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羅讓往縣城開的時候,就給吳大成發短信,讓他叫上幾個兄弟,到火車站等自己,準備一塊兒去新城。吳大成到了就問羅讓,要幹什麽,羅讓說帶他去做生意。吳大成一琢磨,做生意不能就這麽去。

吳大成的理論是,先要有一股壓倒對手的氣勢,而氣勢的來源之一,就是整齊劃一的裝備。于是他帶頭,給每個人買了副墨鏡買了個紋身,紋身貼胳膊上,青龍白虎,十分齊整,十分有氣勢。

羅讓說他就是閑得蛋疼,吳大成卻打量了一下他,搖搖頭,說哪裏都好,就是發型不行,頭發太長。

吳大成這麽評價:“羅哥是要走日韓風格?行啊,小鮮肉。”一句話就說得羅讓不自在了。

“那你給我剪短點。”羅讓坐在火車站廣場外邊的長椅上,讓吳大成幫他修修。這貨丢給他一個自信滿滿的眼神,拿起剪刀“咔嚓”一下,看着自己的傑作,倏地就沒聲兒了。

羅讓當時還納悶:“怎麽了?”擡頭一看,全憋着笑,下意識摸了把腦袋,豁,明顯凹進去一大塊。

羅讓踹了吳大成一腳,後者一扭屁股躲過去,一拍大腿,說:“附近有理發店,老師傅二十年的手藝了,現在趕緊去補救,來得及。”

羅讓點點頭,跟他一塊去理發店了。結果到了那兒,老師傅拿出推剪一個用力,本來正誇着自己手藝呢,突然就閉嘴了。

羅讓就知道不對頭了,朝鏡子裏一看,豁,誰的腦袋禿了一塊?

最後老師傅非常誠懇地向他推薦“光頭”這個發型。

羅讓:“……”

羅讓頂着光溜溜的腦袋上了車,吳大成負責在邊上憋着笑,以及呵斥兄弟:“別他媽笑了!不就是像鹵蛋嗎?有什麽可笑的!你們看我!我笑了嗎?我就不笑!”

大家就默默看着吳大成。

吳大成:“噗哈哈哈。”

羅讓一巴掌扇他背上:“滾蛋。”

羅讓走後沒多久,餘希聲的同事蔡有陽來敲他宿舍的門,說校長叫他們去趟辦公室。兩人便結伴而行。他們是學校唯二的正經師範大學畢業生,校長非常重視,經常會在空閑時找他們談話,讓他們有困難就說出來,不要有心理壓力,所以餘希聲以為這次找他們也是像往常一樣,談談話、說說心,卻沒想到,校長一上來就放了個重磅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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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你們争取到了去紅星實驗小學參觀學習的機會。”校長紅光滿面,春風得意地說,“縣裏經費已經批下來了,你們快去快回,現在就出發。”

紅星實驗小學位于新城,軟硬件條件一流,即使放到全省範圍,師資力量都能排上前十。如果能去紅星小學參觀學習,一定是受益無窮的,作為老師,沒什麽好猶豫的。但問題是,“現在就出發”,未免太趕了。

餘希聲道:“能不能緩兩天?至少安排好代課老師再說。”

校長大手一揮:“有我呢,你們放心去吧。”然後不等兩人反應,把裝着經費的信封往餘希聲手裏一塞,推着兩人就往辦公室外走,催着他們收拾完行李,騎着摩托車就載他們去縣城了。

餘希聲跟蔡有陽兩個檢完票進了站,看着手上拎着的行李箱,還有些懵逼,火車到的時候,都木着臉往車上走,心裏沒一點真實感。

這就去新城了?

在座位上坐下來,蔡有陽松了口氣,才回神似的,跟餘希聲吐槽說:“咱們校長,也真夠急性子的,那摩托車坐的我都快吐了。”

餘希聲為校長辯解:“我們應該理解他急切的心情,他一直想為橋頭村小學培養一批出色的青年教師,但礙于客觀因素,這麽多年都沒有發展起來,這次能夠申請到經費,應該是高興壞了。”

“是是。”蔡有陽說,“餘老師你一直是最有覺悟的一個。”

餘希聲看到賣“啤酒飲料礦泉水,花生瓜子八寶粥”的乘務員走過去,想起來一個問題:“火車多久到新城啊?”

