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路上思緒飄離,直到公交車到了自己村子的路口,聽到售票員阿姨的吆喝聲,趙逢春才從沉思中回過神兒來。

下車後到家還有三裏地的路要走,以前從學校放假回家的時候爺爺都會騎自行車過來接她,以後卻只能她一個人徒步走回去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遠處的人家已經亮起了燈火,看着比天上的星星還要明亮。

然而路上一個人都沒有,道路兩邊都是一眼忘不到盡頭的玉米地,趙逢春有點害怕,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夏日悶熱,空中吹來的風都是熱的,然而趙逢春頭上熱得滿頭大汗,雙臂卻是感覺到了一股涼意。

看到村子邊的人家,趙逢春才輕吐了口氣,放下了吊着的一顆心。

路上有人碰到了村子裏的人,不同于以往,相熟不相熟的都會熱情地跟她打招呼,趙逢春別扭地回應,心裏很是不習慣,走路的步子加快。

一打開家門,院子顯得格外寬敞,目光不自覺地移到樓房那裏,門窗已重新安好,裏面堆放的糧食麻袋和雜物也已清空。

地邊的路上都是小蟲子,大熱天出了一身汗,趙逢春放下自己的東西後,先去浴室洗了個澡。

站在淋浴下,任頭頂的水沖刷着從自己的臉流下,趙逢春閉眼屏息,仍然感覺這一個月像是大夢一場。

那天召齊了村子裏的人,趙逢春在陸遠帆他們的幫忙下,拿着賬本兒連本帶息一一把欠下的錢還給了他們,收回了當年的入股合約書,又讓他們在拟定的協議上簽字按下手印。

當天趙逢春就勒令村子裏的人把她家樓房裏的東西都搬走,拖了兩天總算是陸陸續續搬完了。

後面幾天,雖然陸遠帆并沒有住在趙逢春家裏,但是每天都會過來,算是為她撐腰。

債務償還清了,村子的人也就不計前嫌,主動過來幫忙操辦趙逢春爺爺的葬禮。那些親戚們,也都良心發現過來服喪。

最後爺爺進了趙家祖墳,和奶奶合葬在了一起。

趙逢春給爺爺辦了風風光光的葬禮,她爺爺走得光明磊落,毫不拖欠這人世間。

然而這一切都離不開陸遠帆的幫助。

眼前又閃過陸遠帆的臉,趙逢春用雙手猛擦了把臉,睜開了雙眼。

不是夢,是真的,她家的債還清了是真的,三十萬是真的,陸遠帆也是真的。

趙勇的媽媽和妹妹跟一些長舌婦碎嘴造謠,人家一個城裏人憑什麽無緣無故幫助她一個陌生農村小姑娘,說沒什麽貓膩她們都不信。

是陸遠帆讓他的導演朋友出面,解釋說他這次來的主要目的其實是為他的電影選角色,最後選定了趙逢春,覺得她最符合女主形象。當然,最終是否出演還有待商議。

演員明星的片酬多高啊,趙逢春真要是火了,別說三十萬,三百萬三千萬都有人出。

自此,村子裏再無趙逢春的流言蜚語,見面均是對她和顏悅色,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未來的大明星。反而見了趙麗母女,都會目光鄙夷一臉嫌棄。

爺爺安葬後,陸遠帆又拉着鎮長村長來趙逢春家做客吃飯,算是做給村子裏的人看給趙逢春撐腰。

确定沒有人會對趙逢春做出傷害,無論是行動上的還是言語上的,他才告別離開。

趙逢春吹幹頭發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打開抽屜拿出了一本黑皮筆記本。

這是她的日記本,從小學到現在都有記錄。

在筆記本的第一頁,趙逢春從一側的內封處取出來了一張薄薄的支/票,票面發皺,字跡已經被汗水暈染開來,上面陸遠帆的簽名潇灑大氣。

趙逢春對着他的名字看了很久很久,才又把支/票放回原處。

合上筆記本的時候,手無意識地摸了摸另一面微微的凸起,那裏放着陳舟的簽名。

不知為何,越是長大,越是不願意寫出來自己最真實的想法,怕被人看見,怕被人發現,哪裏都沒有自己的心裏安全。

掩藏在自己內心最深處的秘密,現在除了陳舟,又多了一個陸遠帆。

不可說,不可寫,不可傾訴,或許也是不可遇見。

放筆記本的時候看到自己的相片,趙逢春忍不住又拿起來細細觀看,這是她爸爸抓拍的她在院子裏和小朋友玩耍的畫面,卻比影樓裏照地還好看。

想起爸爸,趙逢春的目光痛苦,卻又飽含思念,他已經離開她整整十年了。

趙逢春睡不着,就起身去了樓房裏面,經過多年的廢棄,這裏早已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了。

