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羅讓很想反駁羅琪, 然而,資料寫得清清楚楚,百度就能搜到新聞, “大音希聲, 大象無形”這句話,俨然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無話可說, 不能不信。
羅琪将百度百科上關于這句話的釋義念出來:“越是大的成就越穿透悠遠,越是大的氣度越包容萬物。”他不禁感嘆, “大音希聲, 大象無形——餘老師志向好遠大哦。”
羅讓沉默。
羅琪安慰道:“我爸答應我了, 有他在,穩得很。而且他說,‘陸轸同志’這些年一直在暗中看顧餘老師。這都雙保險了, 肯定沒事。我看啊,該發愁的是那些打你的壞人,這回,他們算是踢到鐵板了。”他說着, 看了看羅讓的臉色,卻見後者好像在發呆,便稍微提高了音量, 說,“二哥?你沒事吧!”
羅讓回神,笑道:“你說餘老師也不跟我透個底,我這白擔心一場, 還費你跑前跑後。你先回去吧,我想休息會兒。”
羅琪打量他片刻,被他這份突如其來的平靜搞得心裏毛毛的:“你認真的?”
“對啊。”羅讓說,“你不也說了,出不了事,該怕的是那些人。你說我還杞人憂天幹什麽呢?”
羅琪想想挺對,而且也實在看不出羅讓是真放心了還是裝出來的。于是他又勉強憋出幾句寬慰之語,就拿上自己東西,趕回劇組去了。
羅讓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晃動的枝葉,陷入了沉思。
餘希聲的資料,有的部分很明白,有些地方卻含糊其辭。例如“性情大變”,就沒有寫原因。再有就是“陸轸同志”身份語焉不詳,他将餘希聲找到後帶回家,并沒有交代對餘希聲的處置,而只是簡單說了一句“經過陸轸同志的教育……允許入黨”。羅讓能從中推理出一個信息:這位“陸轸同志”一定是給餘希聲做了某種擔保,以致于“組織上”對餘希聲既往不咎。
問題是,“陸轸同志”跟餘希聲是什麽關系,願意擔這樣的風險,為他作保呢?而且,餘希聲創立“象盟”這件事,影響不小,“陸轸同志”顯然很有能量,能夠在這種情況下,為他抹平此事。
不光如此,羅讓想得更深一層。整份資料,通篇未提餘希聲最重要的兩位親人:父親和母親,卻不斷出現他小姨傅勉卿的名字。這是不正常的。從餘希聲多次回避關于“過去”的話題來看,他的家庭肯定存在很大問題。是父母離異,或者已經去世?這是羅讓暫時無法知道的。
但他能夠肯定一點,對餘希聲來說,十四歲和十六歲是兩個重要的人生節點,十四歲發生的事,毀滅了那個少年的音樂之路,而十六歲前後,一定還發生了足以改變他人生的變故。否則,光是一直以來暗中看顧他的“陸轸同志”,就不會允許梁志開這樣的人都能欺負到他的頭上。
但以上這些,還都不是羅讓最優先考慮的問題。再多心結,只要一直在一起,他總能慢慢開解掉。可如果遭遇強大的外界阻力,不能繼續在一起了呢?
羅讓對“陸轸同志”充滿了警惕。盡可能查到這個人的資料後,就更加在意了。也許對一些上層人物來說,還不算什麽,但在他這樣的小老百姓看來,真是個很大的官了。不說別的,就蔡老師的朋友,那個刑警隊長,不都比他有能量得多嗎?