“要看是什麽車了。”蔡有陽說着拿起火車票,看到是K字打頭的某列車,皺起眉來,“可能要七八個小時了,這趟車我好像坐過。”

餘希聲樂觀道:“不要緊,我們出來有經費,餓不着也渴不着。”

蔡有陽把信封打開,抽出三張百元大鈔。

餘希聲:“……”

蔡有陽:“……”

兩人面面相觑片刻,餘希聲道:“給校長打個電話吧,是不是拿錯了?我們要去學習一個禮拜呢。”

“有可能啊。”蔡有陽說,“我這就打。”他撥了校長的號碼,但幾聲忙音後,就只聽見一個女音在講,“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我靠。”蔡有陽憤怒地摔了手機。

餘希聲把他手機撿起來,拍拍灰,還給他:“噓——”

“哦對對對。”蔡有陽小聲道,“我們是老師,是老師,不能暴躁,不能暴躁。”

這時手機上來了條短信,他一看發信人,校長,險些又摔了手機。

校長是這麽說的,“經費雖不充裕,但到目的地後,自有人接應,之後一應吃住,聽從安排即可”。

蔡有陽:“什麽意思?誰安排?”

餘希聲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這時又來了條短信

兩人腦袋湊一塊,頭對頭,看新收到的信息。

“校長正在努力與紅星小學協商。”

然後又是一條。

“錢先省着花。”

最後還有一條。

“加油,看好你們。”

最最後還有一條。

“經費足夠買來回車票,放心。”

餘希聲:“……”

蔡有陽:“……”

蔡有陽用口型說了四個字,“放心個屁”。餘希聲拍拍他,他深呼吸,再深呼吸。

“不行,”蔡有陽說,“我要去廁所洗把臉冷靜一下,不然我要罵髒話了。”

餘希聲道:“快去吧,包我看着。”

“我馬上回來啊。”蔡有陽說着,怒氣沖沖上廁所去了。餘希聲打了個哈欠,有點犯懶,想睡覺,剛眯起眼睛,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睜眼一看,蔡有陽一路小碎步地沖了回來。

蔡有陽抓住餘希聲胳膊:“我跟你說!”

餘希聲豎起食指:“噓——”

“哦對對對。”蔡有陽撫着胸口,“我們是老師,是老師,要冷靜,要冷靜。”

餘希聲道:“什麽事啊?”

蔡有陽壓低聲音:“我剛去廁所嘛……”

餘希聲:“嗯。”

蔡有陽比出一個巴掌,想了想把另一只手也比出來:“後面一節車廂有黑社會!至少這麽多!”

餘希聲不敢信:“怎麽看出來的?”

“抽煙,紋身,墨鏡,這還不是最主要的,”蔡有陽說,“十來號青壯年,個頂個的人高馬大,都聚在一塊兒,為首那個,長得挺帥,可剃個光頭,一看就不是好人。”

餘希聲道:“聽你這麽說是有點可疑。我們別往車廂後面走就行了,廁所可以去前面那間。”

蔡有陽點點頭。

餘希聲偷偷往車廂後面看了一眼,但只能看到一圈頭頂,還有一個格外突出的腦門,锃亮锃亮,反着光。

蔡有陽讓他趕緊別看了,小心招禍。他說那個“光腦門”就是黑社會老大,還說“長得俊也沒用,眼神兇的咧,跟誰欠他一個媳婦似的”。

餘希聲問他:“為什麽是欠媳婦?”一般不都是欠五百萬嗎?

蔡有陽說:“我是讓他們給帶跑了。”他說到這裏小心地回頭看了一眼,确定那夥黑社會沒跟過來,才更加小聲地說,“剛剛聽了一耳朵,在說他們大嫂的事。你猜怎麽着?”

餘希聲好奇道:“怎麽着?”

蔡有陽咬字清晰,重音放在最後兩個字上:“這夥黑社會,老大的媳婦是個男的!”

餘希聲一愣,道:“這麽高調?”

蔡有陽道:“就是說啊。”

餘希聲正覺得不可思議,突然聽到一個陡然揚起的聲音,音色他熟得不能再熟了,介于清亮和低沉之間,正如主人的年齡一樣,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

“都他媽閉嘴,再瞎幾把開玩笑我真翻臉了啊。”

餘希聲猛地站起來,看向聲音的來源,那個“光腦門”。

蔡有陽吓得拉住他:“你怎麽了?別沖動!人家可不是你能……”

餘希聲很冷靜:“你說有個黑社會老大?”

蔡有陽小心翼翼回答:“嗯,大概……”

餘希聲道:“抽煙,紋身,戴墨鏡?”

蔡有陽:“嗯……”

餘希聲看着“光腦門”,最後問道:“還剃了光頭?”

蔡有陽:“就在你眼前,自己看嘛……”

餘希聲點點頭,面沉如水,朝後一節車廂走去了。

他還記得,羅讓跟自己說的是——進城做生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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