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情深不敢折樹杞 (1)

皓月當空,月華如練,端是十分好月——卻果然不照人圓。

宋功勤已與楚風雅在夜風中等待了許久,當他們終于待得柯策走出酒樓,此時夜已俱靜,路上不見人蹤,偏偏那一輪明月将人間勾勒得清晰分明。這教宋楚二人如何跟蹤?

楚風雅自然不甘心,宋功勤不得不謹慎拉住對方。

“我們眼下跟上去,柯策勢必察覺。不知他那情人武功如何,單是柯策一人,我們便無把握,到時讓他全身而退,下回可就真不知上哪兒找他去。”

宋功勤這話說得透徹,聰慧如楚風雅怎可能想不明白?事實上楚風雅不比宋功勤晚想到這一層道理,只是以他性子,柯策正在眼前,就如此輕易放任對方離開,實在教他咽不下這口氣。

明白他心有不甘的宋功勤繼續安撫道:“風雅,你既能從景州尋到陳州,将柯策逮個正着,今日我們便放他在這城中多自在兩日又如何,你還不是随時可以将他手到擒來?”

楚風雅豈不知宋功勤有心哄自己,特地挑好聽的說,可心中還是喜悅,終是又一次聽了宋功勤的話。“早知如此就早些回去休息啦。”他随意抱怨了一句以發洩幽怨,便率先往他們投宿客棧的方向而去。

宋功勤快步跟至對方身邊,故意說笑道:“你那些傳奇故事裏的大俠應該都是不睡覺的罷?”

楚風雅裝模作樣思索一番,搖頭回答,“沒有,他們睡覺。我記得有一個故事就是一個劍客睡覺的時候把意圖偷襲他的壞人給解決了。”說到此處,他微頓後一本正經補充道,“他們倒是從來不如廁的。”

被這麽一提醒,宋功勤頓時心情微妙,他婉轉道:“我現下倒是頗有想法去一趟那個場所。”

楚風雅聽了如此應景的言辭,頓時開懷笑出聲來。“所以你當不成大俠啦!”

天上依舊十分好月,人間終于花開正好。

宋功勤聽着楚風雅清透笑聲,心想:當不當得上大俠有甚麽關系,我們當不當得上一對神仙眷侶,那才是我一生所求。

暫時放過了柯策行蹤的宋楚二人接下來的好幾日都投入在了武功的修習之中。

始終不提身份,也不問宋楚姓名的神秘老者在第二日續着前一日的傳授之道,又用绛霄門的武功對招了使用他所授掌法的宋功勤。老者僅稍稍變招,便令绛霄門的劍法招招反克自己掌法。至第三日,老者繼續用自己的掌法擊敗宋功勤的绛霄門武功。如此往來反複,窮盡兩套招式的變數。歸根結底說來,老者只傳了兩人一套掌法,卻教授了他們萬般變化。宋功勤與楚風雅原本修為便不低,經這一番點撥比之多會十套精妙劍法都要更得益處。而以兩人見識,待到第六日,他們也明白老者能夠教他們的,打算教他們的,都已經傳得差不多。

宋功勤心中感激,又為人厚道,見老者閉口不談自己來歷,也便配合着心照不宣。楚風雅卻自然不是如此安分之人,想學的學得差不多,也就不再怕老者尴尬得一走了之,趁着老者尚來不及幹脆利索消失之前,他笑吟吟說道:“前輩,我們相交那麽多日,始終連個姓名都未互通,豈不枉費這一番緣分?”

老者這幾日只與兩人作最簡單交談,其餘時間俱在對招,他對楚風雅尚不夠了解,此刻自是毫無警覺,僅僅淡淡說道:“你我萍水相逢,不必以姓名相交。”

面對他的說辭,楚風雅表達着贊同點頭道:“秦大哥也對我說過,人貴交心,而非交名。所以,我和他其實都是用虛名互稱。我謂他秦宋,他喚我楚風雅。不如,前輩,我們也随意為您安個敬稱?”

