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更合一

聽到陸誠顏這賊兮兮的聲音, 浮生嫌棄地瞥眼。還不等她說什麽, 陸誠顏又湊了近些:“能不能幫我帶個話給我爹?”

“你我如今同在這宮中, 我如何替你帶話?”浮生攤手, 不想答應。

陸誠顏倒是不生氣,也不氣餒, 又解釋起來:“剛才你跟我說江湖的傳聞時,我就在想, 既然你能得知外面的消息, 想必也有方法将這裏的消息傳出去。”

“你倒是腦子轉得快。”浮生抱着胳膊, 靜待陸誠顏繼續展示自己的口才。

“唉,其實我就是不想讓爹為了我興師動衆, 你也知道他隐退江湖許多年了。之前為了将我介紹給江湖上的前輩, 他才會如此盡心地去張羅武林大會。現在若是又為了要找尋我,動用整個山莊的勢力,勢必會在江湖上引起不小的動靜。”陸誠顏說這些話時, 神情極為鎮定,且調理清晰。

浮生覺得自己幾乎要被說服。

“如果爹執意找下去, 總有一日會找到京城的。到時候, 即便是整個陸家莊加起來, 也定然敵不過這皇家勢力。我不想爹為了我犯險。”陸誠顏臉上滿是誠懇,還有隐隐的憂慮。

浮生剛才聽了陸誠顏的志向,心裏便起了些莫名的變化,總覺得如今的境地也有自己的一部分因素。再看看陸誠顏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心下有些不忍。可她并不是一個一心軟就什麽都答應的人, 還是先看看陸誠顏要帶什麽話再決定。

“那你打算怎麽跟你爹說呢?說你現在是千城公主的客人,不用擔心?還是過些日子,你自己便會回去?”

“唉,這些都是說不得的。只說一句我平安無事便好了吧,說多了,怕是又給爹惹麻煩了。”陸誠顏第一回如此想家。

“我倒是還有個法子。”浮生想了想,見陸誠顏确是想念家鄉了,出了一計。

“什麽?”陸誠顏的眼睛亮了亮,顯得很期待。

“我在宮裏認識些人,你若是願意,過些時日,我可将你混出宮外。到了外面,自有人接應,幫你離開京城。”浮生知道陸誠顏不适合這裏,更不适合宮中的暗流漩渦。

“那不行。”想都沒想,陸誠顏就拒絕了。

“我知你想等我一同去找他,可是一時半會兒我也抽不開身。而且,你繼續留在這裏,也沒什麽用處,反而是越來越危險。”浮生難得有耐心地解釋起來。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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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還有其他想法?”浮生開始覺得陸誠顏的心思并不如她臉上表現出來的那樣簡單。

“千城公主一早就認出了我的身份,但她還是執意将我帶來京城,說明她根本就不怕得罪陸家莊。我若是就這麽逃了出去,你認為她會輕易放過陸家嗎?”

“也許你真逃走了,她也就罷手了。千裏迢迢去江南再把你抓回來,也沒這個必要。”

“我原先也這麽以為。可這段日子相處下來,我才知道,沒有一個公主會咽的下這口氣。”陸誠顏嘆了口氣。

“沒想到,你入宮不久,倒是懂得了很多。尤其是,揣摩人心。”浮生眼裏閃過一絲贊賞。

“這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麽。我每日都要想着如何與她周旋,還能不去猜測她的心意嗎。”陸誠顏揉揉額頭,這個千城公主真是個讓人頭疼的主。

“行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了。傳話的事我自會處理。既然你知道千城公主對你不是一般的心思,自己也要多小心。日後多來走動,有事就告訴我。”浮生見時辰不早,再聊下去,怕是會遇上長公主。

