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蕭霁寧覺得蕭帝前腳剛把大公主禁足, 後腳自己這個“肇事者”就跟着去道歉,那他一定沒有好果子吃。
要知道道歉也是分時機的, 蕭霁寧等過了幾天, 覺得大公主可能沒那麽生氣了,這才拿着他花了筆巨款買下的璎珞去長樂宮拜訪大公主。
因蕭霁寧還小,所以穆奎陪着他一塊去的。
長樂宮是皇宮的居所, 大公主則居住在東偏殿,蕭霁寧讓人通報後,很快就被允去東偏殿看望大公主了。
只不過蕭霁寧在進入長樂宮後,卻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太子。
蕭霁寧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偏着頭疑惑地喊了一聲:“大皇兄?”
太子由京都第一美人宸妃所生, 所以他的容貌也遺傳了宸妃七成,面若冠玉, 顏如舜華, 笑起來如沐春風,連聲音都是溫潤儒雅的,只是蕭霁寧剛見到他那會,太子面色凝重, 垂眸擰眉,神情肅穆, 直到聽見蕭霁寧喚他, 太子臉上的神色才轉為驚訝:“九皇弟?你怎麽在這?”
等說完這句話,太子臉上只剩下溫柔的輕笑了。
蕭霁寧不禁感慨這宮裏的人真是一個變臉比另一個快,不過這也正常, 不管太子對外表現出的到底是怎樣完美的形象,他不可能一點心機和手段都沒有,不然他就沒法将太子之位坐的如此穩當。
“嗯,我……我來看看大皇姐。”蕭霁寧支支吾吾地回答他。
太子垂眸瞥見穆奎手裏捧着的檀木禮盒,再一聯想到最近大公主被禁足的緣由,頓時了然道:“方才我給大皇姐送了一盒惢心酥,大皇姐此時心情應當還不錯,你要去見她就趁現在趕緊去吧。”
“多謝大皇兄!”蕭霁寧眸光亮起,立即示意穆奎趕緊跟上他去東偏殿,“那我現在就去看大皇姐了。”
太子笑着點點頭,目送蕭霁寧離開。
而蕭霁寧走遠一段距離後,臉上故意做出的笑顏漸漸淡去,回頭看了太子一眼,皺眉疑惑道:“太子哥哥怎麽會在這裏啊?”
太子如今不應該正忙于和謝相嫡女的婚事,連訓武場都沒時間去嗎?怎麽會在長樂宮呢?就算說是來給皇後請安,現在都午時了,這時間也不太對啊。
況且太子還挺會說話的,三言兩語就把蕭霁寧打發走了,連讓蕭霁寧詢問他為什麽在這的機會都不給,這一看就是和文武百官打交道打久了才有的本事。
不過這和蕭霁寧沒什麽關系,他抿抿唇将困惑抛到腦後,去了東偏殿找大公主。
太子沒騙蕭霁寧,大公主心情瞧着确實還行,但這僅限于見到蕭霁寧之前,她見了蕭霁寧後臉色立馬就變了,睜大眼睛拍桌道:“蕭霁寧,你還敢來見我!”
确實挺生氣的,都連名帶姓叫人了,蕭霁寧連忙拿過穆奎懷裏的檀木盒,遞給旁邊的宮女,小心道:“大皇姐,我來和您道歉了。”
“你是該來和我道歉的。”大公主冷笑一聲,“那盒雪山梅你吃過一口嗎?你自己不知上哪吃壞了東西,竟敢把賬全算我頭上,你這是欺君之罪!”
