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一點兒。”

又過了一會兒,終于輪到栗雨青上臺。她下意識尋找關君的燈牌,發現那裏看上去十分平靜,不像是曾經或者将要發生騷亂的樣子。她松了一口氣,然後想:跟以前多麽相似啊。

她以往上臺,也是下意識尋找自己的粉絲區域,甚至要看到伍長童才能安心。她篤定伍長童會永遠支持她,也就因此有了底氣。

現在她參加拼盤演唱會,還是能尋找到伍長童的身影,關君的燈牌卻提醒她:一切都不一樣了。

☆、就一眼

栗雨青演出完, 第一時間問小雪:【怎麽樣?沒有吵起來吧?】

小雪回答:【不僅沒有吵起來, 還關系融洽……現在正打算一塊兒去吃火鍋……】

栗雨青:……

虧她表演的時候還一直往那邊看, 生怕伍長童吃了虧。沒想到那人長袖善舞, 竟然還跟對面粉絲發展出了一段革命友誼……

而栗雨青并不知道,伍長童是以引路人身份出現的, 又有關君的“手谕”,便是個活脫脫的狐假虎威的太監角色。至于小雪遞話時所說的“質問”, 聽上去唬人, 也不過小題大做, 真實情況是這樣的——

關君粉絲:你是栗雨青的大粉素素麽?

伍長童:我是來看關君演出的。

關君粉絲便:“哦~”

聽說素素爬牆棄號,沒想到是拜了“獎杯”的山頭, 她們自然樂得接收。甚至還有幾個小粉絲沾沾自喜地想:我家君君魅力可真大, 連栗雨青的腦殘粉也能拉過來——這話不能說出口,放在心裏自己爽爽還是沒有問題的。

伍長童跟她們一同吶喊了半個小時,那群小粉絲已經拿她當自己人看待了, 便問:“待會我們打算一起去吃火鍋,你去嗎?”

不靠譜的副會長嘴巴更快:“你要叫上君君麽?”她已經從別人那裏得知伍長童認識關君的事情了。

原來她們都在打這個主意嗎?伍長童哭笑不得, 婉言推拒了。

開什麽玩笑, 她早說過不再摻和粉圈, 今天純屬意外,下次絕對會控制住這種奇奇怪怪的同理心。

可伍長童推拒的聲音太小,一片嘈雜裏小雪沒有聽到,才對栗雨青做出了那樣的回複。

栗雨青在後臺又問小雪:【她們什麽時候去?】

小雪又悄悄摸摸聽了一耳朵,回答:【說要吃火鍋的那幾個已經收拾東西打算走了……哦伍長童也是。】

栗雨青想:還好自己沒有胡子, 否則氣得吹胡子瞪眼,那就丢臉丢大發了。

她連忙換了一條樸素又好穿的裙子,戴上鴨舌帽,壓了壓帽檐就出了後臺。她沒想到伍長童會來,但既然來了,她就不能錯過這一眼。表姐帶過來的話叫她思考了很久,尤其是那句“她現在開始覺得不安全了”。她不主動發起“進攻”,可童童都來這兒了,她還不能“防禦性”地看一眼嗎?

看一眼,就一眼……反正她也認不出自己。

栗雨青自欺欺人地這麽想,然後順着小雪給出的指示,悄悄往出口走過去。她想趕在伍長童之前到達出口,望梅止渴地看一眼。

就一眼。

可她忘了自己頂着一張衆人皆知的臉,繞着環形走廊尋找那一個特定出口的時候,正好被一個離席的記者看見了。那記者見到她眼睛一亮,拍了拍旁邊攝影同伴的手:“栗雨青!那是栗雨青!”

這記者一路小跑沖栗雨青跑過去,到了跟前又換上讨好的、谄媚的臉,急切問道:“青青呀,你出來幹什麽呀?”