“那就靠你了。如今這宮裏,我就只信得過你。”陸誠顏作揖,轉身離開。

浮生收拾了茶盞,轉過身看到剛才被自己反扣在桌面的書,又想起剛才與陸誠顏的一番對話,心中沒來由的一陣煩悶。陸誠顏無心的一句話,倒是提醒了她。

無論是怎樣的挑釁與挫敗,任何一個皇家公主都不會咽的下這口氣。

這便是皇家威嚴,這便是天威不可冒犯。

浮生一個人又坐回剛才的位置,只不過面前的書沒心思再去碰。她有些慵懶地靠着椅背,目光卻有些放空。一轉眼,入宮也有幾個月了,除了與沈暮歌的距離近了,見到的次數多了,其他的,毫無進展。原本設想好的報仇計劃也沒有了頭緒。浮生心底有個隐隐的念頭在萌芽,卻又一次次地被她強壓下去。她對沈暮歌的感情,從山崖墜下時便起了複雜的變化,從極度的愛戀迅速轉變成忿恨,恨自己的一腔真情被棄如敝履,更恨沈暮歌竟然狠得下心親手殺自己。

嘴角忍不住地勾起一絲冷笑,直到現在,那一幕仍是她不願意回憶起的,每每想起,都會讓她寒了心,傷了身,仿佛那時齊發的利箭射穿的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自己那顆滿是愛意的真心。她是帶着恨意而來的,可她如今卻遲遲沒有為這段仇恨做個了斷。此前,她想要對沈暮歌下手,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如今,憑借她的身手,若是不考慮全身而退,抱着同歸于盡之心出手的話,世間早已沒有了長公主。

那麽,自己究竟在等什麽呢?浮生不願意去想這個問題,因為她設想過很多回,卻始終沒有答案。而随着與沈暮歌見面次數的漸漸增多,她的恨意中又生出了另一種新的情愫,這讓她感到慌亂。

思緒就這樣一下子被打散,撕扯着發散到不着邊的領域,浮生想得有些困倦,擰着眉索性将頭也靠在了椅背上。這般坐姿,在宮中極為罕見,倒是有些江湖習性。

而這一幕,便毫無保留地落入了長公主的眼裏。

沈暮歌因着宿醉,整日都有些昏沉乏力,總覺得有一團不知名的情緒在身體裏亂湧,擾得她坐立不安。強撐着将加急的奏折處理完,便提早離開了禦書房。去父皇處回話時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在父皇的身體還虛弱着,注意力也只夠集中在政務上。

沈暮歌低沉的聲音倒也無法引起皇帝的注意。

游魂般地走着,沈暮歌的額頭仍能感覺到跳動的痛疼,雖不至令她眩暈,卻讓她更加煩亂。不知道為何,她的腦海中一直在回轉着浮生的臉,浮生的眼睛,還有昨夜裏,浮生飲酒時望向自己的眼神。

這才一日不見,她,便有些想要見浮生了。這個念頭湧上來,讓沈暮歌不由得停下了腳步。身邊的随從并不知長公主的心中百轉千回,只當她身子不适,走不得。便上前小聲請示,是否讓轎子上來伺候。

“不必。”沈暮歌果斷揮手。

緩步向前走去,也許,本宮只是需要些時間,好好靜一靜。

沈暮歌在回程路上暗下決心,暫時不再見浮生,讓她好好梳理自己的情緒。可這個決定在見到雨燕後就立刻被推翻。她才抿下第一口茶,雨燕便彙報起來:“長公主,今日裏千城公主身邊的小陸子過來說是要向浮生學些規矩。”

眼未擡,沈暮歌手裏的茶盞穩如磐石。

只是緩緩開口:“誰領着過來的?”

“是秋蟬。”

“噢?秋蟬親自領過來的?”沈暮歌停下了撥弄茶葉的動作。

“說是千城公主親自交代的,要讓小陸子認真跟着浮生學。”雨燕邊彙報,邊悄悄觀察長公主的反應。

但長公主的臉色絲毫未變,看不出是什麽态度。

思索了片刻,沈暮歌嘴角出現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卻稍縱即逝。

“小陸子可還在?”

“回長公主,一個時辰前走了。”雨燕不解,剛才見到長公主的态度,好像對小陸子絲毫不在意,怎麽又突然問起來了?

“那浮生現在何處?”

“應該還在房裏。”雨燕有些疑惑,剛才小陸子走後,浮生似乎沒再出門。可,長公主為何這般詢問?