雖然到現在為止,“陸轸同志”還未露面,也沒有任何行動表明要插手他們的關系,但提早做好準備,以防萬一,總是有必要的。
Advertisement
羅讓想,也許有人會嗤之以鼻,但他的确只有一顆真心能夠奉上。只要餘老師不嫌他,他就有勇氣堅持。
餘老師現在在哪呢?希望他一切順利,懇求他不要重啓“象盟”。要是他喜歡平凡的生活,羅讓願意一輩子假裝不知道這些事。他想:餘老師,千萬不要為了我,去勉強自己。
餘希聲倒真沒有轟轟烈烈幹一番事業的打算。經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事情後,他認為自己變成了一個膽小懦弱的人。他只想做一個教書匠,把山裏的孩子帶出去。他喜歡孩子,願意照顧他們,保護他們。
現在,他養的“大孩子”被人欺負了,他心中痛恨,便佯裝強勢,拿起鋒利的武器,要趕走那些可惡的敵人。
餘希聲沒有像羅讓想的那樣,去找那些人“硬剛”。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鄉村教師而已,哪裏有這樣的能力呢?他能做的,只是稍微動用一些可以利用的資源,絞盡腦汁地扯起虎皮當大旗。
首先,他聯系到寓居新城幹休所的一位長輩,詢問他那裏是否有一架鋼琴。他說,學校有彙報演出,他要獻奏一曲,但多年不彈,手上功夫生疏了,于是想借用數日。
老人不疑有他,非常開心,得知學校正在放假,索性讓司機過來接他,說幹脆去幹休所住幾天,趁着正好要練習,給他們幾個老家夥蹭個耳福。
餘希聲從善如流,欣然允諾。
坐上老人派來的車,半路上,他對司機說,要去某地駐軍後勤處見個朋友,請他繞個彎子。這不算大事,他又給司機買了點煙酒,後者就挺高興地答應了。
到了地方,他讓司機在路邊停下,說去去就來。在門口,點名要找後勤處某位主任,說要舉報“非法使用軍車”的情況。當然沒人理他。但看到他坐着挂部隊牌號的小轎車來,也沒敢把他拒之門外,就把他帶到一個接待室,讓他坐冷板凳。他等一會兒,就看一眼腕表,半個小時以後,面色一沉,轉身離開了。
回到車上,他跟司機說,沒見到那位朋友,要去警備司令部找人。路上可能會遇到那位朋友,所以要開得慢一點。司機有些不耐煩,得到一個紅包後,摸了摸厚度,又樂呵呵答應了。
沒多久,剛離開的後勤處開來一輛車,追上了他們。原來,餘希聲要找的那位主任一直在辦公室,只是不高興出來。後來因為他一會兒看表一會兒看表的動作引起注意,就叫來崗哨問了幾句。聽說挂的牌是“京V05”打頭,立馬上了心——這不是首長家屬嗎?再追問動向,說是去了警備司令部,登時就急了。在這兒舉報不成,改去司令部找糾察了?那他們後勤處還不得扒一層皮啊!在部隊待過的,都知道糾察的恐怖之處,當下不敢大意,立刻上報。上頭也相當重視,這就讓他來追,好懸半路上追到了。
主任氣喘籲籲下了車,小跑到餘希聲車旁,輕輕敲他車窗,有點手足無措,不知該繼續端着架子,還是應當點頭哈腰——這裏面坐着誰,也沒人知道啊。
餘希聲并不給他多想的機會,降下車窗,把一疊材料往他懷裏一丢,就對司機說:“開車。”材料是利用小時候一個網站搜集到的,都是些有關軍車的違法亂紀的事,羅讓告訴他的那輛車,夾雜在其中,很不起眼。
司機見餘希聲面沉如水,從後視鏡看了眼車外的人,琢磨着不能多管,直接就開車走了。
主任眼睜睜看着小轎車揚長而去,琢磨着這個派頭,還真有可能是大領導的子女。他頗為忐忑地低頭看材料,沒看幾行就瞪大了眼。軍車私用的情況他知道,有是有的,可一直也沒人說要整治,誰都不想做出頭羊,那就放着呗。沒想到,竟然會因此得罪了“首長的家裏人”。材料裏列舉的事件很多,證據很齊全,他知道,肯定是有幾個不長眼的招惹到剛走的那位了。問題是哪個呢?主任不得其解,回去往上一報,後勤處上下一合計,人都親自上門了,擺明是動了真火。沒看都要去警備司令部找糾察了嗎?與其等糾察下來,全後勤處遭殃,還不如自己先動起來,內部徹查,把這份材料上涉及到的人、事,都給處理了。
