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夢
沈姣姣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土炕上,身下是一張舊竹席,身上蓋着一張碎花薄被。
她猛然坐起身,碎花薄被滑落下來,露出了微微隆起的肚子。
沈姣姣驚疑地摸着肚子,她不是死了嗎?
門口傳來“吱呀”的一聲,門被推開了,進來一個身材高大,皮膚呈小麥色,年紀大約二十歲的年輕男子,長相濃眉大眼,頗為俊朗。
“宋毅?!”沈姣姣驚叫道。
宋毅手裏端着一碗雞湯,見狀,趕緊把雞湯放在桌上,扶着沈姣姣躺下,“你急什麽,肚子裏還懷着孩子呢。”
說到孩子兩個字,他緊抿的唇角向兩側拉了拉,露出一個笑容。
“先別說那些了,來,把雞湯喝下去。”宋毅把雞湯端起來,重新遞到沈姣姣手裏。
沈姣姣恍惚地接過他手裏的雞湯,神色仍是驚疑不定,宋毅催了半晌,她仍是沒喝下半口。
她将雞湯推開,把頭扭過一邊去,“我、我不想喝。”
宋毅又抿起了唇角,“你不喝怎麽行,肚子裏的孩子需要營養,這只雞是我找堂伯母借的,是她養了三年的老母雞,你聽話,乖,多喝幾口,頂多剩下的我幫你喝。”
沈姣姣仍是不肯喝雞湯,她垂下頭,不敢和他對視,鬓邊的頭發擋住了她的側臉,“你先出去,我想休息一會……”
聞言,宋毅将碗放在桌子上,緊抿着唇角,轉身走了出去,大力地把門合上,發出“砰”的一聲。
見宋毅走了,沈姣姣才放下心來,因為她實在是不知道怎麽面對他。
沈姣姣仰靠在枕頭上,盯着橫梁,思緒飛舞。
她剛剛做了一個夢,一個近乎逼真的夢,現在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沈姣姣遲疑地掃視了屋子一圈,沒錯,這間屋,就是她跟宋毅剛結婚時,蓋的新屋。
目光又落在蓋在肚子上的碎花薄被,這張被子,她記得,是她纏了宋毅很久,宋毅才給她做的新被子。
眼前的一樁樁,一件件,都證明了,這不是夢,是現實。
沈姣姣閉上雙眼,又想起了剛才做的夢,夢裏和她之前所經歷過的簡直一模一樣,只是後來,那樣的天翻地覆。
在夢裏,她過完了自己的一生。
作為剛下鄉的知青,沈姣姣剛來時懵懵懂懂,什麽也不懂,宋毅對她一見鐘情,死纏爛打之下,兩人結了婚,她還懷了孕。
緊接着,公社接到恢複高考的通知,她發了瘋似的想要參加高考,想要回城,還背着宋毅,偷偷去了縣裏的黑診所,打了孩子,也因為如此,她一生都不能懷孕。
事情沒有她想象的那般順利,打完孩子後,她并沒有考上大學回城,隔年,她卻得到了回城的名額,後來,她才知道,那是宋毅求了他做大隊長的堂伯,在背後使的勁。
回城以後,她成日裏渾渾噩噩,一腳踏空,跌到了河裏,一命嗚呼。
再睜眼,夢醒了。
沈姣姣神色複雜地摸了摸隆起的肚子,不知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感應到了什麽,踢了她一腳。
她又摸了摸肚子,下定了決心,她一定不要像夢裏那樣,而是要将孩子好好地生下來!
想完,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雞湯上,宋毅是一片好心,但她真的吃不下,懷孕以來她就害了口,雞湯帶着一股子腥味,她光聞聞就想吐,只能辜負他的一片好心了。
不過,他剛才這麽大力地摔門走了,應該是生氣了吧?
沈姣姣攥緊了床單,下了床,待會她就把雞湯喝了,等宋毅看到喝完的雞湯,應該就不會生氣了吧。
剛下床,就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沈姣姣眼睛一亮,一定是宋毅回來了。
她欣喜地轉過頭,卻見門外閃進一個女人的身影。
來人梳着兩根油亮的大辮子,一左一右,垂在胸前,臉如圓月,長相清秀,就連聲音也是清清脆脆的,“姣姣,我來看你了。”
邊說,張曼雪邊打量着屋子,看完一圈,忍不住撇撇嘴,“你這可比知青點好多了。”
這間屋是宋毅為了和沈姣姣結婚,新蓋的,當然比兩間破屋改造成的知青點好。
沈姣姣見是她,重新坐回床上,擡了擡眼皮,“你有什麽事嗎?”