“本宮過去看看。”沈暮歌放下手中茶盞,細微的落桌之聲剛剛響起,長公主的裙擺便已離去。

雨燕對于長公主這番跳躍的思維有點跟不上,仍站在原地懵了一會兒。直到見到長公主的背影,才匆忙擡腳想要跟上。

“不必跟去了,本宮只是随意去看一眼,不礙事。”

“奴婢遵命。”雨燕答得有些遲緩,望着長公主離去的背影,眼中的複雜愈加濃重起來。

浮生所住的院落并非普通奴才宮女的居住地,雖說當時沈暮歌只随意一句,讓雨燕給浮生單獨安排一間屋子,也沒有刻意指出要住什麽樣的房子。可雨燕偏偏聽懂了,因為長公主從沒有給過任何人這樣的特權。

這是沈暮歌第一次踏入浮生的住處,從來都是她召喚浮生,卻不會主動來尋浮生。可今天不知着了什麽魔,非但沒有堅持之前暗下的決心,還一反常态,徑自尋了過來。

還不待她自嘲,眼中看到的便是浮生仰坐在椅子上的樣子。

這,很是不雅。于宮規,更是無禮。

可沈暮歌,偏偏呵斥不出,驀地覺得心中一絲抽痛。

這個樣子,有個人也喜歡這般。

“誰?”聽到聲響,浮生警覺地擡眼望去,立刻坐正了身子。

“本宮聽聞今日千城遣人來跟你學規矩,便過來看看。”沈暮歌站在門外,被浮生突兀的這一聲,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尴尬地解釋起來。

“參見長公主。不知長公主駕到,還望恕罪。”浮生起身走到沈暮歌跟前,下跪行禮。

“不必拘禮。”沈暮歌仍站在門外。

“謝公主。”浮生謝恩起身,站在一旁,半垂着頭。

沈暮歌本以為浮生會請自己進屋,但等了片刻,見那人絲毫動靜沒有,仿佛在安靜等待自己的指令。毫無生氣般像個木偶,謙恭順從,卻沒有生命力。就好像從前的許多次一樣,木然地在那裏,等着沈暮歌發號施令。也如同她的萬千臣民一般,只懂服從,沒有交流。

交流?這個念頭令沈暮歌有些迷茫,浮生是個太監,是奴才。即便有些合自己的眼緣。給了些特殊恩待,但說到底仍是個奴才。而她身為主子,卻想要浮生主動與她有些交流?這是不是,有些苛刻了。

罷了罷了,許是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些。

“本宮有點渴了,你屋裏可有茶?”沈暮歌打破沉默,率先開了口。

“回公主,有的。公主若不嫌棄,還請移步。”

“嗯。”沈暮歌也不客氣,擡腳跨了進去。

“你在看書?”目光掃過一圈,落在了桌上反扣着的書本。

“是。前段時間剛看完《呂氏春秋》,現在看些兵法,調節一下。”浮生泡了杯茶,放到了桌上。

“你可會怪本宮讓你看了太多書,煩悶麽?”沈暮歌也不着急喝茶。

“不敢。”

“浮生,你似乎不太願意與本宮說話。”沈暮歌擡眼看着浮生。

“不敢。”

“你不是不敢,你只是,不想。本宮知道。”沈暮歌暗笑,浮生在她身邊,守着宮裏的規矩,身上卻散發着不屈的氣息,随着他們接觸的加深,這股氣息就愈發濃烈。

而今,浮生雖然嘴上說着不敢不敢,可自己分明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抗拒,與回避。而這一切,就是從那雙吸引自己的雙眼中獲取的。

若是在那人的眼中,自己得到的又會是什麽呢?從前那些狂熱的愛戀和珍惜,還有眼底深處淺淺的痛,更多的是濃濃的不舍與牽挂。習慣了那人追逐不放的炙熱目光,卻在一瞬間失去。最終留下的,只有午夜夢回的懷念和說不出,也無法言說的追憶。

“今日本宮只想與你随便聊聊,你也別太拘謹了。坐下吧。”沈暮歌先坐了下來,又指了指眼前的凳子。

“浮生,你在入宮之前,家裏是做什麽的?”沈暮歌似乎沒有被剛才的沉悶氣息幹擾,品了口茶。

“回長公主,小的家中經商,但後來家中遭遇危機,破産後被債主追債,又遇上戰亂,饑荒遍地,不得已背井離鄉。”浮生的聲音平穩,卻也夾雜着悲涼。

“你可曾有過兄弟姐妹?”沈暮歌有些斟酌,終是開了口。

“不曾。”浮生搖頭,疑惑着望向沈暮歌。她不明白長公主今日裏是怎麽了。平日裏雖然沈暮歌會不時地問起一些關于她的家鄉還有入宮前的事情。可是像今天這樣,問得如此仔細又深入的,還是頭一回。

浮生的底細背景,在入宮前,早已被記入冊。沈暮歌若是有疑心,大可調閱,可她一再向自己追問,又是何故?