一場風風火火的“嚴查軍車違法違紀”行動,就此拉開序幕。整個行動持續了幾個月,大風暴波及範圍很廣,接連幾個基層幹部落馬。而一批私用軍車、違法違紀的慣犯,則被殺雞儆猴,該抓抓,該判判。像是依附幾個“軍痞”,才搭上後勤處這條線的孫滿之流,顯然就屬于最好殺的“雞”了。
餘希聲從醫院離開,一共消失了一個禮拜左右,從新城回來時,孫滿已經進了牢房,久久不能開庭的“艾滋病人襲擊校園”案,也終于開始審理了。
開庭時,被告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只有個口吃不那麽伶俐的律師為他辯護。在原告律師用有力證據回擊被告“精神病人”的說法後,被告顯然慌張了許多。他在庭上甚至對餘希聲大喊,“不想死就撤訴,否則羅讓就是你的前車之鑒”。這除了讓他的處境更糟糕以外,并不能起到任何威脅的作用。他顯然不知道,他家裏所有關系都斷了,現在是自身都難保,遑論再來救他。律師告訴餘希聲,他們形勢非常有利,一審判決結果,極有可能按十年來判。
餘希聲懷着輕松愉悅的心情,将一審情況告訴給仍在病床上的羅讓,末了問他:“有沒有想吃的,我去給你買。”
羅讓拉着他手,讓他先坐下,等他坐穩了,才慢吞吞道:“我覺得,你還是先跟我說說,你是怎麽給我報仇的,不然我這心裏不踏實。”
餘希聲笑眯眯道:“保密。”
羅讓見他溫溫柔柔的樣子,心裏怕怕的,勾着他的手,說:“我以前跟你說的事,別往心裏去。”
餘希聲好奇道:“你指哪些啊?”
“就是……”羅讓小聲說,“那些打架什麽的……”
餘希聲很體諒地說:“誰還沒年輕過?我知道你都變好了。”
羅讓松了口氣:“這是你說的,以後不準翻舊賬。”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們過好以後的日子就好。”餘希聲笑道,“再說了,我又不是警察,管那麽多幹什麽?”
羅讓聽到“警察”倆字,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登時抖了抖。
餘希聲擔心地摸了摸他的腦門,說:“怎麽發抖了呢?是不是燒起來了?”
羅讓乖巧道:“不知道。”
餘希聲用自己額頭貼上去,試了試體溫,納悶道:“好像差不多啊。”
羅讓道:“是嗎?那可能是凍到了吧。”
餘希聲看了看窗外,春光明媚,一絲風也沒有。他給羅讓拉了拉被子,不确定地說:“現在還冷嗎?”
羅讓張開雙臂,讓餘希聲坐得靠近一點,然後便将他一把擁住,笑道:“這樣就好了。”
餘希聲“嗯”了一聲,任他抱着。誰叫天大地大,病人最大呢?他感覺到羅讓親了親他的發旋,無奈地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是拿這個“大孩子”沒辦法了。
但他沒看到,撒嬌般抱着他的“大孩子”的眼中,深藏着後怕與不安——
萬幸,他回來了,回到我這個不值一提的懷抱中來了。
羅讓感恩地想着,覺得自己是被上天眷顧的男人。為了回報這份幸運,他決定以後每天都要更愛餘老師一點。
至于餘希聲呢,卻只是在思考着,晚上要熬什麽湯給羅讓補身體,還有,很久沒檢查郭留連功課了,回去就要查了。
雖然心思有異,但相同的是,他們都覺得,自己能有現在的生活,已經是最幸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