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深了,致爽齋卻到處燃起巨燭,一片燈火通明。

慕緋羽面色蒼白如紙,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安瀾和傾歡守在床前,暗自垂淚。皇後和諸妃等在外間,滿面焦急,見太醫出來,忙問:“怎樣?”

那年老的周太醫顫巍巍的跪下:“老臣無能,未能保住龍胎,還請皇後恕罪。”

皇後怔了半晌,方道:“那玫貴人呢?”

“貴人身子并無大礙,只是小産後身子未免虛弱,臣開了幾劑藥方在這裏,只要按方服藥就可大愈。”

話猶未完,突聽外面靴聲橐橐,卻是皇帝帶着人匆匆趕了過來,一見了他,滿屋子的人齊齊跪了下去。皇帝心內焦躁,眼睛只看着皇後:“怎麽回事?”

皇後不敢對視他的眼神,回道:“宮內燃放花燈,紫元殿走了水,引起人群騷亂,玫貴人不慎跌倒,導致小産。”

皇帝眯着眼睛,重複了一句:“不慎跌倒?”

皇後不敢應答,只低聲道:“大喜的日子,宮中出如此變故,臣妾有失職之罪,還請皇上責罰。”

周太醫見皇帝臉色不善,伏在地上不敢出聲,皇帝沒有說什麽,卻一拂衣袖走進內室,安瀾和傾歡一邊一個跪着,皇帝坐在床前,伸手摸了摸慕緋羽的臉,只覺一片冰涼,他收回手,淡淡的道:“今日紫元殿值守的是哪些人?”

這話可問住了趙承恩,他結結巴巴的道:“皇上,奴才只知道值守人數,至于是哪些人,還得去查一查。”

皇帝道:“這些奴才疏于職守,才釀成火災,害死了朕的皇兒,查明了是哪些人後,傳朕旨意,盡數杖殺。”

此話一出,衆人都是一驚,皇後想了想,走上來輕聲勸道:“皇上,這些奴才雖然該死,可是大節下,幾十條人命,未免有傷天和。。。。。。”

皇帝望着她,冷冷的道:“假如今日火勢蔓延到長樂宮,朕恰好也在那裏,有個一點半點差池的話,皇後是否也要為這些奴才求情?”

這話說得重了,皇後臉色一白,立即跪了下來:“臣妾只是婦人之見,請皇上恕罪。”

皇帝并不理她,卻皺了眉對趙承恩道:“你還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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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承恩心裏一顫,連忙道:“是。”不敢稍作停留,躬着身緩緩退出,帶着幾個小太監三步并作兩步去了。

至爽齋的寝宮并不大,這時烏壓壓的跪了一地的人,卻是悄無聲息。皇帝目光移到安瀾和傾歡身上,突然道:“今晚你們有多少人跟着你們主子出去的?”

安瀾膽戰心驚的道:“我跟傾歡,還。。。還有小遠子他們,一共六個人跟着主子。”

“好,真是些有用的奴才,六個人都沒護住自己的主子。”皇帝劍眉一揚,聲音突然變得冷厲:“留着你們這些廢物又有何用?”

安瀾和傾歡一聽此話,吓得魂飛天外,安瀾連連磕頭求饒:“皇上饒命,主子之事,并非出于意外,而是有人存心為之。”

諸妃等人面面相觑,面上皆露出驚訝之色,唯有皇貴妃神色淡然,仿佛一切不幹己事,蓮真擔心慕緋羽,本是心下焦急,一聽安瀾的話,頓覺遍體生寒,跟蘇蘊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不由自主的拉住了對方的手。

“哦?”皇帝倒還算平靜,只是眸色更冷更暗,輕聲道:“說下去。”

安瀾哭着道:“當時有很多人在喊,說紫元殿走水,人群立時混亂不堪,有人趕着去救火,有人往外奔逃,主子也着了急,馬上讓我們護送她回宮,誰知道恰好有人撞過來,将我撞開,倒像是故意這樣的,奴婢心下急得很,想靠近主子,身前身後偏偏有人,闖不過去,後來終于撥開人群過去時,主子已經倒在地上了,一地的血,我差點吓暈了。”

傾歡也哭着道:“安瀾姐姐跟我們講起這個時,奴婢才知道,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都被人撞開了,無法接近主子。”

皇帝鐵青着臉:“都被人撞開了?”