“那你,可曾見過飛葉山莊的少莊主?”沈暮歌的氣息開始有些不穩,但仍在勉力維持。

浮生的目光有些猶疑,像是在思考着什麽,又像是在權衡什麽。雙拳微微握緊,又快速放開,擡起頭,若無其事地說:“不曾。我們是邊塞普通百姓,沒什麽資格見到飛葉山莊的少莊主。而且,聽說。。。。。”

“聽說什麽?”沈暮歌迫不及待地追問起來,剛問完,又驚覺自己失态。

側過眼,想要避開這一刻的尴尬和自己的窘迫。

“聽說葉少莊主前往江南參加武林大會,要一統武林。所以,甚少回到邊塞,反倒是一直游歷江湖。”就像是在敘說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民間傳說,浮生的臉上始終無動于衷。

“她是在江湖游歷了很久。”沈暮歌喃喃自語,聲音小得仿佛只有自己能聽見。卻一字不落地進入浮生的耳朵。

浮生一直平靜無波的臉,終于顯出了一絲崩裂。

“浮生,可有人告訴過你,你的眼睛與飛葉山莊的少莊主很相似,竟是有九成像。”沈暮歌有些貪戀地望着浮生的眼,仿佛想要透過這雙眼,看到另一個人。

“從不曾。入宮前,我身邊的也都是些普通人,沒人見過,更沒有比對過。如今聽長公主這麽一說,浮生倒是覺得很榮幸,能與葉少莊主有幾分相似。”

浮生掩在袖中的手微顫。

“也許旁人見了也不一定會說像,只有本宮,只有我,我能認出,一眼便能認出。”沈暮歌臉上的表情快速地變換着,先是搖頭否定着,又很快變成眷戀和不舍,最後留在臉上的,是不易察覺的自豪。

“長公主,您與葉少莊主是舊識?”這好像還是浮生第一次主動開口,聲音有些澀啞。

“是舊識。只是不知,再相見,還是不是。”沈暮歌毫不猶豫地就應了浮生的話。不知為何,她并不想在浮生面前否認她與葉缥遙的交集。即便她曾經苦苦隐藏,隐藏到讓葉缥遙屢屢發怒,卻對她又無可奈何,最終一次次妥協。

而今呢?而今恐怕若是再與那人相見,那人也不會願意承認與當朝長公主是舊識了吧。而待到再相見之時,那人的眼裏,恐怕也會與浮生一般,留給自己的只有漠然和避之不及吧。

自嘲地笑,沈暮歌有些恍然,她不知道為什麽每次見到浮生,被強烈壓在心底的思緒會被一次次翻起,漸漸地就再也克制不住。她越來越迫不及待地想要見浮生,就像是快要窒息時急切要找尋空氣般。也許,那份痛苦快要壓不住了,日益加深的苦澀将她的整顆心淹沒,撕裂,直到現在,讓她再無力,去裝作若無其事。

“只不過後來聽說葉少莊主失蹤了。若是相隔不久,定是不會忘了長公主的。畢竟,能認識長公主,是任何一個人的畢生榮幸。”浮生沉默了一陣,見沈暮歌臉上凄然,眼底隐隐有了淚意。這才開口又說了起來。

“是失蹤了,可我再也找尋不到了。我去找過,找了許久,卻怎麽也尋不到了。”

“也許是時間錯過了,日後定會再相見的。”

“不會了,如果可能,她也不會再願意見我。若是願意見我,她不會讓我找不到。她曾說過,無論天涯海角,都不會讓我找不到。”沈暮歌驀地起身,迅速地轉過身去。

浮生雖見不到沈暮歌的臉,卻從她微顫的肩頭讀懂了她的情緒。

長公主,在流淚。

浮生無法再去說什麽,也沒有精力去分析沈暮歌是不是對自己的身份起疑。在今日之前,她不知道沈暮歌在她墜崖後還做過這些,也不知道沈暮歌在她失蹤後是這種心思。她滿懷恨意而來,可每當對上沈暮歌的眼,她的殺意便被狠狠壓了下去。