只消一眼,栗雨青就認出這不是正規大媒體,而是誇張無度、毫無底線的狗仔媒體。

讓他們知道堂堂影後到出口處蹲別家粉絲?以這種無良媒體的習性,指不定會把童童的祖宗八代都扒出來,放在聚光燈下供人評說。

栗雨青想:絕對不能再打擾童童的生活了。于是她當機立斷,裝作沒有聽到的樣子,腳步一轉,閃進了衛生間。

好在那兩人都是男的,并且還存着最基本的廉恥之心,否則栗雨青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好。

栗雨青被困在衛生間裏,無奈只好編輯消息向季錦任求救。文字的排列組合有些熟悉,她這才想起:自己曾經向童童發過這樣一封求救信,只不過那一次是假的。自己那時候坐在包廂裏看着童童奪門而出,心裏有種殘忍的快意。

栗雨青将聊天記錄找出來,看到伍長童唯唯諾諾地回複她,中間間隔極短,可以想見對方是以怎樣的速度沖刺的。偏偏自己還嫌棄得很,只是随意敷衍了兩句。

栗雨青都不敢細想自己話裏多少漏洞,只能茫然地感慨:那時候的童童該有多大度?而自己怎麽就又蠢又毒又賤呢?

關君的粉絲們約好吃火鍋,伍長童雖然沒興趣,但臨時內急,還是跟着一塊兒出來了。提前離開就是這點不好,找路時膝蓋撞膝蓋,倒像是在進行某種修行。

終于“游”到了過道裏,伍長童一擡頭似乎看見不遠處一張熟悉的臉。

小雪不該在這兒啊……她心生疑惑,仔細看時那張臉又不見了。伍長童搖了搖頭,想:也許是我眼花了。

她一路護送着那幾個粉絲到了出口處,囑咐她們:“注意人身和財産安全,別玩得太晚了。”

那幾個粉絲問她:“你真的不一起去嗎?”

伍長童搖了搖頭——她還要等關君一塊兒離開呢。只不過這話不能對粉絲講,只能憋在心裏。

她以前喜歡顯擺,因此造成過許多偷跑一類的事故,給栗雨青團隊帶來了許多麻煩,也不怪季錦任一直不喜歡她。那時候她也想過克制,但忍不住。

現在她才知道,只不過是因為沒有安全感罷了,所以需要做些出格的事情來證明自己是特別的。

伍長童笑了笑,看着那幾個粉絲消失在視野裏,才轉身走向最近的一個衛生間。

衛生間外,兩個男人流連躊躇,也不知在做什麽。伍長童好心指路:“這裏男女衛生間分開的,這是女廁,男廁要往那邊走,遇到的下一個就是男廁。”

那兩個男人猝然回身,詭異地停頓了一下,說:“哦哦,好,謝謝啊。”

随後快步離開,腳下方向卻不是伍長童指出來的。伍長童想提醒他們走錯了,但注意到其中一人脖子上挂的攝像機,又把話咽了回去。

她走進衛生間,解決生理問題之後洗手,彎腰按洗手液時聽見某一個隔間開了,一個女人穿着高跟鞋走出來,跟自己隔了兩個洗手池站定。

伍長童不經意擡頭,愣了一下,又很快低頭,專心搓手指,也不知是想把血還是肉給搓下來。

栗雨青便借着這個機會,近乎貪婪地看着伍長童。她沒側身也沒轉頭,只是死死地盯着伍長童的鏡像。

這樣一來,哪怕伍長童突然擡頭,她也可以旁若無人地轉過視線,而不會引起太大動靜。

她想看一看伍長童,真的只是想看一看而已。

她目光缱绻溫柔,幾乎要把人刻在心上。不知過了多久,她身體猛地一震,想:童童為什麽洗手要這麽長時間?她保持這個姿勢,腰不酸麽?

栗雨青還沒找出一個可能的回答,伍長童就像感知到什麽了一樣,關上水龍頭,緩緩站直了身子。

栗雨青則微微低頭,看着水流從指尖流逝。

伍長童慢條斯理地擦手,輕輕地說:“看夠了麽?”

栗雨青一愣,意識到自己這個動作維持太久了,于是關上水龍頭,轉身打算離開。

伍長童又說:“這次是誰?哪怕你知道我要來,也不可能提前收買關君的粉絲。是小雪嗎?”

伍長童不傻,略加聯想,便明白小雪和門口的兩個男人是怎麽回事了。

可自己跟那群粉絲說的都是“送送你們”,栗雨青如何精準地知道自己要來衛生間?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有了之前幾次前車之鑒,伍長童已經在心裏飛快盤算起來了。

——關君叫自己過來捧場,其中真的沒有栗雨青的影子嗎?