大公主以為蕭霁寧吃了雪山梅才病倒這個謊言是他自己說,一來就将蕭霁寧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蕭霁寧也沒有反駁,他總不可能說這謊不是我說的,是我那親娘和京淵一起造的謠吧?再說蕭霁寧覺得這事他也有錯,畢竟事情的起因是他逃課不想去上騎射,誰曾料到大公主在晨時剛好送來了一盒雪山梅。
反正蕭霁寧早就被罵習慣了,他可以站在這仍由大公主罵一天都能不說一句話,只要大公主把心裏的生氣和委屈發洩了就行,反倒是穆奎聽着蕭霁寧被罵得如此慘,面露心疼,只恨不得大公主罵的是他。
大公主罵了約莫小半個時辰,見蕭霁寧始終不還嘴像是木頭人一般,她又不能打他,便覺着罵得沒勁,喝了口宮女遞上的潤口茶恨恨道:“二皇弟他們說的對,你就是根廢木頭,真不知道京淵怎麽就做了你的伴讀。”
蕭霁寧還是不還嘴,大公主看着他垂眉斂目的溫順樣子,再聯想到先前在馬場時他就是這副裝乖無知的模樣偷聽她和京淵說話,看着她丢臉。她還沒和他計較這件事呢,蕭霁寧倒好,居然敢在蕭帝面前陰了她一把,大公主越想越氣,始終咽不下這口氣。
“你給我送了東西是吧?”大公主驀地一勾唇,招手讓宮女把蕭霁寧送來的禮物呈到她面前。
宮女依照大公主的吩咐,打開檀木盒給她看,大公主望着檀木盒裏精致華貴的綴紅玉金環璎珞,用手指拎起看了幾眼,挑眉嗤笑道:“這是什麽東西?”
“是璎珞。”蕭霁寧以為大公主在問他,立刻開口給她解釋,“這是我在瓊花榭買的,那的首飾都很漂亮,聽說宮裏的人也會在那買……”
“我問你的是這個嗎?”然而不等蕭霁寧把話說完,大公主便打斷他的話,将璎珞狠狠砸到蕭霁寧面前,“本宮的璎珞多不勝數,你拿來的是個什麽破爛玩意,也配戴在本宮的脖頸上?”
大公主所居住的宮殿雖然是偏殿,可這兒是長樂宮,就算是個雜物間,裏頭的布置和飾物也是極近奢靡,大公主宮殿裏的每一寸地磚都被鋪上了厚重的織花地毯,聽說這是從西域進貢的貴物,整個後宮也就大公主的搖光殿能這麽享受。
但即便如此,蕭霁寧為她選的那串璎珞被這麽狠狠一摔,綴在璎珞中心那塊紅玉牡丹還是碎成了兩瓣,可見大公主用的力道到底有多大。
“唷,本宮這地上鋪滿了厚毯,這玩意還輕輕一摔就壞了。”大公主蔑然道:“九皇弟,你給本宮道歉,就送這樣的次品嗎?”
蕭霁寧垂眸望着地上的璎珞,臉上依舊沒有沒有出現一絲委屈、難過或是忿忿的表情,他只是在大公主把璎珞砸向他的那一瞬有些害怕把手背到身後,瑟縮了下脖頸,等發現那璎珞沒有砸到他時又放松下身體,乖乖地問大公主:“是霁寧錯了,那大皇姐喜歡什麽樣的,我再去給您……”
“不用了!就憑你和純姬拿得出什麽好東西?”大公主發現這蕭霁寧還真像個傻子,她也明白不管她再怎麽辱罵蕭霁寧,他也不會有任何反應,厭惡道,“撿起你送來的破爛東西,帶着它滾出本宮的搖光殿。”
穆奎聞言連忙彎腰跪在地上,想替蕭霁寧撿璎珞,蕭霁寧卻攔住了他,自己把璎珞撿起來握在手中,恭恭敬敬和大公主說話:“那臣弟就退下了。”
離開搖光殿前,穆奎聽到大公主咬牙低罵道:“傻子!”