也許爹說的對,要做個好獵人,首先就要避開獵物的眼。

沈暮歌調整好了情緒,假裝不經意地抹去了淚痕,又轉身回到座位旁。聲音也恢複了正常,她見浮生臉色也有些黯然,怕是被自己剛才的表情吓到了。

“本宮今夜裏想與你再好好聊聊,就說些平常事,你覺得這樣可好?”

“遵命。”

“遲些本宮召你。”沈暮歌起身離去,嘴角無聲勾起一個笑。

剛才,浮生答應得很快,眼底有了些溫度。這與往常,有一些不一樣了。沈暮歌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那有了些暖意的眼,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

回去後沈暮歌還不等雨燕仔細觀察,就命人準備酒席,自己也去沐浴。雨燕一旁伺候着,心裏的疑問卻如蜘蛛結網,越來越多,亂得找不到源頭。

“雨燕,你在走神。”沈暮歌閉着眼,卻對身邊之人的心思很是了然。

“公主,奴婢有一事不解。”雨燕決定開口問問,她雖是奴婢,卻是萬分真心為沈暮歌好,眼見着長公主一日比一日舉動異常,她不得不擔憂。

“是關于浮生的?”沈暮歌似早有預料。

“是。奴婢鬥膽。總覺得近日來,長公主您與浮生,走得有些近。”雨燕的話語裏含着滿滿的關切之情,沈暮歌聽了心裏有了溫暖。

“雨燕,我知你是關心本宮。至于浮生,我有分寸。”沈暮歌擡手輕輕拍了拍停在自己肩頭的手,示意雨燕放心。

“奴婢多嘴了。”雨燕知道此時再說什麽也不起作用,只好将心頭的憂慮壓了下去。

浮生入到長公主的房內時,首先入眼的就是沈暮歌的背影。她剛沐浴完,黑且長直的發披散着,褪去了宮裝,一層輕薄紗衣覆蓋在她素雅的便裝之上,更添幾分魅惑。

“傻站着幹嘛?入席吧。”沈暮歌見浮生有些呆愣的模樣,輕聲失笑。擡了擡手,示意落座。

“浮生,本宮今夜不會喝醉,你也別緊張。今夜裏,我們就好好聊聊,好嗎?”沈暮歌的聲音很輕柔,與平日裏冷清嚴肅的長公主不同,聽得人心底微微發軟。

“長公主,盡管吩咐。”浮生有些不知所措,她沒想到今夜的沈暮歌會如此迷人,弄得她還未喝酒就有點醉了。此刻吐氣如蘭的氣息在耳邊逡巡,讓她有點心亂如麻。

随手抓過一個酒杯,剛倒滿便仰頭飲盡。

沈暮歌擡手輕輕覆在浮生的手上,語氣是說不出的纏綿柔軟:“浮生,這席還未開始,你便要喝醉麽?”

“是,長公主說的是。浮生敬您一杯。”說罷,又是一杯。

沈暮歌的唇邊揚起一抹淡笑,眼裏不明的情緒閃動。

“浮生,你嘗嘗這個,本宮特地命人做的。是邊塞名菜,碳烤羊腿。看看這個味道,可能償你思鄉之情。”說罷,便舉筷夾了一塊羊腿肉放入浮生碗中。

浮生眼底閃過一絲抗拒,卻又不好拂了長公主好意,只得點頭感謝。可手中的酒杯始終未落,就是不動羊腿。

浮生的反應,分毫不少地落入了沈暮歌的眼中。剛才那不明意味的情緒更加濃烈,沈暮歌稍稍拉開了與浮生的距離,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若有所思地喝了下去。

“浮生可是不愛吃羊腿?那再嘗嘗這個,味道不錯。”說罷,沈暮歌又是夾了一道菜。

浮生低頭,嘴角忍不住抽動,這又是一道她厭惡的菜:姜汁白菜。她不喜姜汁,從來都不喜。

“怎麽?浮生你還是不喜歡?這可是有些巧了,此前我與你說起的葉少莊主,也是不喜這兩道菜。莫不是你們邊塞之人,口味都如此特別,又相似?”沈暮歌的聲音有些飄忽,忽高忽低,浮生卻不知如何應答。

她隐隐覺得沈暮歌也許是察覺了什麽,才會有這麽一出試探。可之前她在自己屋裏的訴說,那種表情,那種情緒,并不像是裝出來的。那麽剛才她話裏的意思,又是什麽?

