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栀子花妖
衆人歡呼着湧向吧臺。因為昆玉的“場”,屋裏像開了空調一樣涼快,這對普通人來說不會造成任何不适,但對我而言,“場”的排他性讓極寒的能量不斷擠壓着我,試圖把我這個“入侵分子”趕出門外。
我在廖池旁邊坐下,看昆玉面無表情地招待顧客,生怕他一抽風擡手滅了這裏所有的人。和廖池閑聊的店員被叫去工作,臨走之前那小姑娘戀戀不舍的目光光是看着就讓我渾身發毛。罪魁禍首廖老板今天穿了件深藍色西裝,袖子稍稍向上挽了挽,正經裏透着随性。他微微眯着眼享受着“場”裏怡人的涼氣,殊不知自己已經成為了店裏其他女性客人花癡的對象。
昆玉強大的“場”擠得我渾身不痛快,身體裏的力量像是好鬥的小豹子不斷叫嚣着,想要沖破束縛,與“場”痛痛快快地對峙。我分神安撫着躁動的力量,但在他人眼中,我正如老僧入定般端坐在椅子上十分認真地在發呆。
見我如此“淡定”,廖池勾唇笑道:“怎麽?老板請客還這麽客氣?”
儲備糧先生舉手投足之間都散發着成熟男人魅力,我很難把他和夢境裏那個敏感瘦弱的小男孩聯系在一起。昨天晚上小廖池的那聲滿是委屈的“哥哥”仿佛就在耳邊回響,恍惚之間我聽見自己呆呆傻傻地“啊?”了一聲。
廖池很努力地繃着嘴角,最後還是沒忍住,噗的一聲笑出聲來。
我回過神來,有點害臊,所幸除了廖池沒人注意到剛才發生了什麽。既然他都這麽說了,我再不去點個什麽就真是不給老板面子了,我硬着頭皮走到吧臺前,要了一杯熱咖啡,頂着昆玉死水一般沉寂的視線飛快地說了聲謝謝。
在“場”的擠壓下我難耐地等了一會兒,昆玉端着杯子掀開米黃色的布簾,從做飲料的小隔間裏出來。把杯子遞給我時他垂着眼,嘴唇微動幾下,冷清的中性聲音在我腦中響起:“小心……”
最後的那幾個字被他含在嘴裏模糊不清,似乎是個名字。昆玉會傳音給我讓我十分意外,我接過杯子,随意向四周看了看,這裏昆玉散發的極寒氣息太過濃重,我根本感受不到其他生物的味道,也就無從知道他讓我小心的是什麽。
我疑惑地看向昆玉,他卻是不再理會我,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我暗自撇撇嘴,抿了口咖啡在廖池旁邊的空位坐下。昆玉的店不算大,裏面的客人我們公司的人占了大半,都在和身邊的人說笑,我看不出來有什麽可疑的東西,只得作罷,把這句不明所以的話抛到腦後,和廖池有一搭沒一搭聊了起來。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我發覺廖池其實是個很溫和的人,一點也不像标配總裁那樣酷帥炫霸叼炸天,在員工面前沒有什麽高高在上的氣勢。
他夢境裏的一切映射着他小時候的可怕經歷,一般來說童年的傷痛會對人産生不可磨滅的影響,但在廖池身上,除卻無法擺脫的噩夢,我沒有發現其它被影響的跡象,他像是從小就生活在幸福美滿的家庭裏一樣,對身邊的人和事都抱有溫柔的善意。
我不相信他真實的性格會像表現出來的一樣美好,我見過心理崩潰的高考生,因殺人而整日惴惴不安的逃犯,設計陷害同事上位的職場精英,有太多太多的人無法擺脫纏身的噩夢,越是壓抑痛苦與不安,心靈就越扭曲。
我有些好奇廖池僞裝下真實的性格究竟如何,但好奇歸好奇,貿然撕開別人的面具總歸是不禮貌的。再者,作為他的秘書,我有大把的機會去一點點刺探,不是麽?
