候,梁月笙一頭栽進了自己柔軟的被窩裏。男人跟在他的身後,走進他的房間,在他的桌子上放了一個小盒子。

“喂,那是什麽?”梁月笙像肥胖的蠶寶寶一樣艱難地轉過頭來,嘟囔不清地問道。

“鎮宅的東西。”說着,他從自己的脖子上解下一串玉石項鏈,戴在了梁月笙的脖子上。

“這個玉,給我戴好,別搞丢了。”

“這又是什麽?”男人冰涼的手指輕輕拂拭着他的脖子,這讓他微微有些不自在。可他只是稍微動一動,便被緊緊握住了脖頸。

這樣被人扼住脆弱部位的感覺并不好,讓他産生了一種自己被他人掌控的錯覺。

“關鍵時候能救你命的東西。”說罷,男人松開雙手,向門外走去。

“還有我不叫‘喂’,我叫藍夜。”

藍夜輕輕合上門,留下梁月笙在床上輾轉反側,輕輕用唇舌琢磨着這個古怪的名字。

翌日,又是對上班族而言無比心累的周一。梁月笙打着哈欠,飛速收拾好自己,拎着公文包沖向了樓下的公交車站,随着擠擠挨挨的人群湧入了車廂。

他和這個游戲的主角不一樣,他并沒有學過編程,而主角是一個娴熟的程序員。在公交車上随着慣性左右搖擺的時候,他在腦海裏迅速和湯圓商量好了對策。

“你作為AI,總會編程吧。”

“當然。”湯圓驕傲地叉了會兒腰。

“那一會你幫我上班,我去看會視頻。”

作為直播助手,湯圓還是很稱職的。它沒有抱怨,在梁月笙放空大腦去看各種游戲直播的時候,它接手了主播的身體,替他敲了一整天的代碼。然而AI碼程序的工作效率遠遠超過了原主,在距離下班還有一個小時的時候,湯圓便友好地提示梁月笙,今天的工作做完了。

“謝謝!”梁月笙感激涕零,拿出手機,繼續刷起論壇來。

昨天那個讨論恐怖游戲的帖子又浮現在他的視野裏,他微微一愣,再度點了進去。帖子已經蓋得很高了,他看到最新的幾樓裏甚至有舅舅黨開始爆猛料。

“小道消息,絕對可靠!其實這是一個被詛咒的游戲,由真實事件取材。據說有個強大的魔鬼穿行在都市裏,八字太輕的人靠近他的時候,就會看見陰界的風景。有個不幸的人不慎接受了魔鬼了求愛,從此便能看見陰界,而陰陽的比重在他眼裏逐漸失調,直到最後,他只能單純地看見屬于陰界的事物。最終,他在極度的恐懼與孤寂中因為心力交瘁而死去。”

梁月笙咽了一口唾液,繼續閱讀下去。

“如果有人玩了這個游戲,可能會受到亡靈的詛咒,失去視陽的能力。”

如果說在昨天之前他看見這些消息,他絕對不會害怕,但在看見了被血肉污染的世界之後,他的心境不免有些改變。

他的确擁有一雙陰陽眼,能看見不屬于陽界的東西,但那樣被血肉徹底污染的可怖風景,顯然不屬于陽界,或者說那是陰界本身或許更為恰當。

那一瞬間,陰陽雙界重合在了一起,從而使他看見了不一樣的世界。

思及此處,梁月笙覺得之前的疑惑似是得到了解答,心中不必要的擔憂也少了許多。只是對于那個游戲,他卻是本能地抗拒了起來。

萬一他真的不幸中彩,再度看見那樣可怖的畫面可怎麽辦?

下班的時候,在加班同事的羨慕目光中,梁月笙拎包就走,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夕陽的餘晖從車窗外潑灑進來,留下斑駁的光影。

一位須發盡白的老人坐在他的身側,表情異常悲戚。

“您好,請問……您需要幫助嗎?”

“啊?”老人的聽力似乎并不好,梁月笙重複了一遍問題,他才意識到身側的青年是在向他說話。老人微笑着搖頭,答道:“謝謝你,好孩子,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

“可您明明在流淚呀。”

“啊,你真是個敏銳的孩子。其實在昨天,我的孫子遇難了,他還那麽小,但是……哎。”

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感覺一定很不好受,梁月笙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畢竟人死不能複生,只能幹巴巴地擠出一句:“他會在別的世界過上幸福的生活,別難過。”

十分鐘後,梁月笙到站,他向老人告別,緩緩走下車去。

收費阿姨古怪地瞟了他一眼,問道:“你剛剛一直一個人嘀嘀咕咕在說些啥呢?”

“啊?”梁月笙愣住了。他回頭望向老人的方向,只見座位上空無人影。

這一刻,他清晰地認識到了陰陽眼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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