傾歡道:“是的,除了我們,小遠子他們其他四個人也是這麽說的。”

皇帝道:“你們可看清了撞你們的人的樣子了?”

安瀾道:“沒有,人又多又擠,噪雜不堪,那個地方燈光又不甚亮,他們又刻意不讓人瞧見,多數看到的是側面和背面,只記得真切,他們穿着太監服色。奴婢私底下有問過小遠子,他說他曾看清了一個人的臉。”

“小遠子在哪兒?”

“就在外面守着。”

早有人去叫了小遠子進來,那小內監一見皇帝就撲通跪下,磕頭有聲,皇帝道:“你說有人撞你,你也看清楚了是誰撞的?”

“是。”

“你認識他麽?”

“那人面生得緊,奴才并不知道是哪個宮裏的。”

“如果朕把各宮的太監叫到你面前來讓你指認,你可認得出?”

“奴才能認出。”

皇帝看了看床上的慕緋羽,緩緩道:“既然有人故意撞開你們,那紫元殿走水,或許也是有人故意為之。”突然轉過頭:“來人!去告訴趙承恩,紫元殿當值的人暫免死罪,全都鎖起來聽候朕的發落,快,快去!”

“是。”一小內監答應着,飛奔而去。

皇帝掃視了一下致爽齋的幾個宮女太監:“縱然事出有因,你們護主不力之罪亦難饒恕,朕。。。”

話猶未完,只聽床上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皇上。。。”

皇帝側過頭,面上有了一絲喜色:“緋羽,你覺得怎樣?”

“皇上,孩子。”慕緋羽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眼神空洞洞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沒了。。。”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別傷心,孩子還會有的。”

慕緋羽面上滿是絕望的悲恸,嗚咽道:“皇上。。。”

皇帝素來不喜看見女人哭泣,但見她悲痛過度,甚是可憐,只得耐着性子勸道:“你好好休息,先養好身子。”

慕緋羽咬了咬牙,忽然道:“皇上,臣妾并非自己失腳摔倒的,是有人要害嫔妾,有人害死了嫔妾的孩子!”

皇帝道:“朕已經問過你宮裏的人了,人人皆如此說,你放心,這件事情,朕一定會查明白,害你的人,朕就算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把他們找出來!”

慕緋羽神色慘然,眼睛望着帳頂,眼淚止也止不住:“皇上,害嫔妾的人,近在眼前,只求皇上為我和我死去的孩子作主。”

她這麽一說,在場諸人都十分震驚,皇帝皺眉道:“是誰?”

“就是她!”

她的手指,不偏不倚的指向蓮真的,站在蓮真身旁的妃嫔下意識的退開,留下一大塊的空地,蓮真站在那裏,一臉的錯愕:“緋羽,你怎麽了?”

皇帝顯然不敢相信:“緋羽,你說是蓮兒?”

慕緋羽看着蓮真,恨恨的道:“是的,就是她。”

蘇蘊失聲叫道:“緋羽,你。。。。”

蓮真又氣又急,又覺委屈:“緋羽,我知道你失去孩子,心裏很不好受,可是怎麽會是我害的?”