連表姐都能為她開路,關君似乎也不無可能。

這個念頭一旦浮現,伍長童臉色便冷了下來。栗雨青的确沒有對她造成物理上的傷害,但毫無疑問打擊了伍長童“身為人”的自信,變得疑神疑鬼。

她甚至在想:爸爸為什麽要親自邀請栗雨青參加那個晚會?就連爸爸也……了麽?

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比直接揍一頓惡毒多了。

見伍長童認出了自己,栗雨青本打算抵賴到底,反正逃出這個衛生間就好了。可她聽見伍長童語氣裏的猶疑失措,竟然覺得有些心疼。

栗雨青又想起伍長童表姐的描述:“……童童第一次生這麽大的氣,我真的很對不起她。也請你放過她吧,她就這麽幾個貼心的人了,你讓她怎麽想呢?你吓到她了。”

你吓到她了。

這句話在栗雨青耳邊響起,如平地驚雷。她回頭看了伍長童一眼,艱難道:“我不知道你會來衛生間……我以為你要去吃火鍋……”

可這反而弄巧成拙,伍長童眯起眼睛用一種不共戴天的眼神看着她,硬邦邦道:“你派小雪偷聽我?”

栗雨青辯道:“不……我是擔心你……”

兩人之間陷入詭異的沉默,空氣似乎凝結成固态。好在此處保潔不錯,不至于被熏成兩個臭人。

栗雨青看着伍長童眼睛裏陌生的神色,心被紮得千瘡百孔。她從小沒受過多少關愛,也不知道該怎麽關愛別人。她知道自己錯了,卻不知該怎麽認錯。

伍長童心裏卻在想:擔心……

呵,還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剖白嗎

何為報應?就是做過的每一件事情, 都會反饋在自己身上。

伍長童聽見栗雨青說出“擔心”這兩個字的時候, 第一時間回想起自己。

曾經她往栗雨青身上裝設備、跟着栗雨青回家的時候, 她自認是出于“喜歡”, 卻還是隐隐知道哪裏不對勁。那時候她也是這麽對自己說的:我絕對不會傷害她。

當她看見栗雨青手足無措地站在家門外,被栗萱惡毒咒罵的時候, 她慶幸自己跟過來了。從此後,那一點不安和愧疚也煙消雲散, 她給自己找了個看似正當無比的理由:保護。

栗雨青對家人沒有原則, 那就讓自己守着看着。自己絕對不會讓他們傷害青青一分一毫。

如今時過境遷, 栗雨青竟然也說出了這兩個字。她遞了一張紙巾,熬了一鍋雞湯, 是不是還挺自豪的, 正如自己當年一樣?

伍長童後腦勺一陣燥熱,像是被誰掄了一棒槌。五髒也被攪得不得安寧,胃裏一陣作嘔, 她撐在洗手池上,差點兒吐了出來。

栗雨青連忙迎上來, 想要伸手拍一拍後背, 卻又畏畏縮縮地停在原地。

伍長童想:操蛋, 我以前怎麽是那樣的大傻逼?

“你怎麽了?”栗雨青慌張道:“我、我叫醫生……”

伍長童卻開口說:“你到底想做什麽?向我報仇嗎?”

栗雨青一愣。

“我以前很不是個東西,不懂事,妄自尊大,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給您帶來了很多麻煩, 對不起。我在送你的禮物裏裝過GPS,在你家裏裝過竊聽器,我把應該保密的消息提前透露出去了,我傷害了你的家人……更過分的是,我不認為這是錯的,從沒對您說過對不起。我已經成年,應該知道什麽對,什麽不對……”

“我以為我喜歡你,就可以做任何事情。在得病脫粉之後,我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你身上。可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任何一個人遇到那樣的我,都會避之唯恐不及吧?我不該打着‘喜歡’的旗號傷害你,也不該因為‘不喜歡了’就逃脫懲罰。我做錯了那麽多,卻始終沒有真正地補償過。”

伍長童找伍秉國投資了栗雨青一個電影,她以為這是補償,卻沒想過栗雨青想不想要,也沒想過那根本不是自己的錢,也就算不上自己的道歉。

伍長童說着說着,臉色變得慘白。她似乎從沒有反省過自己的所作所為,直到栗雨青以另一種形式反饋到自己身上,才終于醒悟自己做了些什麽。她被伍秉國慣壞了,不會換位,不會低頭,不會道歉,總是驕縱得認為自己有理。

她甚至還在心裏給栗雨青打下了“脆弱與自私”的标簽……以她的所作所為,怎麽有立場評價別人?

