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朝選在君王側,儀态萬方畫不得

落瑤輕輕向祁遠欠了欠身,優雅大方地坐在琴前。

她選的是七弦琴,與太子上次彈的五弦琴不同,七弦的音色比五弦齊全,難度相對要容易一些,縱然落瑤對自己的琴技非常自信,五弦琴她彈得更好,但是今日是比賽,保險起見,還是選了七弦琴。

一陣輕靈清越的音符響起,四下頓然寂靜下來。

這首曲子雖然在原曲上稍加了改動,但在場的各位都是精于音律的姣姣者,剛聽了幾個音,便聽出來了,是那天宴會上祁遠彈過的《霜落》。

這首曲子在那天就一夜成名了,但從未有人敢公開彈奏,更不用說是私自篡改祁遠的原作。

因為他先前彈的是五弦,既然落瑤用的是七弦,适當加了點改動。

琴前的女子微低着頭,半眯着鳳目,玉指輕拂,四周仿若瑅香花開,蜂蝶飛舞,高山綠水,百鳥朝鳳,衆仙的心仿佛與這縷空靈的聲音合為一體,時而溫婉舒緩,時而風雷陣陣,時而輕細如虹,時而磅礴如雨,雙手蝴蝶般翩然飛舞,不同的指法不動聲色地控制着疾緩。

祁遠在看到變幻莫測的一套套指法時,略微有點失神,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變幻出這麽多指法已是極致,旁人可能只懂得聽音律,但是卻不曉得用這不同的指法彈出如此流暢的音律而沒有一絲瑕疵,那才是真正的高手,連他自己都已經很少用這麽花哨的指法彈琴了。

落瑤是否不知道,在比賽場合用這種彈法其實是吃力不讨好,而落瑤卻一點沒有壓力,反而一副信手拈來的模樣,輕松至極。

曲子裏加了幾段承接音,使原本有些幹硬晦澀的地方更圓潤飽滿,祁遠從不知道這首曲子可以彈得這麽完美,一時也聽得神思恍惚。

他猛地看向落瑤,這個姑娘,到底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祁遠極力壓抑住心裏的波動,垂首喝了口茶,再擡眸時已恢複先前的冷靜。聽也聽夠,看也看夠,他淡淡地看了程譽一眼。

自聽出是《霜落》之後,程譽也有些失神,這曲子是祁遠親自譜曲,一般沒人敢當着祁遠的面輕易彈起,程譽留意看着祁遠的反應,發現他的主子似乎一直陶醉在這天外之音當中,程譽遲遲不敢施訣。

其他人倒是罷了,若是冒冒然打斷了落瑤公主的表演,勢必會讓祁遠非常不滿,可是若不制造點狀況,就有失公平,況且最近一直有關于落瑤和祁遠的謠言,萬一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傳了出去,到時候如何堵住悠悠衆人之口,又是一個智慧難題。

而且,該在什麽時候施訣,這又是一門學問。程譽心裏輕嘆了口氣,凡事遇上了這個落瑤公主,就不大好按常理出牌,可憐的程譽看看落瑤,又看看祁遠,緊張地等着合适的機會。

功夫不負有心人,程譽終于等來了機會。這主仆二人畢竟幾萬年的相處,已經到了心有靈犀的地步,只要祁遠稍稍一個暗示,程譽便能即刻領會。收到祁遠不緊不慢的眼神,他來不及松口氣,立刻抓緊時機捏了個小訣,“噗”一聲,果不其然,一根弦應聲而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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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瑤微微愣了愣,一手輕輕撫過斷弦,一手繼續用六根弦行雲流水地變化指法,由始至終看也沒看程譽一眼,指下的音色依舊流暢完美,如飛珠濺玉,輕落銀盤,聽不出與剛才有何不同。

突然“噗”的一聲,落瑤驚訝地發現又有一根弦斷了,也就是從七弦琴直接變成了五弦。

衆人同時噓了一聲,比賽規則應該是只有一次狀況,這連着出現兩次,到底是怎麽回事?