老者聽不明白,一時好奇問道:“什麽敬稱?”

“我們便稱您苗未道前輩吧?”

苗未道是宋功勤那個被逐出師門的師叔祖的名字。楚風雅說得出其不意,若老者不是,聽着只會糊塗,可實際,老者聽得一臉不自在。如此一來,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宋功勤怕自己前師叔祖惱羞成怒,趕緊岔開話題道:“事實上,人的名字當真無關緊要,說實話,我倒比較好奇前輩這套變化多端的掌法叫什麽名字。”

楚風雅有意試探,但苗未道無意惱怒,他更多是尴尬,此刻見宋功勤掠過話題,他倒挺感激宋功勤幫忙解圍,也便認真解答這一問題:“這套掌法是我自創的,叫做鐵樹開花掌。”

這套專門克制绛霄門武功,尤其是“西風亂紅劍”的掌法,取名當真是微妙。“西風亂紅劍”取義“西風凋碧樹,亂紅俱飛盡”,結果,苗未道的掌法叫做“鐵樹開花”,連名字都故意同“西風亂紅”較勁。宋功勤不好評價自己前師叔祖這于取名方面的争強好勝之心,唯有若無其事地笑道:“這個名字取得別出心裁。”

他話說得違心,楚風雅很快不買賬地發表不同意見,“我覺得這個名字不好聽,聽着便有笨重感。早知這套掌法是如此名字,我便不學了。”那麽說着,他還特地撇嘴以示嫌棄。

苗未道忍了忍,最終沒好氣地以完全不似高人前輩的姿态翻了個白眼,說道:“你這刁鑽的小娃娃,有本事你就忘了這套教你嫌棄名字的掌法。”

對此,早有準備的楚風雅直指目标道:“要忘了那麽一大套掌法太難,除非前悲哀讓我們再用心去記一套別的名字好聽的武功招數來代替。例如說,斷玉裂帛劍。”

斷玉裂帛劍是绛霄門已失傳的劍法,也是绛霄門曾經冠絕武林的神功,分斷玉七式與裂帛十三式,雖不至于說這二十式學會便能天下無敵,但曾經整個江湖能完整接下這套劍法的只有寥寥數人。然可惜的是,這套劍法在宋功勤師祖那一代失傳,主要因為宋功勤師祖的師父把斷玉七式傳給了宋功勤師祖,而裂帛十三式則傳于苗未道,待師父把苗未道逐出師門後,來不及再傳裂帛十三式便故去,從此,绛霄門弟子再無人有幸完整學得這套劍法。當初宋功勤懷疑神秘前輩是自己前師叔祖,随口便将這段舊事說予楚風雅,楚風雅因此才聽說失傳的斷玉裂帛劍。宋功勤言者無意,不想楚風雅卻自此是放在心上,這時竟打起這套劍法的主意。

忽然提及的劍法令苗未道不由意外,他微微挑眉睨着楚風雅道:“狡猾小娃娃,你這可真是獅子大開口。斷玉裂帛劍是絕世之劍,豈能單憑你三言兩語便随意傳人?”

楚風雅義正辭嚴道:“斷玉裂帛劍本是绛霄門武功,秦大哥是绛霄門弟子,傳他并不随意。此外,既然這是絕世劍法,又怎能讓它在绛霄門失傳?苗前輩不将劍法傳給秦大哥那才叫憾事。”

苗未道不緊不慢打量楚風雅,故意問道:“秦小子是绛霄門的弟子,你可不是罷?”

楚風雅不假思索搖頭道:“我自然不學。”

“即便你今日不學,等秦小子學會,随便哪日施展出來,你豈不就會了?”