大公主再怎麽說也是個十多歲的人了啊,怎麽能這樣罵一個小孩呢?何況這人還是她的親弟弟?穆奎好幾日都想開口告訴大公主,說那個謊是他說的,欺君瞞上的人是他,不是九殿下。
穆奎眼眶有些紅地看着蕭霁寧,顫聲勉強笑道:“殿下,這璎珞奴婢幫您拿着吧。”
蕭霁寧沒有把璎珞拿給穆奎,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一句話:“唉,我道過歉了。”
穆奎聞言眼裏酸澀更甚:“是。”
“她不接受我的道歉,但大皇姐這麽生氣也是應該的,畢竟她的确是平白被父皇禁足受了委屈,可我真的已經很誠心的道過歉了。”蕭霁寧停下腳步,仰頭看向穆奎,認真地問,“她還罵了我那麽久,我都沒有還嘴,所以我應該不欠她了吧?”
“是的……殿下。”穆奎哽聲道。
“哎呀你哭什麽啊。”蕭霁寧神情放輕松,瞧不出一點難過的樣子,把璎珞遞給穆奎,“把這個拿回去放到我的小金庫裏,花了我好多錢呢。”
說完,蕭霁寧步伐輕快地回了玉笙居,開始看游記吃葡萄。
穆奎陪着蕭霁寧回去後還觀察了他好一會,确定蕭霁寧真的不是在強顏歡笑後松了口氣,可他沒舒心多久,竟是覺得這樣的九殿下,比被罵過後就委屈大哭的九殿下更讓他心疼難過。
都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九殿下很早之前就不會哭了,這不是旁人所說的乖巧,而是他知道即使他哭了,也沒有人會哄他吧。
蕭霁寧和穆奎去了長樂宮的事逃不過純姬的眼睛,于是穆奎沒過多久就被純姬召過去問話了。
穆奎沒有隐瞞,将今日在搖光殿發生的事悉數都告訴了純姬。
純姬依舊在花廳侍弄她種下的丁香,她塗着淡粉丹蔻的手指握着木鏟,輕輕撥弄着她的花土,聽完後就擰了細眉,她對太子在皇後那的事并不感到奇怪,皇後無子,和宸妃關系還不錯,太子那邊一直有着她幫襯,幾人是一個勢力的,太子偶爾在皇後那裏議事不算特別,她問穆奎道:“霁寧就任由大公主罵,沒哭嗎?”
穆奎道:“禀娘娘,殿下沒哭。”
“怎麽就沒哭呢?”純姬皺着眉,但聽那語氣不是在心疼蕭霁寧,大概是在惋惜蕭霁寧沒被欺負哭吧,反正哭一哭也不會少塊肉,說不定還能借機再從皇上那讨些好吧?
穆奎都已經知道純姬是個什麽性子了,低着頭站在原地不說話。
純姬知道情況後就不再留穆奎:“行了行了,你退下吧。”
穆奎走後,沁蘭開口:“娘娘,殿下他……”
“啧。”純姬嘆了口氣,悠悠道,“我兒也是可憐,被大公主拿來撒氣,她這哪是氣霁寧說謊害她被禁足,她是氣京淵不識擡舉吧。”
說完這話,純姬便勾起唇角:“這春天都過去多久了,大公主才開始思嫁,只是她想嫁,別人還不想娶呢。”
驸馬雖然身份高,卻大多無實權,除非皇帝特許,這是歷代歷朝既定的規矩,然而京淵身後有着京家,勢力堪比皇子,雖然年紀輕輕,但連她母子都要看京淵臉色,京淵是瘋了才會娶大公主。
而京淵一旦嫁給大公主,就算他再沒實權,京家的勢力也必定會被皇後一黨拉攏過去,純姬是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的。
這件事也給了純姬一個警示,京淵現在和她是在同一條船上的,可若是京淵日後有了喜歡的人,那局勢就不一樣了——他喜歡的那人若是她這邊勢力的還好,若是其餘幾位皇子安排的,亦或那人家父是支持其餘皇子黨的,她家霁寧不過是京淵伴讀的皇子,哪比得過喜歡的人。
純姬這會兒沒心思弄花了,緊鎖着眉頭,低聲喃喃道:“我得想個法子……”
純姬不僅是個美人兒,她還是個妙人兒,第二日她便想到了好法子。
當這日蕭霁寧起床,由着薄歡薄樂為他穿好衣裳淨完面後,看見沁蘭姑姑帶着兩個腰肢柔曼,身段妖嬈的新宮女出現在他面前時,蕭霁寧就呆住了。
穆奎比蕭霁寧更呆,但是他最先回神,将沁蘭拉到一旁小聲道:“沁蘭姑姑!這九殿下才十歲……這、這如何使得啊?殿下身體吃不消的!”
