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其五·離家
橙黃色的蹴鞠在少年的足尖上一跳一跳的,少年腳一抖它就從腳尖躍到了肩頭,而後從左肩滑到右肩,接着又順着身體到了膝蓋上,在膝蓋上繼續彈跳。
沒有生命的球在少年手中機靈的像個毛團兒松鼠。有這樣的技術也怪不得自從沈墨軻帶領了天南學院的蹴鞠隊之後,天南學院就戰勝了信陵城中其他的私塾,成為了信陵裏首屈一指的蹴鞠強院。
要知道天南學院聞名中州乃至于周國的原因,可是與蹴鞠一點關系都沒有。天南聞名遐迩只因天南學院是周朝統治三百餘年間,有兩任丞相都出身于此院。
有着如此高深的治國素養的天南學院,自然與通常所謂惡孩子才會能玩轉的蹴鞠沒有多大的關系。天南學院的夫子也從來不在意這一方面,學堂中雖然有操場,但也從來沒有人像沈墨軻這樣将操場利用的徹底——組建了蹴鞠隊,還在比賽中拔得頭籌。
沈墨軻乃中州總督沈家的長子,天賦異禀,在入學時就熟讀百家并能夠與夫子争辯,且言語缜密、條條在理。在其論述之中已經能夠隐約看見對王道的獨特理解,根本不像個虛歲七歲的少年。
沈墨軻在書與道的明晰上異于常人,在搗亂鬧騰方面竟然與他曉書的天賦不遑多讓。撲蝶踏青掏鳥窩,蹴鞠彈弓鬥蟋蟀無一不精,将書院中那些多沉醉于之乎者也的孩子們都看了個呆。
因此沈墨軻絲毫沒有意外的就成為了天南書院裏首屈一指讓夫子頭疼的調皮鬼。
(以上正文使用過,以下外傳)
“軻少!!”一個男孩兒朝沈墨軻跑過來,邊跑邊急急忙忙的呼喊道。
可不要誤會這男孩兒是沈家的小厮,雖然男孩兒喚沈墨軻“軻少”,但他其實沈墨軻的同學。軻少或者軻少爺是書齋裏大部分孩子們對沈墨軻的稱呼,發自內心的稱呼。
“你終于來了,”站在樹蔭下用颠着球的沈墨軻腳腕一抖,将飛至胸口的球握在了手中,随口問道,“不過是回家換雙鞋子怎麽這麽久?”
“抱歉,軻少。”急匆匆跑過來的男孩兒有點不好意思,“今天的蹴鞠練習我去不了了……非常對不起,改日一定給軻少帶個新的蹴鞠賠罪。”
沈墨軻當孩子王的時候一向待人親和,從來不蠻橫的欺負人。可是當他聽到男孩兒的這番話,這時候也有點不高興了,男孩兒先是遲到又是爽約。雖然沈墨軻随和,但他也是有脾氣的。
男孩兒看出來了沈墨軻的不滿,慌亂的解釋道,“實在是因為父親再三要求我去參與那什麽……禦瓊山派的,好像是叫這麽個名字的修仙派的靈根測試……實在很抱歉我其實根本就不想去,修仙還不如何軻少一起玩蹴鞠有意思呢。”
“你剛剛說禦瓊山派?”原本黑着臉不高興的沈墨軻忽地出聲問道。
男孩兒見着忽然嚴肅起來的沈墨軻有些怔愣,但還是點了點頭,“若沒記錯的話,是的。”
Advertisement
得到了男孩兒的肯定之後,沈墨軻将手中的球抛給跟在他身後的小厮,竟直接拉起男孩兒的手就往外走。
“禦瓊山派的靈根測試是麽?走走走。咱一起去。”
男孩兒愣住了,原本他只是想着同沈墨軻解釋一下好消消軻少爺的怒氣。畢竟修仙之事離他們普通凡人太過遙遠,對于沈墨軻這樣的官家子弟來說,雖然對于修仙不是嗤之以鼻,但也大約會覺得沒什麽意思。他完全沒有想到沈墨軻居然會拉着自己向外走。
“軻少爺?”男孩兒問。
“別問那麽多,那地兒在哪兒?快帶路。”沈墨軻說,而後他又回頭看了跟在他身後的兩個小厮一眼,命令道,“跟上,誰都不準離開我的視線。”
已過三更,沈府卻仍舊燈火通明。
總督府中向來以嚴格的宵禁著稱,這還是從沈府駐中州以來第一次在此刻還亮着明晃晃的燈。
“墨軻,你真的要去麽?”沈夫人的聲音微微顫抖的問出聲。她的儀态雖仍端莊,但她微紅的雙眼已經出賣了她真實的感情,“娘知道你此番去多少有為娘報恩的意味在,但是真的非去不可嗎?”