她按照栗雨青的成長軌跡來一遍,就一定比對方做得更好麽?

至少栗雨青承受住了那樣的伍長童,伍長童卻快被依樣畫葫蘆的栗雨青給逼瘋了。

伍長童想:該怎麽補償才好?

她們兩人之間一筆爛賬,怎麽也算不清楚。

而栗雨青,又真的轉而懷念起自己了麽?如果是自己呢……

思維一旦拐了彎,思路就開闊多了。伍長童沒等栗雨青說話,繼續道:“我這麽個爛人,卻因為得病毫發無傷地抽身,是不公平的,對不對?你想把我對你做的事情,都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地報複回來,對不對?現在我知錯了,我該怎麽補償你?”

栗雨青并不清楚伍長童腦子裏掠過了那麽多七彎八繞的心思,因此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伍長童是什麽意思。

什麽公平?什麽報複?沒有一個人的心能真的長成一杆秤,把所有情緒都分門別類地歸置好,再锱铢必較地勻平。

你割我一塊肉,我放你一碗血。重量有差別怎麽辦?體積不平等又怎麽辦?

伍長童看着她的臉,又說:“還是說,你想溫水煮青蛙,在我重新愛上你之後,甩了我?”

栗雨青深吸了一口氣,說:“你在哪裏看的三流言情小說橋段?”

伍長童頓了頓。

栗雨青說:“我……我的确想讓你重新愛上我,因為我一無所有。我很貧瘠,也很吝啬。如果我舍得推開到手的愛,這麽多年了,我們真的會走到這一步嗎?”

栗雨青低頭避開了伍長童的眼神,這些話說出來不容易,一旦暴露就是漏了怯。一個人若是沒有安全感,也就那麽一點自矜可以倚靠了。

腦海裏有個聲音猙獰地叮囑她:不要說、不能說!

可栗雨青還是要說:“那個音樂劇的導演是我的粉絲,是我要求她邀請你去看舞臺劇的,我知道她沒有辦法拒絕我,你不要怪她。”

“我從她那兒知道你吹夜風感冒了,心裏很擔心,只好向你表姐求助,編了個雞湯和外賣的假話。雞湯是我花了好幾個小時熬的,我騙你表姐說會讓助理送過去,所以她才會配合。可我實在想見見你,又想着你認不出我了,所以才會親自送過去,卻沒想到香水味漏了餡。”栗雨青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道:“她只是想讓你喝一盅熱雞湯而已,你不要怪她。”

伍長童沒想到栗雨青會說這些,臉色慢慢變了。

“至于KTV……小張老師根本不知情。我們公司每個月會發娛樂劵,我聽見她約你去唱歌,就知道一定是那一家店。你也不要怪她。”

伍長童還沉浸在自我苛責的情緒中,聞言睜大了眼睛,似乎知道栗雨青後面想說什麽。

這個也不要怪,那個也不要怪,那若是非要找出個源頭呢?

“加上今天,就真的沒有了。”栗雨青慢慢說,擡頭看向伍長童,說:“我沒想到給你帶來了這麽大的困擾,我不會再打擾你。也請你……對這個世界多一點兒信任。”

栗雨青語氣越來越痛苦,語速也越來越慢,盯着肉眼不可見的極大阻力,終于說完了。

伍長童卻聽得一怔。

栗雨青的優點可以用一句“粉絲濾鏡”來概括,她的缺點伍長童卻再清楚不過了。栗雨青因缺愛而自卑,因自卑而清冷,因清冷而凜冽。

那九年爛成一筆糊塗賬,誰欠誰着實算不清楚,可沒有一個人完全無辜。栗雨青錯得不少,但她從不道歉,因為在她心裏,道歉等于認錯,認錯等于失去愛。加上她下意識知道伍長童不會怪她,所以她習慣推脫,習慣一意孤行地享受,又一意孤行地怪罪。

可今天栗雨青是怎麽了?為什麽一開口不是替自己找理由,而是給無關的人辯解?

這跟以前的栗雨青太不一樣。

是自己看錯了,還是她變了?

若是後者,又是為什麽而改變?是那三人中的誰托她說情了麽,還是因為……“對這個世界多一點兒信任”?