沁蘭擰起雙眉,瞪了穆奎一眼:“你在胡說什麽呢?這兩個宮女又不是給殿下用的。”
“那是給……哦——”穆奎也問她,不過剛問完,穆奎就反應過來了,嘿嘿笑了兩聲,“我知道了。”
“知道就行了。”沁蘭擺手讓穆奎站開些,她将兩名宮女拉到蕭霁寧身前,“殿下,這是娘娘新給您派的兩名宮女,往後可以讓她們送您去上書房上課。”
蕭霁寧:?
那有必要給他派兩個這樣的宮女嗎?
這兩名宮女出現在他面前的剎那,蕭霁寧就驚呆了,說實話,這兩名宮女長得挺好看的,一個臻首娥眉,靡顏膩理,生得是溫婉娴淑;另一個肌膚勝雪,齒白唇紅,滿臉的嬌媚可愛,就算不說容貌,她們的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好,又因着只有二八年紀,更是勾人,實乃人間尤物。
但蕭霁寧驚呆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她們兩人的性格。
她們出現的一瞬,小蛋就提示蕭霁寧,告訴他他獲得了兩名新随從,于是蕭霁寧就順手查看了一下她的屬性。
嗯,很不錯,魅力都是80,實打實的美人;
智力武力都不到50,也屬于正常水平,忠誠55,也看得過去;
野心分別是82和80,可以,愛拼才會贏,也很棒;
而這最大的驚喜,就是她們兩人都是“好色”的性格。
“你走大運了啊。”小蛋對蕭霁寧說,“這種宮裏随機獲得的宮女,野心這麽高的很稀少。”
其實這兩名宮女,都是純姬為了固寵為自己準備的,不過她如今的位分雖然不算高,卻也不低,還有個兒子傍身,自己又還年輕,這兩名宮女她這邊暫且就用不上了,如今拿去放在蕭霁寧身邊時時在京淵面前露面,如果被京淵看上了,她再順勢賞賜一番,不就可以了嗎?
雖然說這兩名宮女的身份不足以做妻,但是當個小妾玩玩還是可以的,京淵後院要是放了這麽兩名小妾,想必世家貴女想要嫁給他時也會猶豫一番。
純姬的心思,蕭霁寧或多或少也能猜到,于是他收下了這兩名宮女——畢竟他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蕭霁寧接受的如此爽快是因為他知道,京淵一定不會看上這兩名宮女的,男主要是這麽容易就被美色迷花了眼,那他還能是男主嗎?就算京淵看上了,那也不關他的事啊。
反正說來說去,這件事都和他沒關系,蕭霁寧幹嘛要反抗,再說有着兩個美人每天送自己上課,其實還是挺養眼的。
然而正如蕭霁寧所預想的那樣,純姬這招對京淵并沒有用。
京淵甚至還沒見到這兩名宮女,她們就被人截胡了。
截胡的人是二皇子。
二皇子、五皇子和他都是住在一個宮裏頭的,蕭霁寧每日去上書房都要經過扶雲宮大門,以前他和穆奎都是趕早出門的,今日因為兩名新宮女的事耽誤了些時候,所以剛到扶雲宮門口他就碰上了二皇子。
蕭霁寧沒少被二皇子欺負,雖然二皇子也沒真的動手打過他,但每見蕭霁寧就總要挖苦幾句,故而蕭霁寧碰上他都是縮着脖頸脖頸低頭走路的。
二皇子心情要是好,那他就“看不到”蕭霁寧,要是心情不好,那蕭霁寧就要倒黴了。
雖然這日二皇子心情不錯,本來也沒打算拿蕭霁寧怎麽着的,可蕭霁寧身後的兩個新宮女姿色太過惹眼,二皇子随意往蕭霁寧這邊一瞥就挪不開眼了,挑眉擡手讓蕭霁寧停步:“小九,你等等——”
蕭霁寧只能停下腳步,乖乖地等在原地:“二皇兄您有什麽事嗎?”
