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羅讓有點尴尬。但越是尴尬的場合,越考驗一個人裝逼的實力。于是他面無表情道:“別說話,帶你的路。”
方臉打手不太甘心地回了頭。
餘希聲覺得他表情很不友善,不禁憂心忡忡。羅讓不跟他開玩笑了,安慰他說:“我就是一個小角色,喬四爺可能是突然興致來了,要看看我,看完就完了,沒事。”
這話說得有理,餘希聲道:“你還小,喬四爺是大人物,不會跟你計較的。”要是計較就完了,外頭幾十號手持利器的打手呢。
羅讓平時最恨人家說他“小”,但非常時刻,也只能順着餘希聲的話說:“就是,我還小着呢。”
餘希聲很感到安慰,然後到了樓上,就看見守在包廂門口的兩個中年漢子對羅讓一鞠躬,說:“二爺。”
餘希聲:“……”
方臉打手讓開路。
守門漢子對餘希聲說:“得罪了,規矩是先搜身。”說着就要上前抓住他。
羅讓伸手一攔,笑道:“下馬威?”
方臉打手道:“二爺,這是喬四爺的規矩。”
羅讓道:“既然如此,恕不奉陪。”
說話間包廂門開了,正欲說話的方臉打手和兩位守門漢子都閉上了嘴。穿着旗袍的女服務員走出來,對羅讓和餘希聲道:“喬先生請你們進去。”
羅讓看了眼方臉打手,問道:“還搜身嗎?”
方臉打手眉毛一抖,沒說話。
羅讓吹了聲口哨,對餘希聲笑了笑,與他一起進了包廂。包廂裏有一扇屏風,屏風後傳來水流“汩汩”流動的聲響。女服務員引二人繞過屏風,來到一名老者面前,老者揮揮手,女服務員就退了出去。這位坐在桌邊擺弄茶具的老人家,兩鬓全白,雙頰瘦削,腰背板直,看上去仍然很有力量。屏風後并無旁人,顯然,他就是衆人口中的喬四爺了。
Advertisement
“随便坐。”羅讓說着,自來熟地坐下了,還倒了兩杯茶,一杯是餘老師的,一杯是自己的。餘希聲見他态度自然,神情悠閑,放了一百個心,跟着他坐下了。
喬四爺樂了,擡頭看了一眼對面兩位年輕人,對羅讓笑罵道:“三年不見,一點沒長進!還不跟我介紹介紹這位餘老師?”
餘希聲一愣,心想自己被羅讓帶跑了,這麽直接坐下來是不禮貌,剛要自我介紹,羅讓把一杯茶推到餘希聲面前,讓他喝。
“平常見不到這麽好的茶。”羅讓說,“餘老師,慢慢品。”
餘希聲發現他話中另有深意,便不再說話。
羅讓見他專心品茶了,才轉頭對喬四爺說:“四爺,他就是橋頭村一個窮教書的,介紹什麽?您不如跟我說說,怎麽有興致出來轉悠了?”
喬四爺笑呵呵道:“老啦,瞎逛。倒是你,這麽多年不見,和以前大不一樣啦。”
羅讓道:“我是一直沒本事,沒變過。”
喬四爺道:“沒本事好啊,不然像你郭大哥,本事大了,招禍。”他看着羅讓神情冷下來,笑道,“要我說,你本事也不小。郭留文有個骨血,讓你保下來了?”
羅讓道:“郭大哥死的時候才二十出頭,哪來的骨血?”
喬四爺道:“要不就是他弟弟,你看我這記性,年紀大了,不中用了。”
“沒有的事。”羅讓眼睛眨也不眨地說,“他弟弟也死了,全家都死了。劉忠義那個王八蛋,沒留活口。”
喬四爺搖搖頭:“羅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是誠心想保住郭家最後的血脈,你大概還不知道,劉忠義馬上要出來了。”
羅讓道:“死刑改死緩,死緩改無期,就是無期,也還有二十年,劉忠義怎麽就出來了?”
喬四爺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有人幫他,畢竟做過你和郭留文的大哥,不是個簡單的。”
羅讓道:“我沒這個大哥!”
喬四爺笑道:“想不想報仇?”
“想,怎麽不想?”羅讓喝了杯茶,嘆了口氣,口風一變,“但我現在這樣,拿什麽去報仇?”
喬四爺道:“我給你三十個人,夠不夠?”
羅讓一愣。
喬四爺微微一笑:“如果是怕郭留文的弟弟沒人照顧,你可以把他送到我這裏。你放心,只要你做掉了劉忠義,我就把他弟弟當親孫子養大。”
餘希聲聽到“做掉”兩個字,感到腦中有根筋跳了一下,但看了眼喬四爺,忍住了沒說話。
羅讓沉思片刻,笑道:“四爺,您又忘了,郭留文家裏死絕了,哪來的弟弟?”