楚風雅立即伸出手指作誓狀,肅然道:“有朝一日,我使了斷玉裂帛劍,便教我不得好死。”

他這話說得突然,宋功勤根本無法預料,待想阻止,“不得好死”這一不吉利的說辭已然出口。“風雅,不要胡說。”平時不算迷信的人此刻卻異常在意的皺眉道,随即,他又心想:風雅一開始就沒想學這劍法,他這麽做全然是為了我。

一旁,苗未道顯得遲疑,問得計較,實際心中應是早有計較,此時楚風雅毒誓被他激出倒令他微微後悔。“你們這些年輕人,起誓應慎重,豈容如此随意說出口。”他說教了一句,便再不拿喬,果斷轉向宋功勤,道:“小子,你給我看好了,這是小娃娃費盡心思為你讨來的劍招,你給我認真學好。”

自不用苗未道多言,宋功勤怎會辜負楚風雅此番心意?不過,在此之前,他首先謹慎對楚風雅道,“風雅,你去旁邊休息,千萬別看。”宋功勤放不下楚風雅方才誓言,他知楚風雅悟性極佳,只看一遍恐怕便能學會。免得他與人交手時無意間使出,索性一開始便杜絕這一風險。

楚風雅明白宋功勤想法,為了讓後者安心,他聽話地轉身離開。一跑還跑得很遠,倒使得宋功勤又開始擔憂萬一離開了自己視線的對方是否會有危險,畢竟,之前一直有人暗中跟蹤他們。

宋楚二人互動之際,苗未道始終袖手旁觀,一臉若有所思。待楚風雅走遠後,他走向宋功勤。“小子,你的劍借我一使。”

苗未道本人并不用劍,依他平日作風,哪日萬一要用劍,随意伸手,從哪兒都能奪來一柄劍。眼下他卻特地借劍,本人在脫口後都不覺嘆息自己這是中了楚風雅的邪,還真把“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當回事。

苗未道臉上閃過自嘲之意,宋功勤看的分明,他也心知第一日楚風雅記恨苗未道擊飛宋功勤長劍的事并未被這位前輩高人忘記,甚至頗有受了教訓的意味,念及此,宋功勤心中甚是好笑。當然,待苗未道拔出長劍,他的心神完全貫注集中。

不同于過目不忘的楚風雅,但宋功勤本身也天資不低,同樣情況下,或許他記下的劍招不如楚風雅多,但領悟到的劍意卻未必較楚風雅少。前幾日稍顯故弄玄虛的苗未道此刻傳授起裂帛十三式倒是耐心細致。他未多說太多口訣,只一招招将這套不傳之秘施展開來。這裂帛十三式名字聽着頗铿锵激昂,實際倒是古樸無華,大巧若拙,劍刃揮過,竟毫無鋒芒。宋功勤心中本有境界,加之原本便是绛霄門武學根底,看着這仿佛全無威力的劍招,反而頭心大震,一時如醍醐灌頂。

苗未道見宋功勤神情,便知自己所傳之招已力透人心,很快,他收劍站定。

“小子,你可學會?”

宋功勤恭聲回答:“多謝前輩賜教,晚輩雖魯鈍,但也受益良多。”

苗未道點點頭,将劍還予宋功勤,随即,他轉頭往楚風雅身影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中有所躊躇,似已反複思索,最終松口。“這本非我可多言之事,故而那日楚小娃神情明顯抗拒,我便住了口。然則,你我三人雖無師徒之緣,可終究相識一場……”他微微停頓,後嚴肅道,“我便擅自說這一句:你且小心你家小娃娃的身體。”

聞言宋功勤心中立時憂心大織,急急追問道:“前輩,風雅的身體究竟如何有恙?”

苗未道道:“你也不用過于焦慮。他這應是先天不足之症,修習內功也算有所幫助,是故如今并無大礙。只你二人千萬留神,莫令他受內傷牽引出其他病症。”

“多謝前輩提醒!”宋功勤鄭重謝道。他心想:苗前輩本不想多嘴,若不是出于關心,他怎會在最後關頭越禮提醒?如此想來,再無暇于心事重重,也不覺由衷感激。心中所感,身體自行跨前一步,跪拜在苗未道身前。

“前輩苦心,請受功勤一拜!”

