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原定計劃裏, 視頻交流的環節,是讓《交換人生》的兩位主角,各自對彼此人生抒發感悟, 表達這檔節目的核心思想:“沒有人永遠光鮮亮麗, 小人物也有大幸福”。
但現在……眼看話題就要往某不可描述的方向滑去……
工作人員面面相觑,最後一致望向導演。導演一臉“我也很絕望”的表情, 只能憂郁地望天花板了。
正好,這時吳大成回店裏取落下的錢夾, 看到房間內仍亮着燈, 就走過來看看。“還沒睡?”他就随口問了一句, 卻收到全體工作人員“得救了”的感謝眼神。
有吳大成這句話打岔,兩位羅先生終于停止了“腰好不好”的話題。羅讓看到羅琪身後的吳大成,招招手, 吳大成一眼瞅見,走進房間,彎下腰,對屏幕上羅讓笑道:“你幹嘛呢?”
羅讓還沒回答, 吳大成先看見了他背後的一張合照,照片是一個少婦帶着四五歲的孩子,從孩子的眉眼來看, 應該就是羅琪小時候。
吳大成看到少婦面龐時,愣了一下。
羅琪順着他目光看去,見到那張照片,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羅讓納悶回頭, 看見這張照片,就将它倒扣在了桌上。
“都當沒看見啊。”羅讓說,“我弟弟還穿開裆褲呢,給人留點面子啊。”
羅琪忙道:“沒,我那時候沒穿開裆褲了。”說完大窘,他幹嘛順着羅讓話說啊!扯什麽開裆褲啊!
之後吳大成拿上錢夾走人,羅琪羅讓又聊了一會兒天,這一天就算結束了。
但吳大成回去之後卻睡不着,半夜給餘希聲打電話,說:“我今天看到羅琪的媽媽了。”
餘希聲:“哪兒?”
吳大成:“照片裏。”
餘希聲:“他媽媽怎麽了?”
“我越想越覺得她是我見過的一個人。”吳大成道,“要真是她,那羅琪的身份可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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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希聲道:“你覺得她像誰?我周圍沒攝像機,你可以說。”
“我當過兵,你知道的。”吳大成道,“我以前在偵察連待過幾年,見過我們連長夫人。後來我聽說,連長這幾年高升了,肩上扛兩杠四星!”
餘希聲想了想:“大校,正師級?”
吳大成:“可不?”
餘希聲:“你的意思是,羅琪的媽媽,就是這位連長夫人?”
吳大成:“我看着像,太像了。”
餘希聲沉思片刻:“現在在做節目,也不方便你去認親,等過幾天,再聯系羅琪看看吧。”
“那倒不用。”吳大成道,“我就是跟你說這麽個事兒。”他又不是按程序退伍的,可別去“老班長”面前丢臉了。
餘希聲:“那你平常心,咱們就當不知道。”
吳大成:“行,我保證不表現出來。”
說是不表現出來,可心裏藏着事兒,肯定跟往常不一樣。第二天,就算是不太細心的羅琪,也能感覺到,吳大成對他的态度變客氣了不少。他怪不自在的,就問郭留連知不知道怎麽回事。郭留連讓他把耳朵湊過來,他依言照做,忽的耳垂一痛——
郭留連蹿出十來米,遠遠朝他吐舌頭:“我怎麽知道啊!大笨蛋!”
羅琪:“……”摸了摸耳垂,上面有個東西,轉身問攝像師,“榴蓮弟弟在我耳朵上幹了啥?”
攝像師拿出一面小鏡子,讓他照了照。一個小夾子赫然夾在他的耳垂上。
羅琪悻悻然,一把拔下夾子,對郭留連大喊:“有本事別跑!”然後就追了過去。
郭留連心說我又不傻,轉頭就跑,不留神,腳下絆了一跤,摔了個狗啃泥。羅琪一看,壞了,趕緊跑過去,扶起他來,看到他鼻子上破了個小口子。
羅琪驚恐道:“怎麽辦?有沒有創口貼?”
