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侍讀給他們布置作業那會兒,蕭霁寧在想事呢,聽得左耳進右耳出的,現在腦袋空空,連題目是啥都記不起來。

蕭霁寧轉頭看他旁邊的七皇子和八皇子,只見兩人眉頭緊擰,不時咬兩下筆杆,顯然李侍讀今日布置的作業不簡單,可他們還有伴讀在一旁幫忙,而自己的伴讀呢?

別說要京淵開口教自己寫作業,蕭霁寧覺得這人光是站在自己身邊,就像是一片烏雲蓋在他頭頂,随時都有可能降下電閃雷鳴,威懾力十足。

說來也奇怪,先不說京淵的家世,皇子們自己在選伴讀時或由皇帝為其擇選時,都不會選和皇子年齡差距較大的世家子弟,像七皇子的伴讀印雲敬和八皇子的伴讀邵崇,看面容約莫就比他們大個三四歲左右,可是到了他這裏……京淵這身形,怎麽看也不止大他個三四歲,蕭帝怎麽就讓他做了自己的伴讀呢?

不論這個困惑還是今日李侍讀布置下的作業,蕭霁寧都百思不得其解,磨蹭半天,一個字都沒能憋出,最後還是京淵先開口了:“九皇子。”

蕭霁寧聞聲擡起頭,睜着一雙杏眼望向京淵。

少年居高臨下地望着他,須臾後眉梢輕挑,微微彎腰壓低聲音,詢問蕭霁寧道:“您是不知道這道題如何作答嗎?”

這話應該是……在關心他吧?雖然變聲期的嗓音聽着有些駭人。

因着童年的經歷和後來的職業緣故,蕭霁寧觀察事物要比一些人仔細,非常注重一些小細節,他心想京淵雖然日後兇殘,可他現在說到底不過也只是個半大的孩子,應該不至于那麽可怕,而且他似乎還很貼心——都知道壓低聲音不讓七皇子八皇子發現他寫不出作業的窘迫呢。

蕭霁寧思來想去,覺得以後京淵大開殺戒,殺的都是登上帝位的皇子,而其他皇子都是死于自己兄弟之手的,他只要安靜地一問三不知的那種做個鹹魚,向整天遛鳥鬥雞的纨绔子弟看齊,等待皇位鬥争結束,他不就可以做個舒舒服服混吃等死的王爺了嗎?

更何況如今最後的人生贏家京淵是他的伴讀,期間只要不出意外,他們還是可以培養一下竹馬感情的,就算培養不出來,他裝個弱崽鹌鹑,整天給京淵洗腦他對帝位毫無興趣,本着多年的竹馬情誼,以後京淵登基後怎麽也不至于對他下手吧?

于是蕭霁寧沉默了片刻,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問題:“何止,我連題目都不知道。”

“……”

也許是沒想到蕭霁寧會給出這麽一個答案,京淵也沉默了半晌,兩人之間的氛圍一時有些尴尬。

最後又是京淵先開口,為蕭霁寧解惑:“侍讀給的題是史論題,題目為行賞忠厚之至論。”

蕭霁寧:“……”

這些字他都聽得懂,組合在一起他就聽不懂了。

“……謝謝噢。”但是蕭霁寧還是很有禮貌地和京淵道了謝,裝模作樣的輕挽袖子,擡筆沾了點墨汁,然後繼續盯着幹淨的宣紙發呆。

這一發呆,隔壁的七皇子已經交卷了,八皇子見狀也不甘示弱,立刻加快了寫字的速度,力争不做最後一個交卷人——不過在京淵看來,八皇子的努力完全沒有必要,因為他面前的九皇子連題目都沒寫。

而蕭霁寧發呆的時間又太過漫長,要不是九皇子和他道謝了,京淵有一瞬間甚至以為九皇子是沒聽清他的話。

眼看八皇子都在給文章收尾了,京淵又開口:“九皇子?”

他話音剛落,京淵就看見他身前的皇子又揚起嫩白的一張小臉,巴巴地望着他,開口道:“怎麽辦?我不會答……”

蕭霁寧是真的很絕望了,別說他連題目都聽不懂,就算拿給他現代的高考題目來做,他也不一定做得出來——畢竟他是個體育生啊。

他多麽希望,京淵能像其他小說裏那些被皇子們壓榨的伴讀一樣,能夠替他寫作業,就算不替他寫,偷偷給他一些答題思路也好啊。

所以蕭霁寧此刻望向京淵的目光格外的無助和可憐。

京淵終于忍不住提醒他:“……殿下,你起碼寫個題目。”

“……噢!對對對。”蕭霁寧眼睛微微睜大,眸光忽地熠熠,像是得到了完整答案一般興奮,立刻擡筆在宣紙右側寫下題目——行賞忠厚之至論。

京淵掃了一眼,算是替他做個檢查——嗯,不錯,字很醜,短短七個字就錯了倆。

七皇子和八皇子都交卷了,李侍讀收走了答卷,誇了誇七皇子和八皇子,剛剛被蕭帝冷落了的八皇子這會兒被侍讀誇了,就露出兩個甜甜的小酒窩,李侍讀看了也略感欣慰,唇角勾起輕笑,他只是皇子們的啓蒙侍讀學士,等皇子十歲以後,蕭帝會給他們另外安排教書學士,所以對皇子們要求也不嚴苛。

不過和藹可親的李侍讀目光轉到蕭霁寧這邊時,笑容就凝住了,他在蕭霁寧這來回繞了兩轉,看蕭霁寧實在艱難,最後連題目都寫成了這樣,實在不忍猝讀,還得考慮着照顧小皇崽的自尊心,就對蕭霁寧說:“九皇子今日如果寫不完,可以帶回去寫,明日再交也是一樣的。”