一直到我們坐飛機離開東江市,那道黑光都沒有再出現,平安回到琛市,我接着就被顧川叫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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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讓我去醫院找他,我懶得走正規程序,就直接在本體狀态下從窗戶裏飄進了病房。
“什麽事?”我變回人身,站在他床頭前,現在正是下午一點,病人的午睡時間,病房的房門緊閉,走廊上有巡查護士輕微的腳步聲。顧川正坐在床沿上,手裏捧着本從中間打開的新華字典,字典立起來靠在他身上,我只能看見它紅色的封皮。聞言顧川擡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爾後低頭對着新華字典道:“出來吧。”
出來什麽?我正疑惑着,一雙小小的手從半開的字典和顧川身體之間的縫隙裏伸了出來,那雙手攀着書頁微微用力,一個小腦袋露了出來,它擡頭仰望着我,眯起烏黑靈動的眼睛,乖巧地對我笑了笑。
“這是……”我有些驚訝。顧川把書平放在腿上,露出裏面巴掌大的小人,那小人一身翠綠色的曲裾,銀白色的長發用金色絲線松松束着垂在身後,白皙的面容無比精致,看不出是男是女。我能感受到它正渾身散發着盎然的生命力,栀子花的香氣不知不覺間充斥了整個病房。
“林先生好,在下一格。”綠色小人向我作揖行禮,聲音軟孺似孩童。顧川似笑非笑地伸出一根手指點在它垂下的腦袋上,輕輕一使勁,壓的它發出不滿的哼哼聲,小手舉過頭頂抱住顧川的手指,把它推開,嚴肅道:“顧先生,這般無禮之舉不合您身份,請自重。”
這樣嚴肅的話語配上它孩子般的聲音容貌非但沒有起到它應有的作用,反而引得顧川玩心大起,手指蹭了把一格的臉,接着鑽進了它曲裾的領口裏。
一格小臉唰的一下變得通紅,它死死捂着自己的衣領,從書頁上跳下來,一路跑到床頭,扒着我的衣服爬到我身上,最後在我肩頭氣喘籲籲地坐下。
栀子花香變得濃郁,我估摸這孩子是朵花妖,把伸手摸摸它的想法抛到腦後,問顧川:“你叫我來幹什麽?”
見我直奔主題,顧川收起臉上看上去就很欠揍的笑容,微微正色:“最近不太平,我怕你出什麽事兒,就從祿先生那裏把一格要了過來,想讓它協助下你。”
我立馬就聽出了他這話背後的意思:“協助我?是監視我吧。”
被我一語戳破顧川沒有絲毫窘迫,倒是肩上的一格有些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身子。顧川繼續不要臉地道:“什麽監視,這是你師父我對你愛的表現。”
我無言以對,不管怎麽樣,我心裏還是非常相信顧川的,他們大佬之間的相互算計我不懂也不想懂,派這麽個小東西來跟着我,顧川肯定是有十足的考慮。所以就只是在心裏吐槽了幾句,沒有拒絕。
見我如此聽話,顧川很滿意,又囑咐我最近幾個月特別是八月份晚上少獨自出門,便下了逐客令。我沒有告訴顧川我在東江遇見百羽衣和昆玉之事,并非有意隐瞞,而是覺得這大約只是無關緊要之事。
離開醫院,我沒有直接飛回家去,而是和一格走在大街上,烈日略微偏西,街道兩旁的行道樹綠茵繁盛,一格藏在我上衣口袋裏,我們兩個都沒有說話,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壓馬路。
最先受不了這氣氛的是一格,它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看了我一眼,爾後迅速地鑽回去,傳音給我:“對不起……”
“嗯?”
“在下本無意來監視你,但此乃祿先生之命,恕在下不能違抗。”
“沒事。”我并不是很在意,只是覺得它這樣待在我口袋裏很有可能被擠到蹭到或是被人發現,十分不方便:“你能不能變成其他形态?我是說……”
“可以的。”一格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感覺口袋裏一空,伸手摸去,裏面只有一朵小小的栀子花。
“在下這樣又有些太小了,如果先生意外将在下弄丢,可以在任何一株栀子前呼喚在下。”
我有些意外,之前本以為每一株植物是獨立的,沒想到竟可共用同類的軀殼。像是察覺到我的想法,一格小聲道:“吾等可暫時借用還未開化的同類的身體。”
我點點頭,暗自記下,既然這樣的話,用植物來監視別人着實方便,我想起幾個月前去見白娅楠時那萦繞不散的監視感,心下了然,在那個時候,我就已經被祿先生監視了吧。
意識到這點,我有些不爽,這和一格事先打了招呼的監視性質不同,顧川是一定不會害我的,但祿先生的立場現在并未明确,就算他現在和顧川是合作關系,但他心裏到底打的什麽算盤,鬼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