“罷了,不喜就不喜吧。你看看這桌上,有什麽喜歡吃的,盡管吃便是了。這世間,千個人便有千般口味,最難勉強改變了。”沈暮歌說着話,目光有意無意地在浮生身上掃過。

浮生微嘆了口氣,擡起眼,與沈暮歌對視,想要看看她眼底的深意。卻在對視的一瞬,發現沈暮歌早已看了她許久。如今被她凝視,也不躲避,兩人的目光就這般交彙,又膠着起來。

良久,沈暮歌有些幹澀的聲音響起:“像,太像了。浮生,你不再回避本宮的時候,這眼神,與她像極了。”

說罷,沈暮歌情不自禁地擡手撫上了浮生的臉。

微涼的指尖剛剛觸及臉頰,浮生就握住了沈暮歌的手,阻止她接下來的動作。沈暮歌有些不解地望着,似乎還未曾從剛才沉迷的情緒中清醒過來。

“長公主,您喝醉了。”浮生的聲音有些冷。

“本宮只不過飲了三杯,怎麽會醉。若要說醉,倒是你這眼,讓本宮快要醉了。”沈暮歌的眼底升騰起一股不明的情意,越來越濃重,纏繞着,像似一把利箭,一下子便刺穿浮生的心。

猛地閉了眼,浮生拉下仍在自己臉上停留的手,轉過身去,不讓沈暮歌再看自己的眼。她的心緒很亂,她幾乎要被沈暮歌弄得方寸大亂,剛才那一眼,就猶如當年初見時,被刻入自己心底的那一瞬相視。

沈暮歌的确沒有過多飲酒,可是她的情緒卻已然沉醉。她沉溺在浮生與葉缥遙相似的眼神裏。那是她想念了千萬遍的珍貴,更是她無數次在心底掙紮的餘念。她曾設想過很多次,若是連她都找不到葉缥遙的屍身,那麽是不是她真的沒有死?是不是真的只是暫時失蹤了?

而最終,她還是回來,回到自己的身邊,猶如從前。

沈暮歌沉醉時這般放縱地想過,可又在清醒後嘲笑自己癡心妄想。當理智一遍一遍逼迫她清醒,就在她想要徹底放棄那看似荒唐的幻想時,浮生的眼就這樣出現了,将她從萬劫不複的深淵中拉回。她心底小小的火焰就這樣,依舊燃燒着。

她最初只是将浮生當做替身,只要能讓她記起葉缥遙的眼,也就足夠。在推開繁重如山的奏折後,每日裏只要看幾眼浮生的眼,就像葉缥遙仍在身邊時那般,心中也就不會再那麽幹涸。沈暮歌只求在冰涼的夜裏,汲取一點點的溫暖。而這種溫暖的力量,只有葉缥遙能給她。

若不是今日裏與浮生突然的對話,沈暮歌不會發現浮生的異常。饒是一個出身再好的普通百姓,或是一個不求名利的普通小太監,都做不到浮生這般寵辱不驚。她淡然地抗拒着長公主的示好,也不願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對于自己的命運,卻又不似宮裏其他人那般迷茫。這些特質讓沈暮歌對浮生刮目相看,也由不得多了一些欣賞。可這些都不足以勾動她的情緒,直到談論起飛葉山莊,說起葉缥遙時,浮生的特別,才讓沈暮歌重新審視起眼前的人。

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人,在談到飛葉山莊時,是那般的平靜。而說到葉缥遙時,又不帶一分情緒。江湖中的人,對葉缥遙,有仰慕,有嫉妒,有痛恨,也有欣賞,可是沒有人會毫不在意。那麽浮生,會是她嗎?