苗未道也不阻止宋功勤,反而低頭打量向他,說道:“我教你武功,傳你絕學,你不跪我,我随口說一句提醒的話,不想卻受了你如此大禮。”

宋功勤聽得出苗未道言語中微微揶揄意味,但他只誠懇道:“前輩一日為師,我自終生敬前輩如父。然而,前輩懂風雅與我,此份理解,加之關心,功勤更是感激萬分。”

宋功勤生于禮法之家,嚴父教誨下,從小恪守禮節,自他與風雅互訴真情,決定直面世俗之見,固然心意堅定,心中亦不是沒有憂慮。他在苗未道面前刻意坦蕩不加掩飾,并非心中無所畏懼,不成想苗未道看出兩人私情,卻絲毫不以為意,反而予以默默支持,這在宋功勤,自是比絕世劍法更為可貴。

苗未道哪裏看不出宋功勤想法,他微微一笑,伸手拉起依舊跪在地上的人,說道,“人間真情與世俗禮法孰輕孰重,想你們已看得明白,老頭子自不必多言。”說到此處,他忽而想起甚麽,又另起話題,“我倒另外有一言,待你替我轉告你家伶牙俐齒的小娃娃……”

來無影去無蹤的世外高人又一次施展輕功消失不見,只這一回再無第二日之約。

宋功勤目送苗未道離開之後,循着楚風雅離去的方向找人去。很快,他在小溪邊找到正坐在石頭上盯着溪水看的少年。

“看甚麽呢?”宋功勤惦記着楚風雅的身體,但不知何如引入話題,這時邊尋着話題邊在對方身邊坐下。

面對他的提問,楚風雅指着水流說道:“我在看這溪水。”

宋功勤望向石澗春溪,問道:“你看出甚麽了?”

楚風雅伸出手指認真指向奔流而去的溪水,說道:“這條溪水一直在這兒,我看了多久,它便在這兒多久,我想,或許十年、二十年前,它已經在這兒。”

宋功勤不确定這條溪水是否已經如此年長,更不明白楚風雅忽然感嘆甚麽,不覺微微迷惑地注視向楚風雅,道:“此話何解?”

“但你再瞧,這溪水過去,便再不會溯流而回,亦即是說,我們此刻望着的溪水,根本不是方才所見。”

楚風雅此言說得玄妙,宋功勤能聽出他意有所指,卻一時不甚明了。不過很快,又聽楚風雅續道:“仔細想想,人和這溪流頗為相似,這一刻的你實際也不是前一刻的自己。故而,放着這一刻的人不好好珍惜,又談何将來?”

說到此處,宋功勤終是領悟,他心中感慨,輕嘆了一聲對楚風雅說道:“風雅,你是在安撫我罷?你怎知苗前輩會提及你的身體狀況?”

楚風雅答道:“苗前輩雖刻意疏遠,但他心頭有熱血柔情,舉止皆出于真情,既知今日一別,後會無期,有些話定是會說。”

宋功勤未想到楚風雅小小年紀,識人倒是頗老練。後者不僅全然料到苗未道之舉,更是早做準備,搶先向宋功勤講述一番道理,以此阻了宋功勤憂心追問。

為着楚風雅寬慰心意,宋功勤即便依舊有所牽挂,還是放松神情,微微笑了笑,道:“你端是猜謎的高手。”

“我打小便生得聰明。”楚風雅神氣道,“我還猜到,苗前輩一定最後提及柯策,望我們能手下留情。他說完這句便又被人追似的跑了。”

宋功勤差點笑出聲來。楚風雅所料分毫不差,這位苗前輩确實生得別扭,心中善好,卻故意表現得冷漠。如同楚風雅所說,就在方才臨別之際,苗未道生硬為柯策求了一句情後,消失得簡直比往日還快。