“是。”跪在堂下的沈墨軻道,還未變聲的清脆少年音回響在前廳之中,但是話語的語氣和內容卻全然不似一個小孩子。
沈墨軻道,“早在七年前禦瓊山派千葉閣的仙師将母親從生死線上救了回來,墨軻就下定決心若有機遇便願此生此世奉于此業。凡世中的藥物始終有所不及,墨軻想要探明此中機理,濟世救人。”
一直沒有發話的巡撫将手中的杯子砸在了沈墨軻身前,怒吼道,“你才幾歲,你懂什麽!!”
茶水與瓷片四濺,所幸是落在沈墨軻身上的水已經冷透了,“醫理尚未理解透徹就妄下斷言有所不及。不過是個小孩子家家,如何懂得此生此世之所思所求?”
“但母親的病确實是禦瓊山派的仙師救回來的。”沈墨軻說,“而且墨軻此行只是與父親母親辭別,墨軻知自己不孝,但去意已絕。”
沈父怒極反笑,“你倒還知道自己是不孝啊。”
“是的。請父親大人明察,此次墨軻的決定并不是一時興起,是思慮再三、輾轉反側的結果。”
“但是你可是沈家長子!”巡撫握着作為把手的手的手背上青筋暴跳。
“是。墨軻知道,墨軻對不起沈家的列祖列宗。”
沈墨軻語畢、垂眼,俯身朝父母親行了一個大禮,久久沒有将埋在臂彎中的頭顱擡起。
沈府的大廳中一時寂靜。充滿着激烈沖突的氛圍好像忽然出現了裂縫。
但是,最終竟然是沈墨軻先打破沉寂。他緩緩的站起,依舊恭敬的朝父親母親行禮,然後平靜道,“若父親母親沒有囑托的話,那麽墨軻便回房收拾行裝了。”
“你給我站住!”巡撫喝住了準備轉身離去的沈墨軻。
“父親,一言既出,驷馬難追這是您教我的。”沈墨軻再次朝父親拱手行禮,“父親莫要以為當時墨軻年歲尚小就什麽事情都不記得了——當年禦瓊山派仙師救下母親的時候父親曾經向仙師承應的話,請不要反悔。”
沈墨軻說出這話的時候,明顯的可以看到巡撫那被氣得微微發抖的身子忽的僵硬了一下,“這是誰告訴你的?!”
“是墨軻自己記得的,父親。沈家還有墨轍。我志不在功名,即使父親将我硬留下來,将來我也必定會另尋方法追尋此道,倒不如此番就讓墨軻去了。”
“沈墨軻,你倒真是有能耐了啊。”沈父沉聲道,“你要是今天真出了沈家的門就不要再回來了。”
“謝父親理解。沈墨軻在此叩謝父親母親的養育之恩。”沈墨軻又跪下了深深的、深深的行了個大禮。
破曉,橘黃色的光芒逐漸染上灰色的天空。城牆上大氣恢弘的信陵二字已經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沈墨軻站在城門外仰頭看着那塊匾額,他還記得小時候他那不茍言笑的父親曾經抱着他,就在這個位置,指着那塊匾額說:“今後,咱就在這裏安家了。”
明明那個時候自己不過虛歲四五,卻還能夠清清楚楚的記得那時候的場景。那是數年前沈家舉家從中州邊陲虞城遷至中州首府信陵,剛剛到信陵時父親對自己說的話。
那時候父親只用一只手就可以将自己抱在懷中,沈墨軻記得父親的胸口堅如磐石卻又熾熱如陽。到城牆外馬車倏地停下,長子沈墨軻被父親抱出馬車,父親只說了那一句話,卻掃除了小小少年心中因為忽的舉家搬遷而産生的迷茫産生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但是今天他就要離開這裏了。沈墨軻的眼神暗了暗。
然而沈墨軻來不及在想些其他的便被一聲輕微的嘆息奪去了注意力。
那聲嘆息雖然聲音清淺,但沈墨軻也從其中聽出了一些與自己感情同調的難舍的意味。雖然那從城門下緩緩走來的人臉被城門落下的陰影遮住,然而沈墨軻光是聽那人的呼氣的聲音便知道那嘆息的主人是誰。
蘇琊,他入私教後的同班同學,天南學院中夫子最得意的門生。而沈墨軻與蘇琊同窗雖只有短短一年,但蘇琊聲音他怎麽會不認得。
不過,沈墨柯卻也沒有想到,蘇琊,竟也是想要踏入修仙路。
蘇琊發現了沈墨軻正在瞧自己,于是便率先打了招呼。顏色稍顯淡的薄唇還未說話就先有了一絲笑意。
“墨軻,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