那個正在滴水的廉價娃娃又好死不死地浮現在眼前。

伍長童又想起一些往事:在栗雨青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路上,有很多粉絲來來去去。有自己這麽一個反面教材擺在這兒,她也沒有像個刺猬一樣,拒絕粉絲的接近。

她讓粉絲們注意安全,也讓粉絲們照顧好現實生活。虛僞也好,偶像包袱也罷,她的确一直在努力地善待這個世界。

柔軟到極致,就是軟弱。也許正是因為她太柔軟,才舍不得對家人惡語相向。

可想到栗家人,伍長童還是覺得有些委屈——如果說栗雨青對自己那麽壞,是自己咎由自取,那栗家人呢?

端不平碗的父母,驕奢無度的栗萱……自己竟然還比不過他們嗎?!

理智出走,各種情緒在腦海裏吵作一團,伍長童不堪其擾,竟然……哭了。

栗雨青吓了一跳,說:“我……我說錯什麽了嗎?”

她只是不想讓童童終日惶恐而已。

伍長童不說話,只是用手背抹去滾燙的眼淚。她哭得盡情,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

栗雨青想起來自己還隐瞞了一件事情,連忙道:“對不起,我……我還答應了你爸爸的中秋晚會邀請,因為我知道你會去。如果你不想見到我,我馬上就推了。”

這話提醒了伍長童,她一邊哭一邊看着栗雨青,哽咽道:“你、你、你知道我爸爸為什麽邀請你嗎?”

栗雨青搖了搖頭,心裏卻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從哭法和語氣來看,這好像不是生氣……

栗雨青動了動身體,正要向前一步試探的時候,卻聽見衛生間入口處傳來腳步聲。

栗雨青生生頓住了,轉頭去看,卻看見季錦任一臉焦急地出現。

“後臺沒廁所嗎,你怎麽被困在了這……”話沒說完,季錦任就看見了眼前的場景,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

見鬼,這兩人又在演什麽連續劇?

季錦任沒猜出來目前是個什麽情況,只好伸手去拉栗雨青,道:“演出馬上就要結束了,待會兒散場的時候人來人往,你更沒機會逃出去了。現在外面沒人,走吧。”

栗雨青猶豫了一下,看着伍長童,沒有動作。

季錦任催她:“沒時間了。”

栗雨青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向伍長童。這次她沒畏手畏腳地試探,直接擦幹了伍長童臉上的眼淚。因為匆忙,甚至顯得有些粗魯。

栗雨青用力抱了伍長童一下,問:“我可以加你微信嗎?”

季錦任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了:“你們……”

栗雨青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還沒等伍長童說話就拉着季錦任落荒而逃:“愣着幹什麽,不是你說沒時間的嗎!”

伍長童看着面前變故,淚珠将掉未掉,不知今夕何夕。

☆、朋友圈

過了不久, 栗雨青還真丢了個好友申請過來。伍長童無暇去想她從誰那裏問來的微信號, 只是盯着申請框裏的“我是栗雨青”五個字發呆。

栗雨青沒改昵稱沒換頭像, 不誇張地說, 哪怕這個微信號化成灰了伍長童都認得出來。可對方這是什麽意思呢?

伍長童沒想好該不該同意,可手指就比腦袋更快地做出了決定:通過申請。

申請一通過, 栗雨青很快發了一條微信過來,竟然在誇伍長童的自拍:【你的頭像挺好看。】

伍長童:……

這什麽年代的直男撩妹手段?

還沒無語完, 栗雨青又發了一條過來:【微博互粉嗎?】

伍長童:……

我可不敢跟你幾千萬粉絲的賬號互粉, 那不得被扒得底褲都不剩了?

伍長童縮了縮脖子, 覺得這樣子的栗雨青太可怕了,根本無從應對。好在唐突了兩句之後, 那頭便沉默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忙工作去了。

伍長童松了一口氣,繼續刷電視劇和綜藝。她臉盲了好幾個月,因此錯過了好幾檔想看的節目。之前捶胸頓足也無可奈何, 現在分得清了,所以要一口氣補回來。

那頭栗雨青卻捧着手機, 惶惶于心。她早八百年就從導演學妹那裏搞到了伍長童新的微信號, 奈何一直沒敢加, 只好每天一遍又一遍地搜,盯着小小的四方格頭像來判斷伍長童最近幾天過得如何。