“你猜的便同親眼瞧見一般。”宋功勤說着忽然想到,楚風雅能如此精準判斷苗未道行為,除了聰慧之外,怕是也因為他們兩人性子恰好相似。苗未道愛作高人行事,心中實際存着一絲童真,楚風雅年少,那份可愛純真卻無關年紀,想來待他須發皆白,也依舊率真如此。

宋功勤心中想得柔情百轉,神情自然透漏出一絲甜蜜,他情不自禁望向楚風雅,又道:“你說這溪水不斷變換,可在我看來,即便某日溪水老去,時光不複,甚至萬般皆變,我對這溪水的心意也不會變換一絲一毫。”

這道是含蓄,實則炙熱的表白令楚風雅心頭發燙,他從溪邊站起身來,說道,“你且先好好珍惜今日的溪水罷。”語畢,不肯在宋功勤面前漏了赧意,趕緊轉身背對對方,往回城的方向邁步而去。

同是情窦初開,少不經事,宋功勤心中也有羞澀之情,不過見楚風雅含羞姿态,不覺心中快活溫暖。眼見對方徑直走開,卻腳步緩慢,有意等他,宋功勤趕緊加快兩步,行至對方身旁。

“說來,苗前輩臨別之際,還讓我轉告你一句道別之詞,想你是猜不到他說了甚麽。”宋功勤另起話題。

楚風雅果然不甚明了地瞥了他一眼,問道:“他說了甚麽?”

宋功勤忍笑道:“他教我對你說,那日你笑話他故事聽多,飛來飛去,豈能懂他此中深意——若他今日飛得快些,哪還輪得到你從他那兒騙走一套絕世劍法。”

楚風雅聽了失笑,搖頭道:“這位虧得是前輩高人,怎地如此孩子氣?”

這個人背後偷偷說人笑話,被偏偏聽到的本人出言還擊,居然還毫不自覺地繼續笑話他人稚氣,宋功勤在一旁聽得忍不住好笑。“風雅,你當心別這句又被苗前輩聽到啦。”

楚風雅答得理所當然:“我不怕他,他端着高人前輩的架子,即便心中癢極,也定是憋着不肯同我計較。”

宋功勤終于笑出聲來。他心道:雖然苗前輩和你性子相近,論狡黠,別說他不敵,只怕這世間也無人是你對手。

楚風雅不知宋功勤心中所想,他的心思已經轉到其他地方,此刻,饒有興致轉頭打量向宋功勤,忽道:“苗前輩稱這套裂帛十三式為‘絕世劍法’,也不知是否吹噓,不然,我們驗證一番?”

“如何驗證?”

楚風雅也不回答,直接拔出軟劍,快攻向宋功勤。

經前幾日練功,宋功勤已與楚風雅對招無數,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楚風雅用軟劍,楚風雅用得是左手,顯然是絲毫未留手的全力攻擊。雖因年幼,楚風雅內力并不深厚,但他原本便輕功不弱,身法又快,此刻結合軟劍靈動,那萬般變化恁是厲害,宋功勤又不肯拔劍,一時竟被楚風雅逼得閃躲狼狽。

見宋功勤不肯還手,楚風雅很快停下,語中隐含忿忿之意,問道:“你瞧不上與我鬥劍嗎?”