還未輪上表演的人還是躊躇,擔心自己也會不會遇到兩次。

所有人茫然地看着程譽,程譽也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沒人發現坐在主座的祁遠悄悄放下袖子,笑得一臉耐人尋味。

既然同樣是彈琴,那我希望你與我一樣,用五弦奏出一樣的妙音。

落瑤只是稍稍一愣,随即又鎮定自若,專心彈琴的她未留意場上微妙的變化。

五弦本就是她的所長,她尤其喜歡邊舞邊彈,芙丘國浮羅河上的多少個夜晚,見證着她不綿不絕的铮淙叮咛,不過,用同樣的五弦彈奏這首《霜落》,只希望那些無聊的人不要以為她是故弄玄虛東施效颦。

一段婉轉的尾音終了,餘音繞梁。

在場的人都暗暗吸了口氣,這落瑤公主果真厲害,不僅如傳聞中絕豔絕色,除了舞蹈,琴技也是爐火純青。

“弦依高和斷,聲随妙指續,徒聞音繞梁,寧知顏如玉。本君先前的《霜落》經公主一改,多了份冰清靈越,公主不只舞跳得好,琴也彈得出神入化,今日讓本君大飽耳福。”祁遠低低的聲音傳來,聽不清裏頭有什麽情緒。

“落瑤不敢在太······天君面前弄斧,只是先前聽時産生了點想法,今日拿來一試。”落瑤看着祁遠似乎心情不錯,又道,“若有機會,落瑤倒是很想與陛下切磋切磋。”

半晌,落瑤聽到祁遠的話密傳入耳:“今日場合不對,等下次,本君倒很想跟你切磋一曲<鳳求凰>。”

《鳳求凰》······

落瑤睜大眼睛看向祁遠,那清俊的臉上帶着少見的笑容,一雙幽深的星眸看着她,仿佛在看一樣稀世珍寶,唔,這個笑容有點熟悉,似乎在哪裏看到過,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落瑤的腦袋已經成了一鍋米粥,接下來什麽人表演,表演了什麽,她都記不清了,只記得天君要為她彈《鳳求凰》,那會是一幅怎樣的場景呢?

落瑤的表演過後,程譽開始放開手腳搞破壞,比賽結束時,總共六位公主成功完成了節目,也就是說,接下來由祁遠親自來選擇後妃之位,六選四,照常理,天君對滿意的人選分別賜珠石,賜予天後一顆夜明珠,賜予妃子一顆石榴紅寶石,以此來區分。

六位公主分別是落瑤、南宮蔓蝶、一位東海國的公主,一位鳳凰族的公主,其他兩位,落瑤不是很清楚。

落瑤低着頭心裏打着小九九,聽說南宮蔓蝶是老天君從小養的童養媳,今天表現得也十分不錯,而且方才看到程譽故意放水,這天後尊位恐怕要被南宮蔓蝶領了去,頓時心裏一悶,不由得輕嘆了口氣。

聽聞一陣輕輕的腳步翩翩而來,走到自己身前時停了下來,一雙精致的雲靴映入眼簾,帶起一陣熟悉的異香。

白色的華服,上面繡着天族最尊貴的龍紋圖案,這些圖案在衣服上緩緩漾開,又重新聚攏,顏色剔透,代表主人的心情。

落瑤不敢出聲,低頭看着那雙鞋。

祁遠走近時她正低着頭,從他的角度能看到白皙如天鵝般的玉頸,呈現着完美的弧度,頭上绾了個雙燕髻,三支玲珑白玉簪斜斜入發,發間點綴着一圈大小均一的夜明珠,圍成一個扇形,耳邊墜着兩顆紅寶石,不停地晃來晃去讓人忍不住想要抓住它們固定下來,免得晃暈了心神。

“擡起頭來。”低沉的聲音猶如魔音一般在耳邊響起,讓人無法拒絕,落瑤似乎可以感受到溫熱的氣息撲在發間。

落瑤燒着臉擡起頭,毫無意外地看到那張俊美的臉。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兩人都身着白色,一個華貴,一個素雅,男的俊,女的豔,這兩人站一起,周圍五顏六色的羅裙仿佛全做了陪襯,無論站哪兒,都是一幅賞心悅目的絕世名畫。