喬四爺搖搖頭,嘆氣道:“三年前,人人都說劉忠義手下有個愣頭青,為了兄弟能不要命,送他一個外號‘二爺’。我不以為然,覺得你是有血性。今天重逢,沒想到你的膽子已經被吓小了。”
羅讓笑道:“四爺膽子大,東三省全是您的地盤,您又何必找到我?您就沒有可用之人了?和劉忠義有血海深仇的是郭家,不是我羅讓。”
喬四爺索然無味道:“別廢話了,不敢做就走吧,白浪費我功夫。”
“行。”羅讓幹脆利落地拉起餘希聲走了。
餘希聲不知道羅讓和劉忠義有什麽恩怨,但能聽出來,喬四爺想派羅讓“做掉”劉忠義。
開什麽玩笑?現在是法治社會!這是違法亂紀的行為!是要坐牢吃槍子的!
但在包廂裏,餘希聲一句話都不敢往這個方向提。不是他害怕……好吧,他真的很害怕。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對面就坐着疑似黑社會老大的“喬四爺”,飯店都讓人圍起來了,他和羅讓雙拳難敵四手,當然要“識時務者為俊傑”。
餘希聲這麽對羅讓解釋自己的沉默時,羅讓差點笑岔了氣。此時他們已經從福運來飯店脫了身,坐上羅讓的小面包,買了東西回橋頭村了。
餘希聲問羅讓笑什麽,羅讓回答說:“聽你的意思,你還把自己算作一個戰鬥力?”
餘希聲道:“我不算嗎?”他說完瞅了瞅自己的小身板,也沒什麽底氣了。
羅讓忙道:“算算算,怎麽能不算?有你在,我還怕什麽?”
餘希聲知道他在揶揄自己,不和他在這個話題糾纏下去了,問他正事:“喬四爺找你‘做掉’劉忠義,你沒答應,他會不會逼你?”
羅讓搖搖頭:“人家是大佬,手底下多少人?不至于。”他邊開車,邊對餘希聲說,“你應該猜出來了,郭留連是郭留文的弟弟,郭留文是被人砍死的,死前我對他發誓,以後再也不混了,就帶着郭留連找個小地方,把他撫養成人。你想啊,我現在就是一跑運輸的,能有什麽威脅?人家憑什麽找我麻煩?”
餘希聲點點頭:“那就好。”
羅讓笑着瞥他一眼,心想餘老師真好哄,幾句話就信了。真在道上混過的都知道,想退出,哪那麽容易?喬四爺都找上門來了,劉忠義出來後,能不知道嗎?他不會給喬四爺做狗,但劉忠義,該解決必須得解決。
不過這些事,就沒必要跟餘老師說了。
羅讓岔開話題,對餘希聲說:“梁志開要找你麻煩,跟我說,我去教育教育他。”
餘希聲道:“我有他的把柄,他不敢的。”
羅讓“哦”了一聲。
之後好一陣沉默,雙方都沒話說了。沒話題怎麽辦呢?一個老師,一個家長,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那就聊孩子呗。
餘希聲道:“郭留連最近數學成績有點下滑,你有空督促他一下。當然,我也會找他談話。”
羅讓“嗯”了一聲,說:“回去我就買幾套卷子讓他練。”
餘希聲道:“也不用太多。”他想到羅讓賺錢不容易,就體貼地說,“我宿舍裏有份不錯的練習題,你晚上來我這裏拿一下吧。”
羅讓點點頭。
晚上,郭留連聽見車到家的聲音,高興地跑出來,卻看見他羅哥哥并沒有像以往一樣提着炸雞腿羊肉串之類的零食,而是拎着一袋數學練習冊。
郭留連難以置信地看着羅讓。
羅讓把練習冊丢給他,說:“趕緊做,做完我去交給餘老師。”
郭留連心不甘情不願地說:“我禮拜一給餘老師不就行了?”
“不行。”羅讓說,“我就在家待一天,明天就走,你今晚抓緊點,做完給我。”
郭留連從來沒被羅讓這麽管過,差點氣哭了,本來想反抗來着,但羅讓一記“鐵砂掌”,就讓他消了音。他含着兩泡眼淚,拿個小板凳坐在床邊,趴在床上,熬了一晚上,實在寫不動了,才終于把練習冊寫了一半。就這樣,還讓他哥好一頓說。
盡管沒寫完,羅讓還是把練習冊拿走,一大清早就送到餘希聲宿舍了。當時才六點多,餘希聲打着哈欠來開門時,衣服都沒穿好。
“這麽早?”他睡眼惺忪地問道。
羅讓一邊想着餘老師沒洗臉的樣子也好看,一邊神情正直地說:“都是我們家郭留連,太好學了,一拿到練習冊就喜極而泣,非要熬夜把它寫完,我就想不能耽誤孩子的上進心,就趕緊送過來,讓你批改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