慕緋羽此時被失去孩子的傷痛蒙蔽了理智,明知當時情景,定是被人設計暗算了,那人卻不一定是蓮真。可一來現在找不着正主,二來平素對蓮真心懷嫉恨,覺得她美貌勝過自己,恩寵比過自己,加之昏厥之前偏偏看見的是她的臉,一腔怒火便理所當然發洩到了她的身上。

皇帝道:“緋羽,你好好休息,這事等朕先查清楚再說。”

慕緋羽見皇帝維護蓮真,似是懷疑自己傷痛之下神志不清胡言亂語,傷心絕望越發難以自抑,大哭道:“皇上,就是她趁着混亂,推了嫔妾幾把,嫔妾才會失去了孩兒的,嫔妾看得清清楚楚。。。。。。沒想到我跟她一同進宮,情同姐妹,她卻因為我先懷了龍胎,心懷嫉妒,趁機下毒手害我,嗚。。。。我可憐的孩兒啊!你可是為娘的命啊!”

蓮真聽了這些話,猶如一桶冰水被從頭澆下,她呆呆的看着慕緋羽,像是從來不認識這個人:“緋羽,沒想到的是我,你竟然。。。竟然憑空捏造誣陷我,這到底是為什麽?”

麗妃插口道:“蓮嫔,沒想到你一副善良乖巧的模樣,心腸卻如此歹毒,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安嫔也道:“蓮嫔,玫貴人素來與你交好,為何要誣陷于你?”

蘇蘊卻走上來跪下,含淚道:“皇上,蓮真絕不會做出此事,嫔妾願以性命擔保。”說着又看着慕緋羽:“緋羽,事關重大,你。。。你可不能亂說啊,你會害死她的!”

皇帝怒道:“都給朕住口!”

屋內頓時一片安靜,皇帝問慕緋羽:“你看清楚了,确實是蓮嫔推的你?”

慕緋羽哭泣道:“嫔妾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又看向安瀾傾歡等人:“你們說有好多人把你們撞開?”

“是。”

“那你們有沒有看見蓮嫔?”

安瀾偷眼看了看慕緋羽,道:“我後來從人群中沖出去,看見主子躺在地上,身下還有血,蓮主子就站在我家主子旁邊。”

皇帝怒道:“你剛才為何不說?”

安瀾吓得身體都軟了:“主子沒醒來之前,奴婢并不知道蓮主子推了她,只看見她站在主子身邊,蓮主子與我們主子素來親厚,奴才并沒有想到其他事情上去。”

皇帝沉下臉,對蓮真道:“你還有何話說?”

蓮真反而平靜下來,輕聲道:“嫔妾無話可說。”

皇貴妃本站在一旁,這時卻上前一步:“無話可說就是認罪了麽?”

“嫔妾沒有推過她,當然也不會認罪。”

“當時你身旁有人跟着麽?”

“沒有。”

“你宮裏的人呢?”

“我當時聽見有人在喊,說玫貴人摔倒了,連忙擠了過去,我宮裏的人并沒來得及跟着我。”

“你趕過去之後看見了什麽?你又做了什麽?”

“我看見她躺在地上,眼睛直直的瞪着,身下有一灘鮮血,我叫她她也沒反應,我連忙伸手去扶起她,喊着讓人擡她回宮和請太醫。”

皇貴妃不再問她,卻問安瀾:“蓮嫔說的是真的麽?你看見她扶你們小主了麽?聽見她叫人請太醫沒有?”

安瀾吶吶道:“我。。。我。。。”

皇貴妃微笑了一下,又對傾歡道:“你們應該知道,若有一句話不盡不實,那便是欺君之罪,要株連九族的。”

傾歡咬了咬唇,忽然道:“奴婢看見蓮主子扶我們主子,還喊着讓人請太醫。”

安瀾這時也道:“我也看見她拉着我們主子的手。”

慕緋羽紅腫着眼睛,緩緩的道:“她拉着我的手,那是因為她推了我之後,我便死死的拉住她手,不讓她脫身,直到後來暈過去,至于她叫人請太醫,那是因為安瀾都傾歡都到了,她假惺惺的做給她們看的。”說着,她仰臉看着皇帝,悲泣道:“皇上,她可是謀害了你未出生的皇兒啊!”

皇帝看着蓮真,過了半晌,突然道:“蓮嫔有謀害皇子之嫌疑,即日起幽禁于靜心宮,非奉诏不得踏出宮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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