沈暮歌也被自己這一瞬間冒出來的念頭吓了一跳,幾乎要笑着否定自己的妄想,可不知怎的,她內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在吶喊,讓自己不得不決定親自試探一次。若不是,自己也就徹底死心,自然今後也會拉開與浮生的距離。而若是,浮生若真是。。。。。沈暮歌不敢想,她怕自己這麽一想,便将答案吓跑了。

“浮生,你轉過來,讓本宮看看你。”沈暮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浮生雙手緊握成拳,仍是止不住內心的掙紮。

她知道,這一轉身,便又跌回了從前的輪回。

“浮生,不要這麽躲着我好嗎?我只是,只是想從你的眼裏獲得一點溫暖。”沈暮歌靠了過來,她的香氣萦繞在浮生的身邊,猶如一杯醇厚的酒,沉醉了浮生所有的思緒。

見浮生僵直的背影,沈暮歌不由得一絲苦笑。身為長公主的她,何時這麽卑微地求過人。即便是葉缥遙仍在時,留下背影的也一直都是自己。現在,是對從前的嘲諷麽?她緩緩起身,拂過薄紗,從旁邊繞了過去,站在浮生面前。

見浮生半閉着眼,她便彎身,伸手輕輕捧起浮生的臉,仿佛在尋找着千年難懂的謎底。強忍鎮定的浮生被沈暮歌弄得只好睜開眼,與她對視,嘴角的苦澀和顫動的唇,似乎将沈暮歌不敢奢望的答案親自送到了眼前。

“真的,是你麽?”沈暮歌顫抖着開口,眼淚止不住地滑落了下來,這一落,便再也停不下。

“我從不敢奢望還能見到你,我以為。。。。。沒想到你。。。。。你竟然。。。。。真的。。。。。”沈暮歌斷斷續續,說得毫無頭緒,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哪一句開始說起。

“公主,您認錯人了。”浮生艱澀地開口,想要避開沈暮歌的目光。

臉卻被沈暮歌的雙手牢牢固定,由不得她逃避。

“我沒認錯!因為,這雙眼,化成灰我都認得。”

“我不是葉少莊主,公主,下午時就應該知道。”

“你不是葉少莊主,可,你是我的葉缥遙!”沈暮歌突然激動了起來,雙手随着她的情緒起伏,也劇烈地抖了起來,可她依舊舍不得松開浮生的臉。

“葉缥遙已經失蹤了。”浮生只得提醒,想讓長公主恢複理智。因為,她也快撐不住了。

“旁人都說她失蹤。可你卻說她還可能會回來,因為只有你知道,她沒有死,是不是?”仿佛在小心求證,眼底渴望的神情讓浮生無法将否認的話說出。

“公主。。。。”浮生還要開口說什麽,卻被沈暮歌止住。

她的指尖落在浮生的唇上,柔聲地哄着,不讓她再開口。目光一直逡巡在浮生的臉上,由上至下,每一個角落都舍不得錯過。她細細看着,好像在搜尋其他屬于葉缥遙的印記。可是,除了那雙眼,這張臉上,再無屬于葉缥遙的一切。

沈暮歌靠近,溫熱的氣息鋪滿浮生的臉。她的耳中響起沈暮歌百轉千回的聲音:“浮生,讓我吻一吻你的眼,可好?”

沈暮歌的眼裏是滿滿的渴望,浮生無從拒絕。沉默了許久,沈暮歌便這般殷切地望着,不肯退讓,不舍放棄。浮生細長的睫毛眨了幾下,默默地點了點頭。沈暮歌的眼底一瞬間炸開萬般歡喜,像是得了天下最珍貴的寶物,連小巧的耳垂都染了粉色。

熟悉的氣息一點點靠近,沈暮歌滑落下來的發梢一絲絲撓得浮生的臉很癢,她本能地想要扭頭,卻被沈暮歌狠狠制住。

“我不許你逃,不許再逃!”

說罷,避無可避的吻便落在了眼上,浮生本能地閉起了眼。溫柔細膩的觸感讓浮生暫時忘了一切,曾經的感覺好像在這一吻落下時又都回來了。可她們之間,卻難以無事般回到從前。

浮生的淚無聲落下,伴着沈暮歌的吻,焦灼成一道傷痕,刻進對方的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 入V了,感謝依舊在的小天使~~~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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