經過那一番剖白之後,栗雨青敏感地察覺伍長童對自己的印象有了轉變,這才試探地甩了一個好友申請過去,沒想到就這樣通過了。她心裏有千言萬語, 卻終究無話可說,只能幹巴巴地誇了誇頭像。

然後伍長童沒理她。

她回想了一下結識新朋友時最常遇到的一句臺詞,于是如法炮制,問要不要互粉。

伍長童又沒理她,她才反應過來搞砸了。

可栗雨青從出道起就再也不需要哄人了,哪怕抓耳撓腮也想不出破冰的方法。她偷懶地想:幹脆用以前作品裏臺詞好了,編劇們絞盡腦汁琢磨出來的對話,總是要比自己想出來的含蓄委婉且優美得多。

但緊接着她又放棄了這個想法,童童看過很多遍,甚至有可能記得每句臺詞出自于哪兒。這要是被抓包了,豈不是前功盡棄?

……雖然才剛加上微信,也算不上什麽“功”。

栗雨青思緒又飄了飄,心想:我總演別人的喜怒悲歡,莫非獨獨演不好自己?

栗雨青一臉苦瓜相地坐在原地,引起了小雪的注意。小雪問她:“青青,你有什麽煩惱麽?說出來我幫你解決呀。”

栗雨青心中一喜,張了張嘴想求助,最後還是道:“沒事。”

小雪清楚她跟伍長童之前的破事,她總覺得伍長童不會想讓小雪知道現狀——如果她最狼狽的一面被別人看到了,那她可能永遠也不想見到那個“別人”了。栗雨青是這樣推己及人的。

所以她打開了跟導演學妹的對話框。

栗雨青:【現在年輕人都是怎麽跟陌生人打招呼的?】

她也不比導演學妹大多少,但為了迂回,也只能這樣了。

導演學妹回了兩個符號:【??】

栗雨青硬着頭皮解釋:【就是,如果你新加了一個人的微信,該怎麽打招呼才不會尴尬?】

她還欲蓋彌彰地加了一句:【現在的年輕人啊,真的太難懂了。】

可惜導演學妹并沒有get到這種曲折的說話方式,回複道:【沒事別找,偶爾點贊。除非打錢,相顧無言。】

栗雨青:……

這都是什麽鬼!

栗雨青終于發現,原來“代溝”并不是一句托詞,而是切實存在于她跟下一代之間的天塹鴻溝。她就不該拿這種事情來問導演學妹,既坦誠不了,又解決不了問題,只能憋了自己一肚子火。

而導演學妹想了一會兒,繼續道:【其實還是看你們是什麽關系,以及你找對方想做什麽。不過現在大家都很佛系,有事說事,不進行多餘寒暄,把握這個大方向就穩了。】

有事說事……難道自己應該直接甩過去一句“我想跟你耍朋友”麽,想想就覺得會被拉黑。栗雨青只能憂傷地回複:【我懂了,謝謝。】

追人這種事情,果然求人不如求己。

而栗雨青苦思冥想的結果,就是安靜了好幾天之後,突然發給伍長童一張天氣截圖,說:【過兩天刮大風,記得多穿點。】

伍長童:……

栗雨青又問:【我最近比較閑,你想喝雞湯嗎?】

伍長童在心裏飛快地換算了一下栗雨青親手熬的雞湯能在鹹魚上挂多少錢,然後禮貌地拒絕了:【不用麻煩了,謝謝。】

她也拿不準該如何應對栗雨青,只能一邊別扭,一邊摸索。

栗雨青說:【好吧。】

标點符號加得一絲不茍,伍長童卻從中看出了一絲絲失望,也不知道自己眼睛怎麽長的。

她想問栗雨青怎麽突然愛上了下廚,但又覺得這話問出去太過親昵,于是只能作罷。

而栗雨青只不過是受了導演學妹的啓發,換了種溝通方式而已。

說白了,令童童心生不安的,是自己繞過她并且夥同她身邊人對她進行隐瞞的關懷方式。童童并沒有對“關懷”本身表示不滿,甚至還誇過雞湯好喝。

既然如此,就把擔心的、記挂的,全部拿到臺面說。風大了就提醒,感冒了就送雞湯,拳拳之心而已,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伍長童最近多了一個困擾。