張曼雪轉了轉眼珠,“哦,沒什麽事,就是來看你過的怎麽樣。”
她上前一步,拉住沈姣姣的手,“你不知道,你嫁了人,離開知青點以後,都沒有人陪我說話了。”
那是當然,張曼雪愛貪小便宜,又愛跟紅旗公社裏的男社員和男知青們拉拉扯扯的,誰都看不上她,除了沈姣姣心軟會跟她說幾句話,平時知青點裏的女知青,沒幾個搭理她的。
說來,夢裏,她能這麽利索地決定高考,去縣裏的黑診所打掉孩子,少不了張曼雪天天在她耳邊吹耳邊風的功勞。
想到這,沈姣姣不着痕跡地抽出手,“現在你看到了。”
當然看到了!
張曼雪掃過桌上的雞湯,心底劃過一絲妒恨,她舔了舔幹涸的嘴角,又看了看白瓷碗裏盛滿了的雞肉,不甘道,“姣姣,你是不是害口,吃不下雞湯啊,我來幫你吃吧。”
說罷,也不等沈姣姣反應,張曼雪就朝雞湯伸出了手。
眼看着張曼雪就要端起碗,沈姣姣彎起嘴角,在她碰到碗的一瞬間,慢悠悠地道,“那是宋毅給我做的雞湯,說是找他堂伯母借的三年的老母雞,他還說了,等他回來,要看到我一滴不漏地把雞湯喝完。”
聽到宋毅兩個字,張曼雪如雷貫耳,就像摸到了燙紅的鐵一般,迅速地将手縮了回來,讪笑道,“哦,是宋毅給你的雞湯啊,呵呵,呵呵。”
有幾次,宋毅撞見張曼雪從沈姣姣那尋摸了他送給沈姣姣的好東西,帶回去自己用,就找到了知青點,罵了張曼雪一頓,讓她以後別來找沈姣姣。
張曼雪當然不聽,畢竟沈姣姣在她眼裏,就是三個字,冤大頭。
她平時用的肥皂、手帕,都是從沈姣姣那裏哄來的,當然不肯跟沈姣姣斷了來往,但礙于宋毅,兩人就背着他私底下來往。
這次也是見宋毅腳步匆匆地出了門,張曼雪才敢上門的。
見張曼雪漲紅了臉,沈姣姣又加了一把火,“宋毅跟我說,他一會就回來,算算時間,他應該馬上就到了吧。”
張曼雪聞言大驚失色,“什麽,宋毅就要回來了?你怎麽不早說!”
沈姣姣笑的肚子都快疼了,“你也不早問啊,曼雪,要不別走了,你留下來,我跟宋毅請你吃飯。”
張曼雪一跺腳,頭也不回地推開門走了,只留下餘音,啐了一口,“宋毅請我吃飯,吃的是斷頭飯吧!”
要真是留下來吃飯,宋毅能拿掃把将她趕出去。
又不由得拍了拍胸脯,吐了口氣,還好沒喝沈姣姣那碗雞湯,那可是宋毅堂伯母,大隊長老婆,宋大嫂養了三年的老母雞。
要是被宋大嫂知道,是她喝了雞湯,宋大嫂可比宋毅狠,她又是女人,能抹的開面,指定能拿菜刀追出她三條街!
看着張曼雪猶如被狗攆的背影,沈姣姣笑的樂不可支,等平靜下來,她看着洞開的大門,忍不住想,宋毅究竟去哪了?
宋毅出了門,就後悔了,姣姣畢竟是孕婦,懷的還是他的孩子,他一個大男人,怎麽能跟孕婦計較呢。
他剛想回去道個歉,就見到坐在路邊大石頭上的大虎,心中一動,“大虎,我想問你件事。”
大虎見是宋毅,咧開了嘴,“咱兩誰跟誰啊,有什麽事,你随便問。”
“上回你去縣裏賣東西,賣的咋樣?”宋毅壓低了聲音。
這年頭,私自販賣東西,可是要被抓起來的。
大虎也壓低了聲音,“都賣出去了,怎麽,你也想賣?”
“嗯,我想賣東西,換了錢,給姣姣買點東西。”宋毅道。
大虎笑着拍了拍宋毅,“你這家夥,還真是個疼老婆的,等會咱上後山去挖點野菜,再收一籃雞蛋,去縣裏賣,這兩樣東西賣的最好。”
“成。”宋毅一口應道。
他家裏母雞這個月下的雞蛋都給姣姣補身子吃完了,于是掏出身上僅剩的錢,找社員又收了一籃,足足有四十個。
兩人又去大虎家拿了鐮刀背了籮筐,上後山采了一籮筐野菜,頂着大中午的太陽,步行去了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