畫中的男子朝旁邊擡了擡手,侍女雙手捧着盛了珠寶的錦盒,輕彎下腰舉過頭頂,祁遠修長的手在珠寶上滑過,揀起那顆耀眼的夜明珠,看了她一眼。落瑤的心裏跳了跳,裝作并不在意地把眼神移向別處。

可是那手又頓了頓,重新把夜明珠放了回去。

落瑤眼中的光芒瞬時暗了下來,這一起一落的變化,她自己都覺得奇怪,以前她并不覺得祁遠是個猶豫不決的人,甚是哀怨地看了祁遠一眼,這天後的位置果然不是那麽容易得的。

落瑤的表情沒有逃過祁遠的眼睛,祁遠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但很快隐了去。輕咳一聲,勾了勾嘴角,面不改色地從侍女手上拿過錦盒,一股腦兒往落瑤手中一塞,絲毫不顧所有人驚愕的神情,施施然踱着輕快的步子走了。留下整個宮殿的人面面相觑。

五顆珠石全賜予一人,萬千尊耀集一身,你不是我的天後,你是我的心中明珠,如璀璨的寶石照亮我的生活。祁遠雖然沒說一句話一個字,卻向衆人宣告了此生只一心對她,這其實也是一份承諾。

在座的人反應過來,頓時嘩然。落瑤的嘴巴已經可以塞進兩個大核桃,腦子裏又變成了一鍋米粥,這鍋米粥努力地猜着天君的用意,這······天君之意是她就是天後了?妃子也不選了?咳······這天君做事真是讓人,心花怒放。

手上的盒子沉甸甸的,心裏卻是甜蜜蜜的。

蔓蝶奔到落瑤面前,氣急敗壞地繞着落瑤打轉,一邊狠狠地打量着她,一邊怒道:“你,你到底用了什麽狐媚法子勾引了天君,我父親與老天君早有承諾你是什麽東西,也配和我搶?我和天君從小一起長大,你憑什麽搶我的東西?”說完就要奪落瑤的錦盒。

落瑤把盒子往後藏起來,譏笑道:“你知不知道祁遠為何不選你?就是因為你的臭脾氣,你們家與老天君關系好又怎樣,跟祁遠又有什麽關系,他又不是一件物品,可以讓你們送來送去。你父親對天族功不可沒又怎樣,天家對你從小的養育教誨之恩還不足以償還欠你的?你這個人真是貪得無厭,還要剝奪祁遠的自由。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但你又有什麽理由要奪回祁遠給我的東西?”

蔓蝶大概從未遇到有人這麽對她說謊,氣得香肩發抖,哆哆嗦嗦地說不出話。

殿上一時靜極,落瑤看着周圍,有早看不慣蔓蝶的作風,幸災樂禍地看着蔓蝶的,有不以為意,一臉看好戲的樣子看着落瑤的,還有一臉漠然,悶頭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随時走人的,小小的一個殿堂,看盡世間百态。

落瑤把目光投向門口,一襲白衣的祁遠折而複返,正站在門口深深看着她。

落瑤不知道祁遠何時回來的,更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估計都聽到了吧?否則他臉上的表情怎會如此複雜。

祁遠默了一瞬,朝落瑤穩步走來,落瑤心裏突地一跳,讪笑道:“啊,天君你何時回來的?”

祁遠依舊不做聲。

生氣了?

蔓蝶在祁遠面前一直是賢良淑德的模樣,如今被他撞見自己指着落瑤罵的場景,心裏悔恨不已。可是她看到祁遠既不幫她,也不幫落瑤,心裏剩下的一絲僥幸蔓上心頭,她一直相信祁遠心裏是有她的,只是被這個芙丘國的小公主一時迷了心。她試圖再努力一次。

蔓蝶的眼裏迅速蓄了一層晶瑩,她鼓起勇氣朝祁遠走了幾步,拉着祁遠的袖子泫然欲泣:“祁遠,她欺負我。”

只可惜,她似乎努力錯了方向。

祁遠淡淡揮開她的手,拉起旁邊的落瑤朝外走:“抱歉,方才把夫人忘記了,各位繼續。”

蔓蝶的手慢慢僵住了。

繼續什麽?繼續為他争風吃醋?落瑤恨恨地想着,用力掐了掐他的手背。

祁遠低笑了一聲,随後認真看着她說道:“以後再讓我看見你被她欺負,你自己看着辦。”