李侍讀這算是給蕭霁寧放大水了,畢竟當堂作業就是要當堂交,如果可以帶回去寫,那蕭霁寧完全可以尋求別人的幫助——或者說是請人代寫。

只要蕭霁寧做的不是太過分,李侍讀是會睜一只閉一只眼的,但是蕭霁寧這水平要請個代寫也挺難,畢竟他那一手爛字想要模仿還是很有難度的。

別的皇子離開上書房都有婢女太監前呼後擁,還有伴讀說笑打趣,可是蕭霁寧這邊只有那兩個有“偷奸耍滑”前科宮女在等,她們被七皇子訓過以後這會懂得裝乖了,垂眉斂目地跟在蕭霁寧身後不敢再作妖,格外溫馴。

而皇子們在下課後,其實是可以讓伴讀陪着自己回宮玩一會兒或是去演武場習武的,但蕭霁寧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把京淵邀約回他那可以做什麽,壓榨京淵讓他幫自己寫作業嗎?

那受他壓榨的京淵估計十幾年後第一個宰的就是他。

不過如果換種方式,變成請求京老師救救孩子呢?京淵看到他如此鹹魚以後,應該會覺得他對他沒有什麽威脅吧?

思及此處,蕭霁寧頓住腳步,看向京淵,他想起七皇子和八皇子叫自己伴讀時那親昵的稱謂,便也給京淵想了個好聽又有求人意味的稱呼,朝京淵示好道:“京淵哥哥。”

京淵聞聲也停下了腳步,垂眸望向蕭霁寧,等着聽他接下來要說什麽。

“李侍讀布置的那道史論題我不會寫。京淵哥哥,你……能教教我嗎?”蕭霁寧仰頭看着京淵,迎着他恍若實質的目光,有些磕絆地把這句話說完。

蕭霁寧的這番話其實很謙遜有禮,皇子伴讀這個職位,沒有官職也無俸祿,職責就是陪伴教導皇子念書,所以蕭霁寧完全有理由也有權利把京淵留下問題解惑。

只是京淵未來的身份不太一般,蕭霁寧沒有看過原著,也不知道京淵是怎樣的性格,所以他不知道這樣做會不會太過唐突,更不知道京淵會給他一個怎樣的回答。

畢竟京淵所在的京家,是鐘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勢傾朝野連皇子也要避其鋒芒,那京淵就算拒絕了他,蕭霁寧也沒地可以哭訴。

因此蕭霁寧有些緊張,心髒在胸腔裏呯呯地跳着,在等待京淵回答他的途中,垂在身側的手指屢次攥緊衣擺又重新松開。

而京淵在聽完蕭霁寧的話後卻沒有應一聲是或否,他站在原地閉口不言,點漆般的雙目裏眸光邃深,瞧不出任何情緒,只是定定地望着蕭霁寧。

就在蕭霁寧以為京淵是不想教他,以沉默為拒絕,自己應該識趣一點主動退下時,京淵卻啓唇道:“這道題殿下确實不會寫。事實上,對于你們來說,這道題太難了。”

京淵不說話還好,一開口就是一段像是在嘲諷三個皇崽文學水平的句子,只是他的語氣太過平淡,這些話聽起來就就仿佛他是在陳述事實一般——雖然事實好像也的确如此。

蕭霁寧垂下眼睛,耷着肩膀,感覺自己似乎示好失敗了,因為他剛剛忽然想到,或許他對京淵的稱呼太過親近的話,會讓京淵以為他也有借他的勢争奪帝位之心才這樣讨好,從而對他起了防備呢?

誰知京淵頓了頓話音,卻又繼續說道:“因為這是去年的科舉試題,我也不能寫出一個毫無欠缺的答案。”

蕭霁寧聽到他的聲音,下意識地重新仰頭望向他。

京淵神色依舊淡淡:“但是去年的狀元郎,也就是七皇子的伴讀——印雲敬的叔父印獻,翰林院的印學士卻寫下一篇文章,為皇上大贊,因此欽點印學士為狀元郎……”

少年負手立于他身前,語氣不徐不疾,雖說變聲期的嗓音嘶啞粗粝不大好聽,卻格外地有耐心,他先是将印獻的文章全部給蕭霁寧背了一遍,還知道蕭霁寧大概聽不懂原文,将其中對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有些晦澀難懂的一些句子掰碎了細細講給蕭霁寧聽,讓本來以為自己完全不懂古言的蕭霁寧,居然也聽入迷了。以至于等京淵講完了,蕭霁寧還有些意猶未盡。

“我對史論不甚精通,因此幫不了殿下什麽,但印學士這篇文章說理透徹,毫無浮靡艱澀之風,簡練易懂,殿下可多為借鑒學習。”

還真別說,蕭霁寧聽完京淵給他念的印學士這篇文章之後,自己也有了些思路,他發現其實古人的史論題有些類似于現代的作文,對蕭霁寧來說,可能作詩題要更難一些,好在他這個年紀還不用作詩,而皇子們應該重點學習的也不是作詩。

而他們也不知道在這裏站了多久,蕭霁寧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這雙小嫩腿還不能支撐太長久的站立,現在酸痛難捱,便揖身和京淵道謝:“謝謝京淵哥哥。”

“殿下不必客氣。”京淵回他一個半揖,“皇上讓淵輔佐殿下念書,淵自當盡心盡力,若殿下沒有別的疑惑,京淵就先退下了。”

京淵走後,那兩名宮女就不如京淵在時對蕭霁寧一般恭敬了。

“九殿下,我們該回玉笙居了,娘娘還在等您呢。”身量較高的那名宮女站得早就不耐煩了,要不是因着方才京淵在這裏,她才不會表現的如此溫順,因此京淵一離開,她馬上就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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