二皇子擡眸掃了一眼蕭霁寧身後,嗤道:“你這兩個宮女,以前沒見過啊。”
蕭霁寧如實道:“嗯,母妃今日才讓她們來照顧我的。”
“二皇兄覺得你這兩名宮女有些眼熟。”二皇子随便編了個借口便直進主題,“這樣吧,小九,你把這兩名宮女交給二皇兄,回頭二皇兄還你四個新宮女,你還沒出過宮吧?下次二皇兄出宮時帶上你,帶你一起出宮玩怎樣樣?”
蕭霁寧在這宮中幾乎就沒有拒絕人的權利,不過他也不能答應的太爽快,還是要猶豫一下的:“可是母妃那邊……”
二皇兄笑道:“純姬娘娘那邊有我去說。”
蕭霁寧就點點頭:“那好吧。”
“行。”二皇子很高興,看那模樣起碼一段時間內是不會再找蕭霁寧的麻煩了,“那二皇兄現在就讓我這兩個宮女送你去上書房。”
于是這兩名宮女到蕭霁寧這還沒多久就被二皇子弄走了,換來了二皇子那邊兩個一個性格是樂觀,另一個是刻板的宮女送他去上課。
好在這兩個宮女老實,野心不高。
然而躲過了二皇子,蕭霁寧也沒太高興得起來,因為他覺得他回去後肯定會被純姬訓斥的,所以上課時唉聲嘆氣的,引得京淵側目。
京淵今日沒看《祭文集》了,而是在看兵書,聽見蕭霁寧嘆息便問他:“殿下今日為何頻頻嘆氣?是和大公主的道歉不太順利嗎?”
京淵問這些話時眼睫未擡,而是垂眸繼續看着書。
蕭霁寧抿了抿唇角,回答他:“不是大皇姐,大皇姐那邊挺順利的,是二皇兄,二皇兄把母妃今日剛派來照顧我的兩個宮女帶走啦,我怕回去後母妃會訓我。”
被二皇子帶走的宮女?
京淵冷冷地笑了下,幾乎不用深想都能猜到純姬在玩什麽把戲,他和蕭霁寧說:“殿下不用心急,純姬娘娘不會訓你的。”
蕭霁寧疑惑:“為什麽呀?”
京淵翻過一頁兵書,頭也不擡道:“二皇子也定親了,未來的二皇妃是徐君悔的嫡長女,殿下只需将這個消息告知純姬娘娘,娘娘便不會訓你。”
“真的嗎?”蕭霁寧蹙眉,想了想問道,“徐君悔?是徐大将軍嗎?”
京淵應道:“嗯。”
蕭國如今的兵權,分別掌握在三位将軍的手上,一是京家京钺,二是五皇子伴讀紀星明的父親——紀家紀海東,三就是開國大将之家,徐家徐君悔手裏。
說起來也不知為何,這三家明明世代為将,卻皆是男丁稀少,京家和紀家好歹各有一個兒子,而這徐家,只有三個女兒。
将家無男丁,不管勢力再如何,那也是敗落之勢,除非女兒招贅,或是與權貴結親。如今京家和蕭霁寧有關系,紀家又和五皇子親近,徐家和太後高貴妃二皇子結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思及此處,蕭霁寧越發覺得京淵神了。
當初謝相之女被立為太子妃時,京淵就說過,二皇子倘若要扭轉局勢,那一定會與将門之女結親,而二皇子也的确如他所料,要娶徐将軍的大女兒為二皇妃。
由此也可确定,二皇子對帝位确實有觊觎之意。
只是二皇子這脾性……這結的不知是親還是仇啊。
京淵這麽一提,蕭霁寧腦子繞了個彎立馬就想通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随後才想起京淵還在他身邊,立馬又繼續裝乖裝懵懂:“這樣喔。”
京淵聞言又掀起眼皮睨了蕭霁寧一眼,忽地勾起唇角:“殿下方才說和大公主致歉一事順利,是怎麽個順利法?京淵不識擡舉,恐怕以後還會常常得罪大公主,不知道殿下是怎樣讓大公主消火的,京淵也想學一下。”
蕭霁寧:“……”
怎麽忽然問起這個來了?他哪裏回答得上來?