落瑤掐着他的手頓住了,他,是在心疼自己麽。

那廂,蔓蝶終于清醒了過來,開始低低抽泣。

一直在旁邊的程譽開口說道:“郡主,這是天君的選擇,既然已有了結果,您還是想開點吧。”

蔓蝶:“這個落瑤有什麽好的。”

程譽:“臣也不明白她有什麽好的。”

蔓蝶愣了愣,沒反應過來為何程譽也這麽說,眼裏含着淚,巴巴看着他。

程譽咳了一聲,道:“臣的意思是,即便旁的人認為她有千不好萬不好,只要在天君眼裏她是那唯一,旁人的想法又與他何幹?”蔓蝶眼裏的淚水終于如破了堤的洪水,止也止不住,她哭了一會兒,拎着裙子飛奔出殿。

聽聞程譽不冷不熱的半勸導半施壓的話,南宮蔓蝶更是惱怒,雖然殿上衆人都似在各自議論,眼神卻都在偷偷往自己身邊瞧,臉上頓時青一陣白一陣,輕哼了一聲,白了落瑤一眼,說了句“我不會就這麽算了”,甩了甩袖子走了。

衆人見沒什麽好戲看,也陸陸續續離開。

程譽也是贊同天君的決定的,當然有一半是他的私心。作為天君掌案仙使,祁遠的大小事情都是他親自打點的,大到陪同祁遠出戰伐魔,小到案前倒茶削梨,他都能事無巨細面面俱到。以前祁遠一人的時候可能沒什麽,可充盈了後宮就不一樣了,前朝後寝都要他一個人打理,難免有點力不從心。可假手于人,他又不放心。

若是真娶了一後四妃,以後要操心的事情比現在何止多上幾倍,雖然程譽的辦事能力在清乾天首屈一指的,可遇上了後宮那些事兒,再三頭六臂怕也是不夠這些妃子們折騰的。

以前同司命閑來無事喝酒時,司命沒事就喜歡和他講凡間帝王的後宮争鬥,什麽九龍奪嫡,弑君篡位,他聽完後背直冒冷汗,對着司命一陣欷歔,還好自己主子仙根穩固,以後必不會這樣荒唐。

再想到剛才的情況,若是南宮蔓蝶當了天後,那······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南宮蔓蝶郡主是出了名的難相處,跟着她少不了吃苦頭,雖然他覺得為了天君吃點苦也沒什麽,他跟着祁遠這麽長時間,看得出來祁遠對這位郡主其實根本沒有一點心思。

相反,落瑤倒是很合祁遠的胃口,聰明伶俐,漂亮溫柔,能歌善舞,雖然有時候會做些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事,據說曾為了個果子差點連命都丢了。雖然調皮了點,但程譽感覺天君每次見到她,心情會莫名其妙變得很好,程譽甚至有種錯覺,若是讓祁遠跟在她後頭給她收拾爛攤子,怕也是甘之如饴的吧。

不管怎麽說,既然是天君喜歡,他就跟着喜歡,程譽覺得這樣的結局最好不過。

選妃儀式結束,各位佳麗由家仆帶着相繼離開,落瑤雖然是祁遠選中的天後,但禮儀上是要先回娘家,等祁遠親自去下了聘禮才算正式定親。

落瑤離開的時候祁遠來送她,雖然兩人不是經常見面,卻都覺得好像認識了幾百幾千年,有時候祁遠會想,究竟,他們上輩子是否認識呢?或者他們像神話中的七世夫妻那樣,也曾有過一段轟轟烈烈的過往?

祁遠伸手理了理落瑤的劉海,眼底裏要化出水來:“乖乖在家裏等我,我會盡早過去。”

落瑤臉上帶着兩朵紅霞,一臉幸福地點點頭,程譽受祁遠吩咐,帶着十八個侍女一路送落瑤回芙丘國。

路程有點遠,落瑤特地準備了幾包瓜子打發時間,她挑了一包自己喜歡的甘草味的,把其他幾包水果味的給随行的程譽和侍女,程譽的客氣地推托,落瑤無趣地看了看他,專心磕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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