宋功勤趕緊搖頭解釋道:“我怕用斷玉裂帛劍,哪怕一招半式,被你無意間記住,哪日不小心使出便糟了。”

楚風雅對誓言不甚在意,自認即便記下招式,難道還管不住自己不用嗎?可眼見宋功勤過于小心,想到那出于關心自己,心底終究是高興的,此時也就不再介意對方不肯拔劍。“希望我們回去的路上遇到武藝高超的惡賊,正好拿他試劍。”

聞言宋功勤忍笑道:“我們這可不是傳奇故事,只怕沒那麽容易遇到惡賊。”

果然,盡管楚風雅心中期盼,宋楚二人一路回城卻未起任何風波。倒是待兩人回到城裏,才發現城裏發生了一件說不上重大,卻與他們密切相關的事情——

他們一入城便在城門口見到官府貼出的通緝柯策的告示。

柯策在燕山府路犯案,怎會平白無故在京西路被通緝?原因不言而喻。

宋功勤站在張貼榜前望着通緝告示上柯策的頭像,嘆氣道:“原來一直跟着我們的是郭學明的人,他倒是機靈,知道暗中從我們身上尋線索,可這光明正大通緝人,也不怕打草驚蛇?”

楚風雅搖頭道:“他這就是要打草驚蛇,投石問路。”

宋功勤心思直接,沒有彎彎繞繞的肚腸,但被提醒後,立即領悟。那日宋楚二人遇見柯策,郭學明的探子自然因跟着兩人而瞧見被追查的兇犯,當時那探子想必同他們一個原因,跟不住柯策,便及時回報郭學明。郭學明聞風趕來,哪裏還見得着柯策影子?他們只知柯策在陳州附近,要找一個人依舊如海底撈針。按尋常找法,只怕興師動衆也未必能即刻見效,屆時,反而先令柯策察覺到風吹草動,而既然如此,不如索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擺出姿态,反倒殺柯策一個措手不及,誘使他作出貿然舉動,或因此迫得他漏了行蹤。

“這郭學明好生會占人便宜。”宋功勤正想着原委,身旁楚風雅撇嘴說道。一路追來,看似輕巧,實際他們花費不少心思,眼下郭學明坐享其成,楚風雅自然不樂意。宋功勤為人豁達,此刻緩聲安撫道:“郭學明好歹是官府中人,看他能跨府路追來,算得上剛正不阿,由他處置柯策,應不至失了公允。”

楚風雅自然認同宋功勤說辭,可心有不甘,想了好一會兒,又另辟蹊徑,擡頭望向宋功勤道:“苗前輩臨別前,将柯策殷切囑托我二人,你我縱不出手,也不能就此作罷,好歹也得照看一二。”

楚風雅說得煞有其事,明明未親歷,愣是編排出“殷切囑托”、“照看一二”的話來,知楚風雅性子,宋功勤暗自好笑,卻又忍不住遂了對方的意,說道:“我們便照着上回,繼續做壁上觀罷。”

楚風雅點頭補充道,“只在必要時出手。”此是先做鋪墊,他心中計較是若有機會便定管上一管。

宋功勤也不揭穿,只是躊躇另一個問題。“可我們如何能及時獲知郭學明的行動?”他們不同郭學明,派出個探子便安等消息,而若想跟郭學明,以郭學明武功修為,只怕是立即便會察覺。

面對這一問題,楚風雅低頭思忖道:“那位郭大人定是帶着自己的手下前來辦案,他或許會被招待,手下只可能住驿站,我們便潛伏在驿站,從那些官差身上下手。”

宋功勤非是未想過此辦法,但他有更謹慎疑慮。“不得不說,郭學明為官頗為清正,只怕他也會住驿站。”他微微皺眉道。

經這麽一提,楚風雅反倒眼神發亮,頗有企圖地打量向宋功勤道:“他便住驿站也不怕,我自有辦法教他認不出我們。”

宋功勤腦中靈光一閃,不由心中警惕,他可記得楚風雅喬裝打扮的能力,頗有先見之明地問道:“你是打算把我打扮成什麽人?”

