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殺了我
暴雨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天,似乎永遠不會幹涸的雨雲久久不散,我坐在辦公室裏,檢查着新一期的策劃。帶着潮濕氣息的風從半開的窗子裏吹進,吹動正坐在桌沿上的一格深綠色的衣擺,它雙手托腮,望着遙遠的天際默默發呆。
快要下班時顧川打來了電話,叫我下了班去公園門口找常言。
“有什麽事?”我問。
“我想讓你帶他去見見他師父。”顧川漫不經心道:“自從你給這小子說了他師父已經轉世之後,他就一直纏着我想知道他師父現世是什麽樣。”
“那你就帶他去啊,我和師伯又不熟,不,應該說我根本就沒見過師伯,到時候萬一認錯了怎麽辦。”
顧川輕笑一聲,頗有些無奈道:“我走不開啊,這幾天雷暴天氣,醫院怕病人出事查房查的比較緊。至于怎麽辨認……他出生的時候我在他身上下了特殊封印,上面有我的氣息。”
除了代他去參加聯盟會議之外,顧川交代的事我很少回絕,正好今晚也沒什麽其他事情要做,便答應了。到下班的點我帶上一格打卡,在公司門口叫了輛出租車。
到公園時常言正坐在門口紫藤花架下的石凳上等着我,見我過來他站起身。有一陣子沒見過這小子,在顧川的調.教下他比之前強壯了一些,人也變精神了,身上食夢者的氣息不再那麽重,顯然是學會了隐藏的法術。
“林哥,我們要去哪兒?”常言眼裏滿是期待。
我暗自嘆了口氣,心想期待值這麽高,一會兒見到他那五六歲的師父還不知會作何反應,指着旁邊一小的校門道:“在這兒等放學就成。”
常言“哦”了一聲,過了幾秒,他有些猶豫地問道:“我師父他……是老師?”
我不忍心直接告訴這可憐孩子真相,便迂回道:“顧川有沒有和你說過你師父的往事?”
常言點點頭:“有,小師叔告訴我師父是他們那一輩中法力最高之人,叫我努力向師父看齊。”
果然是什麽重點都沒說,也确實是顧川的行事風格。我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解釋道:“顧川說的都不錯,不過六年前妖盟裏發生了一場事變,各位領主為了平息動亂,把你師父交給了乾清觀,你師父不願受此等屈辱,在半路上自盡了。”
風中淩亂的常言:“……………………”
他一臉呆滞地看着我。半晌,他回過神來,艱難道:“你的意思是說……他現在還是個小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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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是的。”我一臉沉痛地拍拍他肩膀。
常言深呼吸幾次,努力控制着不讓自己流露出失望的表情,最後佯裝輕松地說:“沒關系,反正現在有小師叔教我就足夠了。”
聽見這句更像是自我安慰的話,我忍不住想要發笑,雙手抱胸望向不遠處的校門,此時那裏聚集了很多來接孩子的家長。有幾滴雨落了下來,滴在皮膚上激起一陣涼意,本就昏暗的天空更加黑沉,不斷有人撐開傘。
在雨還未下大之前,放學鈴聲響起,不一會兒,叽叽喳喳的說笑聲漸盛,身穿藍白色校服的孩子在老師的帶領下排成一隊出現在視線中,走出校門後小朋友們給老師說了再見,去找各自的家長。隊伍很快渙散,重新振作的常言瞪大眼睛四處觀察哪一個才是他的師父,我則是用心感受着周遭,最後在十數低等小妖之間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找到了。”我向着那股氣息所在的方向指去,那是個圓鼓鼓的小男孩,白裏透紅的臉上帶着還未褪去的嬰兒肥,整個人裹在寬大的校服裏,書包頂在頭上用來遮雨,他似乎沒有人來接,和幾個小朋友說了再見後一個人邁着小短腿向公園跑來。
常言神色複雜地看着他一路跑進公園,跟上去。雨漸漸下大了,小孩冒雨穿過整個公園從後門出去,最後渾身濕漉漉地躲在公交站牌的棚子下面,氣喘籲籲地等了一會兒後,上車走了。
望着公交車漸漸遠去的身影,我用胳膊肘戳了戳方才一直沒有說話的常言:“看完了就回去吧,我可不想被淋成狗。”
常言悶悶嗯了一聲,收回目光。
天近乎是完全黑了下去,但還不到路燈亮起的時間,我和常言告別後坐車回家。坐在沒有幾個乘客的公交車後排,我望着窗戶外面出神,顧川設在師伯身上的封印除了能夠隐藏師伯本身的氣息外,還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那具身體對空氣中靈力的吸收能力。也就是說,帶着這個封印,常言師父很有可能積蓄不了覺醒所需的靈力,一輩子都只是個普通人。
也許顧川是為了讓他不再遭受前世的那些痛苦吧,雖然我未曾與這位師伯謀面,但從顧川刻意輕描淡寫地言語裏,我依然可以想象得出當年那人被千夫所指萬人背叛的痛苦。
雨打在玻璃上模糊了視線,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我卻隐約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從站牌前走過。
公交已駛過站牌,我四處看了眼見沒人注意我,變成本體鑽出車門。在站牌前站定,我清楚嗅到那人的氣息,正是廖池。
怪異感湧上心頭,天這麽黑還下着雨,廖池一個人連傘也不打在這裏壓馬路,沒有鬼才怪。
我恢複人身追上去,但像是察覺到我的跟随,廖池加快腳步,甚至跑了起來,拐進一條小巷。但他跑得沒我快,不一會兒我便追上了他,伸手重重拍在他肩上。
廖池身子一僵,慢慢停住腳步回過頭來,雨水順着他有些蒼白的臉流下,一雙眸子在雨幕的隔絕下不甚清晰,其中似有猩紅閃爍,我皺起眉頭,輕聲問詢:“廖總?”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眸中竟流露出幾分深情,伸出手來似乎想要撫摸我的臉。
“當心!”