他的道歉對大公主根本就沒用,蕭霁寧估摸着他道完歉大公主可能還更讨厭他了。
而蕭霁寧這支支吾吾說不上話的模樣,京淵一看便猜到蕭霁寧肯定是默認了那謊言自己說的,也沒辯解,所以大公主不僅沒接受他的道歉,還把人罵了一番。京淵深深吸了口氣,看向蕭霁寧第一次帶了些無奈的語氣說道:“殿下,你直接說那些話,是京淵說的不就好了嗎?”
蕭霁寧沒反應過來:“啊?”
“說您吃了雪山梅生病的人是我。”京淵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只要把這事告訴大公主,大公主便不會再記恨你。”
蕭霁寧下意識道:“那多不好啊,萬一大皇姐告到父皇那裏去怎麽辦?”
京淵搖頭:“蠢。”
大公主有臉才敢告到蕭帝那邊去,她一個大齡死活不肯嫁人的公主,在宮中派宮女送點心給大臣之子就已經夠出格了,蕭帝罰大公主禁足,明面上是因為蕭霁寧吃了她做的雪山梅,實際上蕭帝罰的是大公主送點心的舉動,蕭帝也絕不會讓他娶大公主。
更何況大公主知道後,更大的可能不是去告訴蕭帝,而是以此事為由再來找他的麻煩。
京淵原先覺得這九皇子只是看着蠢,實際上還是知道些事的,不過是在裝蠢罷了,誰曾想到他有時候是真的蠢。
皇子伴讀是什麽?說好聽些是陪着皇子念書的小官,說到底就是替皇子擋刀擋搶,必要時還得替皇子擔下所有錯誤的背鍋人。這九皇子不僅連謊都撒不好,連推卸責任甩黑鍋這麽簡單的事都不會做,真不知道他要怎麽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裏生存,也難怪蕭帝會要他做他的伴讀。
想到這裏,京淵不由冷冷地一勾唇。
也是,天家無父子,兄弟少親近,哪個皇帝不忌憚太子,哪個皇子真的放心自己的兄弟?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這再好的人啊,坐上了這個位置都是這樣。
一登九五,六親情絕。
唯獨這蕭霁寧太蠢了,真不像是天家的孩子。
現在年紀小還能多活幾年,等再大些,在這死屍不見骨的宮牆內,能不能活到及冠都是個無解之迷。
京淵垂眸不語,繼續看着兵書。
而此時蕭霁寧表面上還在繼續寫作業,其實他正在開小差,和腦海裏和小蛋求證:“小蛋,剛剛京淵是不是罵我蠢啊?”