看到門口的笤帚,趙逢春順手拿了起來打掃,即使知道再打掃也不會更幹淨。

來到爸爸自殺的房間,摸黑走路,腳不小心碰到了牆壁,“咚”地一聲吓了趙逢春一跳。

走了兩步發現不對,趙逢春又回去敲了敲牆壁緊挨着地面的一層瓷磚,裏面居然是空的。

趙逢春又敲了幾下,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來這是小時候自己的秘密基地,藏私房錢的地方。

只不過有一次被父親撞破後,她就沒再往裏面放過錢了。

父親死後她小小年紀太傷心,後來樓房又被村子裏的人侵占,她都沒怎麽再進來過,這個地方她也就忘記了,也不知道裏面還有沒有東西。

趙逢春鬼使神差地拿開了瓷磚,竟然發現裏面真的有東西,有個薄薄的信封在塑料袋裏包裹着。

待看到上面的字跡後,趙逢春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信封上面寫着“蓬蓬,給爺爺。”

這是父親的遺書!

趙逢春又看了看裏面沒什麽東西後,迫不及待地拿着信封回了自己的房間。

害怕時間這麽久信紙已經被腐爛,趙逢春的動作格外小心,還好密封地好,裏面的紙并沒有碎掉。

打開信封後裏面除了一封信,還蹦出來了兩枚硬幣,在燈光下反射着銀白色的光芒。

趙逢春連忙打開了信,真的是爸爸留下來的信,給爺爺的。

【致爹:

爹,是兒子不孝,但是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活下去是對我的一種折磨,只有死亡才是解脫。

兒這一生識人不淑,娶妻不賢,枉将豺狼虎豹當作親兄弟,掏心掏肺卻換來了毀滅的背叛,心有不甘,心有不甘啊。

且兒的腿已廢,後半生都不能再站起來了,我驕傲了大半輩子,實在是不能忍受這慘痛的餘生。

只是對不起爹和娘的養育之恩,兒只能下輩子再來報答,做牛做馬,結草銜環。

另,村裏人的錢按法律來說是不用還的,但是兒子知道您不能忍受欠人人情。

兒子手頭沒什麽錢了,您知道兒子喜歡收藏袁大頭,信裏附帶的是兒子高價買來的民國三年簽字版袁大頭和洪憲元年飛龍紀念幣,您去賣了吧。

現在市價價值在三十萬左右,村子的人去除了前兩年的分紅還欠着不到二十萬,給他們後剩下的錢留下養老。

兒不孝,辛苦了大半輩子,只能留給您這點餘錢養老;

兒不孝,不能為您養老送終,反而讓您白發人送黑發人;

兒不孝,咱家三脈單傳,兒卻沒為家裏留下半點子嗣;

兒不孝……

爹,兒不孝啊!

至于蓬蓬,爹您告訴她,她永遠是我的小公主,我永遠是她的好爸爸。

兒走了,望爹後半輩子順遂平安,健康終老。

不孝兒趙家國留。】

趙逢春看了看那兩枚銀幣,果然是兩枚袁大頭,又看了幾遍信的內容,每次看心裏都忍不住震驚。

原來,爸爸不是無聲無息地走的,他是留了遺書的,只是怕銀幣被發現才藏了起來,放在了她藏錢的地方,然而她卻沒發現……

原來,村子裏的人的債并沒有他們口頭上說得那麽多有三十多萬,他們并沒有算得到的分紅……

原來,爸爸是留了錢的,他不是不負責任,他把一切後路都鋪好了才走的……

她和爺爺都誤會爸爸了,爸爸那麽好,那麽好……

都怪她,都怪她沒有及時發現,才讓爺爺吃了那麽多苦受了那麽多罪……

越想越難受,趙逢春神情哀恸,捂臉長泣。

“爸爸,對不起,我不該誤會您的,逢春不該,逢春不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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