口袋裏的一格突然大喊一聲,同時發覺異樣的我猛然揮動胳膊把廖池不知何時變為黑色利爪的手打到一邊,飛起一腳踹在他腹部。
在這突如其來的重擊之下,廖池悶哼一聲,彎下腰捂着肚子後退幾步,黑色虛影自他身上徒然拔起,凝聚成黑色巨蟲的模樣,口器大張向我咬來。
“跑!”
我兩眼緊盯着面前猙獰的巨大蠕蟲向廖池大喊,雙手反握噩夢凝成的玄色利刃,并不後退躲閃反而迎了上去。匕首與牙齒相碰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吱呀聲,僵持幾秒後,我突然化為本體,閃現到巨蟲背部,匕首狠狠刺向它頭頂。
已經恢複清明的廖池沒有絲毫猶豫向着巷子深處跑去,噗呲一聲刀刃近乎是連根沒入烏黑血肉,巨蟲吃痛發出嚎叫,發瘋一般甩動着口器旁邊的觸須想要抽打我。我松開手借着它掙紮的力道跳了下去,穩穩落地,十指微動數顆黑色小球在身前浮現,夾雜着破空之聲急射出去。
無數黑白兩色的細小蛆蟲從水泥地中鑽出,蹦跳着爬到我腿上,想要鑽進我皮膚裏。一格從我口袋裏飛出,衣袖一揮點點熒光飄散,地上立刻長出數株不知名的綠色植物,纖細的莖葉纏住蛆蟲,頂部的小小花苞炸開,散出氣味特殊的煙霧,驅逐了我身上的蟲子。
夜幕中原本透明的雨竟漸漸變得泛紅,打在身上有灼燒般的痛感,我把氣息凝實在身側作為一道屏障,擋住雨水。魇的身形急速變換形狀,最後化作一只巴掌大的黑色老鼠,吱呀一聲瞪着猩紅的眼睛向我沖來。
人類的身體反應終究算不得太快,我雖然及時作出躲閃,但還是被蹭到了手臂,氣息凝成的屏障應聲破裂,溫熱的血流出,劇痛讓我一時間不能夠思考,被血腥味道刺激的魇四抓在牆上猛地一蹬,折身再次襲來。
一格及時為我治療了傷口,這意料之外的受傷讓我火氣騰的一下子就上來了,我冷笑一聲,迎着沖來的老鼠狠狠一巴掌拍了過去。
還在半空中的老鼠保持着沖刺的姿勢被無數噩夢卷攜着狠狠撞在牆上,我伸出的手緩緩握拳,周遭的噩夢随之向中間聚攏,擠壓之下老鼠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七竅中流出黑色霧氣。
但魇并未發出痛呼,它向外凸出馬上就要掉出眼眶的眼睛緊盯着我,從喉管裏擠出一絲笑聲,陰冷而邪惡直擊心靈,讓人透骨生寒。
小巷深處,突然傳來廖池崩潰的痛苦呼喊。
“殺了我!”
“求你……殺了我!”
我猛然一驚,魇趁着這一瞬的疏忽,化作黑色煙霧,滲入牆體消失不見。我無暇去追擊那落荒而逃的手下敗将,踩着滿地紅色的積水,向廖池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