楚風雅一本正經回答:“我看你天資聰穎,頗有慧根,定是當廚娘的好坯子。”

宋功勤苦笑望向一臉想瞧他笑話之人的期待眼神,因着那清揚生輝的眸子,竟一個不自覺地點頭道:“你覺得好便行。”

楚風雅顯然未料到宋功勤會一口答應,為此他訝異眨了眨眼睛,自己先心軟起來,緩聲輕輕道:“只怕那驿站廚娘沒你那麽高,你裝扮不了。”

宋功勤自知楚風雅這是心中感動,不忍再捉弄自己,但若說破,反而得罪了眼前面皮極薄之人,于是只若無其事地慶幸笑着說道:“幸好我長得高。”

一計不通,自然得另尋一計。楚風雅邊琢磨邊打量宋功勤,沉吟道:“你下不了廚房,看來只能在馬廄當差啦。”

商讨至此,宋功勤驀地想起一件事來,問道:“我們暗中守在驿站,未必是以為自己睡了一覺的時候便能有消息的事,若冒充他人,難不成把頂替之人綁個幾天?”

楚風雅毫不為難道:“這個簡單。若郭學明不住驿站,我們壓根不用假扮他人,若他住在驿站,我們只需探明他的得力手下是誰,到時候跟着那手下便行。”

明明江湖經驗不多的人,居然主意不少。宋功勤不覺稀奇打量對方。楚風雅自是看得懂宋功勤眼神之意,故意得意挑眉道:“你看,平時多聽些俠客傳奇故事很管用罷?”

宋功勤忍笑作受教模樣,說道:“怪只怪我平時故事聽少了,竟不懂這層道理。”

楚風雅笑道:“不聽故事也不要緊,你聽我的話就行。”

宋功勤從善如流點頭道:“你說罷,我聽着。”

楚風雅忍笑擡頭,俨然指點江山的氣概,揮手道:“縱觀眼下局勢,你我當務之急便是趕緊尋了地方——吃頓好吃的。”

楚風雅計劃說得如玩笑,實施起來還是頗當真。兩人用了晚餐後,趁着天色黃昏,問得驿站處,找到地方悄悄潛入。不幸的是,入了驿站盜聽下人言語,他們很快确認郭學明果真選擇住在此處,而勉強算幸運的是,此刻郭學明恰外出辦事,給了宋楚二人行動機會,他們悄無聲息制住過路的兩個下人,把被點了睡穴的人藏至柴房。楚風雅果然易容功夫巧妙,他讓宋功勤閉上眼睛沒一會兒,在他臉上只折騰了兩下,待宋功勤睜眼,他已然變成另一個人。楚風雅臉上的面具更是了得,宋功勤本道那張面具是楚風雅按着假扮小厮的模樣特制,可原來面具百變,楚風雅連面糊也不需要,直接動了動□□,換身衣服,立即從形态至外貌,活脫脫那被他們弄昏睡的圓臉雜役。

鑒于郭學明還未回府,兩人也不客氣,直接尋到郭學明的房間,只當領了打掃房間的活,擦拭着家具,翻查着文書。宋功勤對偷看公文有所忌諱,楚風雅則是“大丈夫不拘小節”,僅僅特別留意那些卷冊擺放位置,但凡動過,必精準還原。“故事裏說,有人動過高手的東西,高手第一時間便會察覺。”他如此解說自己行為。

宋功勤認為故事是故事,現實中即便是高手,也不至于能記得所有無關緊要的細節,但他無意同楚風雅争辯,面對這一說辭只随意笑了笑。

楚風雅愣是從那笑容中作出文章來,轉頭斜睨他,道:“你不信我說的話?”

宋功勤趕緊搖頭道,“我信。”非是原則問題,于他來說,只要楚風雅高興便行。然而沒想到,這個答案反倒令楚風雅不甚滿足,楚風雅摸着下巴自己琢磨,片刻後自喃般開口道:“我聽故事的時候倒是覺得可疑。想我從小記憶過人也常注意不到丢了甚麽東西,哪有人會察覺自己的杯子被移動了一丁點兒位置之類的事?”