“不知道啊。”郭留連後知後覺地拍拍膝蓋上的灰,又伸手想摸摸刺痛的鼻尖,但被羅琪抓住了手。“別碰,小心感染。”他很緊張地說。
郭留連覺得他大驚小怪:“我沒事,就一個小口子,你別抱着我,不嫌熱啊。”
攝像師卻道:“剛剛好像看見地上有個釘子。”
羅琪倒吸一口涼氣:“破傷風?!趕緊上醫院!”說着就抱起郭留連朝外沖去。節目組工作人員跟着他跑。郭留連一句“沒看見啊”沒有人聽,只能徒勞随風飄散。
與此同時,連夜趕回家的羅讓,從火車站裏出來了。
餘希聲從後廚回來,看到僅剩一名攝像師,其他人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他叫來吳大成,吳大成納悶,說剛還在呢,怎麽一會兒就不見了。
餘希聲就給羅琪打電話,可電話一直打不通。問旁邊的攝像師,對方守口如瓶,惜字如金。兩人無心幹活,就坐在店門口守着。
等了許久,終于見到羅琪抱着郭留連回來。羅琪解釋說,是郭留連摔倒了,他帶孩子上醫院了。
吳大成說那就好那就好,然後見餘希聲不說話,心說餘老師該不是生氣了吧,忙給羅琪丢眼色。
羅琪笑道:“都是我不好,跟小……小孩鬧着玩,鬧過了。”
餘希聲打量羅琪一番,見後者避開他的視線,就看向被抱在懷中的郭留連。郭留連摟着羅琪脖子,怯怯地低下頭。
這一番互動把吳大成吓得夠嗆,他可憋不住,忙問羅琪:“你倆咋了?出啥事了直說啊,別藏着掖着。再難,有大家一起想辦法,總能過去,是不是?”
“沒事,別老吓自己。”羅琪露出招牌爽朗笑容,說,“餘老師,你別老看我,進店吧。”
餘希聲仍不動,卻問道:“你真是羅琪?”
吳大成一驚,壓低聲音:“你還有陰陽眼?是不是看見不幹淨的東西了?”
餘希聲哭笑不得,搖頭道:“我只是覺得,他不是羅琪。”
吳大成兩股戰戰:“他不是羅琪,能是誰啊?”
餘希聲反問:“你覺得呢?”
吳大成一愣,突然反應過來:“你是說……羅讓?不是說晚上才換回來?這才幾點?”
“就是。”羅琪馬上接道,“我怎麽會是羅讓呢?不信你問我粉絲。”他朝店外圍觀群衆擡擡下巴。
吳大成抹了把汗,試探着問邊上舉手機正拍着的女生:“妹子,你看這回來的,是你偶像,還是我們店長?”
妹子遲疑着放下手機,端詳片刻,篤定道:“肯定是我們家琪琪,我記得他右邊臉上有一顆小痣。”
吳大成松了口氣,回頭看向餘希聲。羅琪笑眯眯道:“你們看,我的确是羅琪啊。”
餘希聲轉到他右側,看着他右臉,沉思道:“羅讓臉上,的确沒有這顆痣。”
羅琪笑嘻嘻:“是吧是吧?”
包括吳大成在內,一衆圍觀群衆連連點頭。
“可是——”餘希聲語氣一轉,突然伸出手,幾下就抹掉了羅琪臉上的痣。“羅琪”下意識沒躲。
餘希聲轉身,給大家看黑了一小片的拇指。
吳大成:“……”
妹子:“……”
沒了痣的“羅琪”:“……”
一群麻雀從他們頭頂掠過,發出叽叽喳喳的聲音,仿佛在嘲笑這群愚蠢的人類。
尴尬片刻,羅讓用一只手托住郭留連,另一只手大大張開,一把抱住餘希聲,大喊:“Surprise!我回來了!”
餘希聲:“……”
衆人:“……”
吳大成沒眼看,太尬了這。
導演過來解圍,說羅琪有事,要先走,所以讓羅讓提前回來。最後這個環節是節目組安排,不是羅讓有意欺騙。
羅讓忙附和:“餘老師,你說沒他們,我也沒那個能耐給自己化妝啊。你看這,還有這,都是給我化的,就為了能更像羅琪一點。這身衣服,也是羅琪脫給我的。這真不是我的主意。”
餘希聲瞥了一眼肩上搭着的手,羅讓識趣地收回去,可憐巴巴望着他。餘希聲笑道:“我知道了,你別緊張,我又沒說你。”
“哦。”羅讓更緊張了。
導演又讓錄了一小段,之後就收工。兩人一道送走節目組,就回店裏了。這兩天始終圍在店外的人群陸續離去,一瞬間竟有種人走茶涼的凄涼感。
吳大成還覺得有點不真實。這節目就錄完了?三天時間過得好快。他走進店,想找人聊聊,卻見氣氛詭異。餘希聲坐在桌邊,安靜地發呆。羅讓在旁巴巴兒地瞅着,不敢說話。他朝郭留連瞪眼,郭留連攤手,表示無能為力,他想了想,便也縮起脖子,悄沒聲兒地走了。
空氣漸漸凝滞,羅讓終于忍不住,挪到餘希聲邊上,挨着他,小聲說:“這事兒真不怪我。”
餘希聲轉頭,有些茫然。
羅讓忙道:“好好好,怪我怪我。”
餘希聲:“?”