這困擾不大,也不怎麽影響正常生活。就是她不大發得出朋友圈了。

不是她不想發,也不是微信出了bug,但不知不覺,她的朋友圈就是好幾天沒有動靜了。

她自己甚至沒有察覺,還是伍秉國将留學中介的微信轉發給她的時候順口問了一句:【還生爸爸的氣?】

伍長童莫名所以,問:【什麽氣?】

伍秉國:【連發朋友圈都要專門屏蔽爸爸,不是生氣了是什麽?】

伍長童這才想起來去看自己的朋友圈,驚訝地發現,自己真的很久沒有更新了。她對伍秉國解釋:【沒分組,最近沒啥感悟,就沒發朋友圈。】

她還截了一張自己的視角,證明自己真的沒說假話。伍秉國像是信了,又像是敷衍,道:【好吧好吧。】

伍長童被親爹扣了一個帽子,欲哭無淚,只好扪心自問:我為什麽不發朋友圈了?

——是因為栗雨青嗎?

這個念頭僅僅在腦海裏存在了一秒鐘,就被她抛到爪窪國去了。

再次出現,則是在伍長童看完一部新上映的電影之後。

她心情激蕩,哭得眼睛都紅了。正掏出手機打算安利,結果剛剛點開輸入框,就又想退出去了。這個時候她想起了伍秉國的問題,也想起了自己的扪心自問:為什麽不發朋友圈了?既然想發,就應該發。沒有什麽東西能夠束縛自己。

像是在跟誰較勁一樣,伍長童非得把這條朋友圈發出去。可下了這個決心之後,她又字斟句酌。

人心是很神奇的東西,一旦将“發朋友圈”這事兒與栗雨青聯想到一起,伍長童就忍不住想:加了好友之後,栗雨青肯定把自己的朋友圈翻遍了,說不定還弄清楚了自己發狀态的頻率。加之前自己基本上一天一條,加了之後反而緘默不言,栗雨青會誤會是因為她麽?

還是跟伍秉國一樣,誤認為自己屏蔽了她?

這麽一猜測就沒了盡頭,伍長童有時候想:栗影後忙得很,才沒時間關注這些呢。

有時候又想:誤會了又如何?自己已經不在乎她了,也就不在乎她誤不誤會。

有時候還會想:雖然只是發朋友圈這種小事,但是栗雨青的确影響了自己。朋友圈是自己的,自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根本就不應該被這種東西影響!

心裏怎麽想,那就怎麽發。打定主意之後,伍長童飛快地打下一段話,誇完劇情誇畫面,誇完畫面誇主演。

熱血下頭之後,伍長童又開始糾結:誇劇情好、畫面優美沒有問題,可是如果我誇女主演長得好看、演技棒,會被某人誤會嗎?

這個女主演跟某人長得有點兒像,設定也跟某人曾經演過的一個角色有點兒像,某人會以為自己在影射她嗎?

……

越想自然,越是不自然。伍長童站在電影院前糾結了足足一刻鐘,最後心一橫,想:去他的!我想怎麽誇就怎麽誇,栗雨青要是想多了,那就是她自己自作多情,跟我無關!

那條狀态很快出現在時間線上,幾天不出現的伍長童瞬間收獲了好幾個贊和評論,有的關于電影本身,有的卻是在問候伍長童。

裏頭沒有栗雨青。

伍長童不動聲色地失望了一小下,随後打車回家。

也是,人家栗影後忙得很,朋友圈裏人脈又多,幾個小時不看,自己就會被壓到最底下,根本看不見。

伍長童賭氣似地端着,心平氣和又提心吊膽地度過了十二個小時,沒成想還真的等到了栗雨青的回應。

一個簡單的贊,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伍長童:……

☆、摸頭殺

栗雨青按下那個贊的時候, 內心很是經過了一番抉擇。

她倒沒有如伍長童猜想得一樣糾結頻率或者屏蔽, 而是想:童童果然已經移情別戀了……

無論是遣詞造句, 還是句末誇張的感嘆號, 栗雨青都覺得眼熟,這都是伍長童曾經用在她身上的東西。

兩相對比之下, 栗雨青心裏很是有些落寞和嫉妒。她也想裝作無事發生過地忽視過去,但心裏那一點自矜作祟, 總覺得縮了就是露怯, 于是不管不顧心裏豁風的破洞, 強撐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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