小蛋反問他:“罵錯了?你有本事你罵回去。”
他對蕭霁寧簡直恨鐵不成,大公主都那樣罵他了,他要是有實體就替蕭霁寧上去揍人了,真是叫人又心疼又叫人生氣,唉。
可蕭霁寧哪敢罵京淵,他膽兒肥了?他只敢控訴小蛋:“你好兇啊。”
“兇你怎麽了?”小蛋冷笑一聲,“鹹魚的記憶只有七秒,七秒之後你就不會記得我兇過你了。”
蕭霁寧:“……”
看來小蛋對如此鹹魚的他很不滿啊。
可蕭霁寧還是覺得鹹魚很好,下午武課結束他回玉笙居後,純姬見服侍他的兩個宮女回來就換了兩個人,細眉一皺正準備訓人,蕭霁寧趕緊把京淵的話轉述一遍:“母妃,今日在上書房上課時,京淵哥哥告訴我二皇兄定親了,是徐将軍的嫡長女,這是真的嗎?我怎麽沒聽人提起過呀。”
“二皇妃定下了?”蕭霁寧這話一出,純姬臉上的表情先是驚訝,繼而就變得平靜。
這個消息她還不知道,但京淵肯定不會說假話的,她還不知道,只可能是這門親事剛剛定下沒多久,消息還沒傳開。
既然如此,那二皇子要走那兩名貌美宮女,倒也不算壞事。
要是京淵沒看上她們,她們一直待在蕭霁寧身邊,要是起了什麽不該有的心思,勾引了不該勾引的人……純姬一邊這樣想着,一邊看了蕭霁寧一眼,又覺得自己是杞人憂天了,蕭霁寧年紀還太小,不管是成婚還是人事對他來說都為時尚早,而且蕭霁寧這木讷讷的樣子也沒什麽好說的,于是她撇撇嘴角就讓蕭霁寧退下了:“好了,霁寧你今日上課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是,母妃。”毫不知道純姬想了些什麽事的蕭霁寧應聲離開。
三日後,徐将軍嫡長女即将成為二皇妃之事,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
與此同時,太子和謝相之女的婚禮也籌備的差不多了,只等七日後的婚禮大典結束,太子妃便要入主東宮。
然而這一切都和蕭霁寧沒有任何關系,他也并不關心他兩個哥哥的婚事,他滿腦子想的都是第二次的騎射課就要到了。
可這一次,他又要怎麽逃過去。
偷喝奶的法子已經不管用了,他喝一次還好,要是每逢騎射課他就因為喝奶生病,那日子久了,傻子都會發現他不對勁。
但是如果不想辦法把騎射課避過去,那他只要拿起弓箭,所有人就能立刻發現他的不對勁。
蕭霁寧都快愁死了,他又沒人可以商量法子,就只能找小蛋:“蛋兒啊,蛋愛卿,怎麽辦呀?騎射課還有十天就到了,我真的不想射箭,你能幫我想想辦法嗎?”
小蛋說:“很簡單,你去找京淵,把事情告訴他,他一定有辦法替你解決的。”
“不行。”蕭霁寧立即否定,“他要是問起原因呢?我怎麽說,難道告訴他我不喜歡學武,所以不想學騎射嗎?”
誰知小蛋還很贊同:“講道理,你這個理由可以,不過用這個理由的話你不用去京淵,直接去找蕭帝就可以了。”
蕭霁寧滿臉問號:“他怎麽可能同意?”
小蛋忽然嘆了口氣,聲音有些沉緩,和他說:“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是我真的不得不承認,你不适合宮鬥,也不适合朝堂鬥争,蕭霁寧,你是真的看不出來,蕭帝到底是為什麽要讓京淵做你的伴讀嗎?”
這是小蛋第一次連名帶姓叫他。
小蛋話音落下,蕭霁寧就愣住了。
今日上書房休假,所有皇子都可以待在自己的宮殿裏休息,或是去禦花園和馬場轉轉,皇宮那麽大,總有可以打發時間的去處,年歲過十三的皇子則更舒服,因為他們在侍衛的陪同下出宮玩耍了,而目前蕭帝所有的皇子裏,就只剩蕭霁寧未滿十三——換句話來說,就只有蕭霁寧不能出宮。
可這皇宮再怎麽大,也總有逛完的一日,就連高高在上擁有天下的皇帝也會住膩偶爾外出巡游,但是蕭霁寧在這待了四年了,這四年裏除了上書房和玉笙居,他從不主動去別的地方,哪怕京淵帶他早早去了外面一趟,看過了那繁華熱鬧的京都,蕭霁寧也并未表現出過他對宮牆外的向往。
他不是不想去看看宮裏的其他地方,也不是不向往宮牆外的喧嚣,只是他不能去,也不能向往,前者可能會引出額外的禍端,後者則是還不到時候。
雖說蕭霁寧不怕死,但這世上有哪個人是真的想死呢?