羅讓:“?”
餘希聲這才發現他還在為剛才的事耿耿于懷,對他笑了笑,說:“我是在想,你跟羅琪兩人,長得真像。”
羅讓以為餘老師在跟自己生氣,誰知道想的全不是一回事,踢了一下桌角,說:“是哦,他跟我那麽像。”
餘希聲便很無奈,摸了摸他毛毛糙糙的腦袋頂:“又吃醋,跟你說正事呢。”
羅讓就往餘希聲身上擠了擠,勉為其難地說:“我聽着呢。”
看到他倆這架勢,郭留連小大人似的搖搖頭,站起身,回房間寫作業去了。這叫——“非禮勿視”,他剛剛學到這個詞。
餘希聲問羅讓:“昨天晚上,吳大成看到一張合照,你還有印象嗎?”
羅讓說有。
餘希聲就告訴他,吳大成說,那張照片裏的少婦,可能是他以前當兵時候的連長夫人。羅讓有點詫異,也沒想到這麽巧。餘希聲就問他,對那位女士有沒有印象。
羅讓搖頭:“你還是懷疑羅琪和我有血緣關系?”
“你剛剛化了妝,連我都差點沒認出來。”餘希聲說,“怎麽會有這麽像的兩個人呢?簡直像是雙胞胎了。”
羅讓說:“可是我記得,我是沒有弟弟的。”
餘希聲一愣,想說的話一下子全都忘了。
怎麽會這樣?
羅讓抱住餘希聲,小聲道:“我知道你很在意這件事,但現在,各種跡象表明,我跟他應該是沒有關系的。”他耐心地跟餘希聲解釋,“雖然記不清小時候的事了,但隐約還是有印象的。我記得,家裏很普通,父母工作很忙,常年不回家。家裏就我一個,沒有再生弟弟。那時候不是獨生子女政策最嚴的時候嘛,超生要罰款的。我們家沒有那麽多錢生二胎。”他笑了笑,接着說,“這次‘交換人生’,我才知道明星是怎麽回事。我承認,他們也辛苦。但在我們搬貨、掄勺,出賣體力的時候,他們能去上幾萬塊的舞蹈課,能請最好的老師學英語,發愁的是怎麽跟上來搭讪的新人處理關系,思考的是新拍的硬照夠不夠完美。他們的辛苦,跟我這樣的,不是一回事兒。”
羅讓最後得出結論:“我跟羅琪,倆人一塊玩玩兒還成,真要成了親兄弟,算怎麽回事兒?泥腿子跟大明星,看着就不像話啊。”
餘希聲頗有悔意:“是我心急,讓你去參加節目,受委屈了。”
“沒。”羅讓笑道,“我倒不在乎這個,我就是覺得,去一趟,開闊了眼界,蠻好。但是回來呢,咱日子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
餘希聲道:“你會不會羨慕他?”
羅讓玩着餘希聲手指,說:“我要說沒有,你可能不信,但我跟你說,真沒有過。以前我也想過,要是我還在爸媽跟前,就像普通小孩那樣,上學、高考,進一個也許不錯、也許不怎麽樣的大學,混個文憑,找一份工作,攢點錢,付個首付,買套房,娶個老婆,會不會比現在輕松多了。”
“你說以前,”餘希聲轉頭望他,“那現在呢?”