宋功勤忍不住微笑道:“想不到你原來也會迷糊得丢三落四。”

人家是聞弦歌而知雅意,宋功勤卻是從一句話中聽出不該被他知曉的事來,楚風雅惱羞道:“我們正忙于正事,你盡顧着笑話我。”

宋功勤委實冤枉,趕緊解釋:“我沒笑話你,只是覺得可愛。”

楚風雅立即低頭盯着桌上的函件,仿佛能把它看出一朵花來。“不如我們來驗證一番,”他清了清嗓子,嚴肅道,“高手是否當真如故事說的那般厲害。”說着,他伸手稍稍移了移那函件。

此舉不可謂不冒失,尤其在并無必要的情況下,然則宋功勤無意也無暇阻止。這一刻,他只癡癡望向對方那張因才換過而相當陌生的臉孔,一時神思缱绻,心中意欲親密卻又唯恐輕慢。若楚風雅是女子,新婚之前宋功勤定也以禮相待——而若楚風雅是女子,此刻他必然已陳情父母,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偏生他們雙方皆為男子,無媒無妁,無名無分,宋功勤胸中縱有無限神往,卻也不勝惶恐,生怕舉止輕浮折辱對方。

楚風雅自無從知曉宋功勤所思所想,但至少察覺得到對方忘情凝視,正待開口,在此之前,兩人首先聽到來自屋頂的動靜。

那聲響輕若飄雪,卻無疑是有人踩着屋頂掠過。聽腳步聲,還遠不止一人。

屋外,早已是夜色深籠。有人夜行,顯然有所圖謀。宋楚二人默契噤聲,欺身來到窗邊,往外查探。

只見這個小小驿站今夜竟來了六個身着夜行衣的不速之客,他們身法飄忽,落地無聲,潛入院子的行動亦默契熟練,一看便不尋常。所幸宋楚二人身處暗中,此刻敵明我暗,他們黃雀在後,倒也未被察覺。

宋楚二人跟着訓練有素的夜行人,差不多繞了整個驿站一圈。六個夜行人應是尋人未果,但也不急于離開,反而打算埋伏下來。他們鮮少用語言相互交流,眼色仿佛足以溝通,很快判斷了地勢,六人将一條假山邊的回廊選作理想場所,各自找尋隐蔽之處躲起。

宋功勤與楚風雅站得頗遠,此刻也不怕夜行人能聽見兩人交談,楚風雅對身旁之人肯定說道:“他們看來是殺手,前來殺郭學明的。”

宋功勤不似楚風雅聽的故事多,但他更确知此六人身份。“他們衣服上有暗色花紋,這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殺手組織‘花上眠’的标識。”

楚風雅聽了咋舌,搖頭道:“一個殺手組織怎地不知道好好取個名字?這‘花上眠’恁的詩情畫意。”

宋功勤嚴肅道,“別看他們取名字的能力不行,實施暗殺的實力卻不容小觑。”說到此處,他微微疑惑地皺眉,“那郭學明不知道得罪了甚麽人,竟被人委托給‘花上眠’?”

楚風雅了然說道:“他被稱為天下第一劍,僅這一名頭,定然已得罪無數人。”

宋功勤不得不贊同地默默點頭。無論事實是否如此,道理卻由來如此。此所謂江湖,莫可奈何。便連算不上争強好勝的宋功勤,當日見郭學明拈花飛葉的功夫,也不禁心生瑜亮情結,惆悵失落。

“待會兒郭學明回來,我們正好可以瞧瞧他的身手。”楚風雅驀地想起一念,正中下懷道來,“知己知彼者方可勝。待我們把他研究個透徹,屆時還怕他不敗于你的手下?”

楚風雅性真情至,較之宋功勤倒是更好強,他若遇強則更好強,可正因這樣的性子,哪容他人來替他争勝。此刻他滿心期待宋功勤能擊敗郭學明,豈可能是為了自己?

宋功勤猛地醒悟過來:之前楚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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