蕭霁寧在京淵面前刻意裝嫩扮幼稚,小意讨好;在純姬面前故意乖巧溫馴,聽話服從;在大公主面前也任由她折辱,絕不還口,他為的是什麽?他為的只是平靜的活到這些紛争結束的那一天,就像當初他等到自己進青城精神病院的那一天。
那對于別人來說的監獄,是他自由的開始。
“我其實,很早之前就發現一些不對勁了。”蕭霁寧有些怔怔地開口,“京淵和我歲數差的太大了,他不該做我的伴讀的。”
蕭霁寧說着說着自嘲地笑了一下:“京家勢力又擺在那,他這是要我成為那些人的眼中釘啊……”
蕭帝身上的端倪,其實很容易發現,從他剛來這個世界的第一天,知道蕭帝讓京淵做他伴讀的那一刻,端倪就顯現出來了。
而之後很多細節他也不是沒有看到,只是他不願意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他的父親這麽做的目的。
“我不知道原著裏的蕭霁寧是怎麽死的。”蕭霁寧深吸一口氣,臉上瞧不出什麽情緒,“但我知道,蕭帝這個決定在我穿來之前就已經定下了。”
“京家勢力龐大,若到了有異心的皇子那邊恐生事端,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打算拿我做擋箭牌替他真正心儀的繼承人鋪路。”
這回愣住的人變成小蛋了,它沉默了會,說:“你早就猜到了?”
“這很容易不是嗎?”蕭霁寧反問小蛋。
蕭霁寧垂眸繼續道:“一個很明顯的問題,太子的儲君位置如果做的穩當,他何必非娶謝相之女,外戚之患他不懂嗎?而純姬沒有什麽家族勢力,我這個九皇子性格又懦弱膽怯,正合他心意,就算讓京淵做我的伴讀,養虎為患的可能性也很低,我不會起謀逆之心。”
他也沒再稱呼蕭帝為父皇:“所以我文章做的差,學習又不好,他不會責備我;故意不早早帶我去選幼馬,是想看看我是否那麽迫不及待想拿起武器;看到我生病會覺得高興,是因為那日的我不必學騎射,就算我現在去告訴他,我好文不好武,不願吃苦學騎射,他也會依我的,衆人看來,那是因為蕭帝寵愛他的幺子,而事實上呢?”
“是因為這樣不學無術,好吃貪玩的我,才是他心裏想要的兒子了啊……”說到這裏,蕭霁寧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了。
“其實京淵也很溫柔了,以他的才智,他會猜不到蕭帝是在為誰鋪路嗎?可他和我分析各種朝堂大事,卻從來不告訴那人到底是誰。他向來只會說太子如何,說二皇子又如何,還罵我蠢……”
然而因為正是京淵不說,蕭霁寧反而确定了那人是誰。
那是他的七哥。
他在這個世界睜開眼時,第一個看到的人。
諸位皇子中,只有七皇子八皇子能讓京淵緘口不言,八皇子是大遼公主之子,帝位與他必定無緣;剩下的,便只有七皇子了。
京淵對他保持的最大善意,便是從來不和他提起這件事,因為京淵知道,他和七皇子八皇子玩的最好了。
他的閉口不言,可以讓他可以心無芥蒂和七、八皇子一塊玩耍,不管将來他們這些兄弟如何厮殺,起碼在年幼時,他們曾經一起有過美好的回憶。
“我是挺蠢的。”蕭霁寧眨了眨眼睛,擡手把臉頰上的眼淚擦去。
這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自欺欺人不想知道。
再次睜開眼睛時,蕭霁寧眼底又只剩下無憂無慮的輕松神色了,語氣輕快道:“這些鬥争都太累了。我不夠聰明,還是做個鹹魚好了,鹹魚也沒什麽不好呀。”
蕭霁寧趴在窗沿上,一手撐着下巴,一手探出窗扉輕撫着那些看不見的輕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