“現在啊,”羅讓将手貼上餘希聲的,彎下手指,與他十指相扣,“現在我覺得,羨慕別人幹嘛?別人想羨慕我,都羨慕不來呢。”
餘希聲黯然道:“但我們……不可能有孩子了。”
羅讓睜大眼:“有一個郭留連,你還嫌不夠?你可饒了我吧。”
餘希聲失笑:“你啊。”
“反正我是不想再養一個了。”羅讓說,“但要是你喜歡孩子,咱們去領養一個,也成。就是以後,要辛苦了。”
餘希聲道:“辛苦什麽?”
羅讓道:“你想,一人一套房子,應該的吧?就光這,咱倆得攢到啥時候啊。”
餘希聲愕然:“你想得真遠。”
“遠嗎?”羅讓說,“郭留連都十歲了,也就是十年後的事了。”
餘希聲不解:“也就是?”
羅讓道:“對啊。你定向教師不是六年來着……說到這個,我一直想問你,六年結束,你還留在橋頭村當老師嗎?”
餘希聲道:“我還沒想好。”
羅讓頓時緊張起來:“你不會跟蔡有陽似的,六年一到,就跑新城去了吧?”
“不會。”餘希聲說,“我老家京城的,為什麽會去新城?”
羅讓騰地站起來:“你要回京城?”
餘希聲道:“怎麽啦?”
羅讓坐下來,沉住氣,盤算道:“那就是五年以後。到時候我有一部分積蓄了,把店都交給吳大成,帶上郭留連,跟你一起去。郭留連要轉到京城讀初中,聽說那邊名額一直很緊張,要提前找好關系。我這幾年可以先去物色店面,找一家合适的,去那兒開一家‘小羅炒菜’的分店。租金不夠沒關系,先找幾個兄弟墊一墊。還有……”
“沒有了。”餘希聲哭笑不得地打斷他,“我跟你開個玩笑,你別當真啊。”
羅讓謹慎道:“真的是玩笑?”
餘希聲捧住他臉,笑道:“當然了。你在這,我回哪裏去啊?”
羅讓呆了呆,伸手把他圈到自己懷裏,低頭碰碰他的鼻尖,小聲念叨:“咱們說好了啊。”
餘希聲“嗯”了一聲,親了親他的眼睑。
羅讓不放心地碎碎念:“餘老師,我以前混了好多年,不懂事,現在上進了,開着這個店,拼命賺錢,雖然給不了你明星富豪的生活,但吃的、穿的、住的,這些你想要的,我都給你弄來。我是有多少,肯定給你多少。要是我一時半會兒沒有,那也只是時間問題,你不準因為這個不要我,更不能因此離開,去我找不着的地方。”他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太膚淺,忙補充道,“當然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我只是向你表個決心。”
餘希聲道:“我明白。你去開車,冒很大風險,在高原上挨餓受凍,賺幾萬塊辛苦錢,回來就給我買空調,買洗衣機。這件事讓我很感動。還有很多事,我都記着,我只是沒有說出來。”
羅讓說:“你記着呢?”
“我記着呢。”餘希聲說,“羅小二,你真的很好很好,遇到你,我很幸運。”
雖然餘老師說的情話很好聽,但羅讓的注意力還是被他的稱呼吸引走了。
“你叫我什麽?”羅讓掏掏耳朵。
餘希聲道:“你比我小,我叫你小二,還是有這個資格的吧?”
羅讓義憤道:“以前,人家叫我‘二爺’,後來羅琪帶頭,很多人喊我‘二哥’,現在好了,你直接叫我‘小二’。你說,是不是過分了點?”
餘希聲拉了拉羅讓通紅的耳朵,說:“所以你不要怪我老覺得你沒長大,你看你現在,為了一個稱呼,是不是太較真了呀?”
羅讓道:“這可不是簡單的一個稱呼,這涉及到男人的尊嚴問題。”
餘希聲道:“怎麽說?”
羅讓頂了頂-胯,反問道:“你說呢?”
餘希聲拉耳朵的動作一頓,而後兩手往反方向狠狠一擰:“每天每天想什麽呢?”
“別別別,痛痛痛。”羅讓“嗷嗷”叫了兩聲,沒能解救自己的耳朵,靈機一動,圈着餘老師腰的手順勢合攏,而後站了起來,抱着餘老師就往樓上走。
餘希聲吓了一跳,終于放過他的耳朵,改為拍他後背,讓他放自己下來。
羅讓一邊往閣樓方向去,一邊無賴地說:“我就不放,我要讓你看看,我到底小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