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珠蕊躺在地上,七竅流血,身子已是僵硬而冰冷,寶貞跪在她身邊,雙目又紅又腫,悲泣不已:“她說,她想回金陵。。。”蓮真見她死狀如此之慘,幾乎哭暈過去,這時一提到金陵,更是觸動了滿腔心事,橫波生怕她傷心過度,将她緊緊摟在懷裏,她亦不掙紮,只如木頭人一般,癡癡呆呆的望着珠蕊的屍體。
桑蓉帶着兩個小太監冒着風雪,提着羊角燈一路趕來,在外面聽見哭聲,已知不妙,一推開門,見蓮真安然無恙,方松了口氣,再看看地上,卻又忍不住一跺腳:“唉,我來遲了一步!”
橫波一看見她,便如見了救星,連忙推了推蓮真:“小主,桑蓉姑姑來了。”桑蓉在她身前跪下,滿面憂急:“小主。”蓮真這才慢慢擡起頭,總算輕輕開口叫了一聲:“姑姑。”話音未落,眼淚便已落下。
桑蓉看屋內情形,早知發生了什麽事,在她身前半跪,低聲道:“小主,人死不能複生,小主身子金貴,須要保重自己才是。”
蓮真哽咽難言,只含淚點了點頭。
桑蓉心細周到,除了飲水和食物等,還替她們帶來了火爐,以及一些上等銀霜炭。那跟随而來的兩個太監亦十分機靈,這時一個将食盒一層層揭開,将菜肴在地上擺開,一個卻生起了火爐。
桑蓉見寶貞只顧哭泣,輕斥道:“你也忒不懂事!瞧着小主傷心,不來勸解,自己反而哭得更厲害。你準備守着她哭到幾時?這還只是個開始,死一個人就當時給你們的警示,今後你們務須處處小心防範,保護好主子,否則遲早跟她一個下場。”
寶貞被她說得心裏打了個寒顫,拿過一床被子,小心翼翼的将珠蕊屍身蓋住,卻是不敢再哭了。桑蓉拉了蓮真的手,只覺一片冰涼,又道:“小主,這當兒傷心毫無益處,你知有人要置你于死地,更當振作起來,不要遂了奸人之意才是,你若是一直這樣,不但無法為珠蕊報仇,更是枉費了奴婢的一番苦心啊。”
橫波也道:“桑蓉姑姑說得是,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小主先需自保,否則我們的命真要一起葬送在這裏了!”
蓮真經她們一勸解,慢慢收了淚:“是我糊塗。” 橫波眼睛望着桑蓉:“只是,主子宮中宮外,皆無所倚仗,要如何脫身,還求桑蓉姑姑指點。”
桑蓉道:“指點二字奴婢當不起,只是奴婢已私下求了皇貴妃了,只要小主耐煩些兒,保重好自個兒,總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蓮真一怔:“皇貴妃。。。她會幫我們麽?”
桑蓉不欲多說,只道:“皇貴妃也知小主是受了冤屈。”說着看了看外面:“奴婢不宜在此地久留,若被人知道,又多生了事端,只望奴婢剛才所說的,小主已經聽進心裏去了。”
蓮真含淚道:“姑姑,你幾次三番相救,深恩大德,希望來日我還有機會報答。”
“報答二字不敢當。”桑蓉起身欲走,見蓮真淚眼漣漣,滿是依依不舍之色,心下大是不忍:“小主千萬珍重,改日奴婢再來看你。”說罷又殷殷叮囑橫波:“從此以後須加意小心,外間送來的東西一概不要食用,我自會替你們想辦法。”
橫波道:“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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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蓉帶了兩個小太監走了,蓮真和橫波直送她到門外,看着燈籠的火光消失,這才轉身回屋。
只這一會兒,爐內炭火已燃起,紅通通的,屋內總算多了些許溫暖,寶貞忍不住伸過手去取暖,忽而又想起一事,回身指着珠蕊的屍身,吶吶道:“她。。。她難道就一直。。。”
橫波道:“只能放這兒了,死個了宮女,不是什麽大事,這樣雪夜裏,不會有人來管的,更不會有人去禀告的。”
蓮真似是沒聽到她們的話,盤膝在爐火旁坐下來,出了一會兒神,然後伸手拿起了筷子,輕聲道:“桑蓉姑姑送來的菜肴看着十分可口,你們剛才不是嚷着餓了嗎?”
皇後執掌後宮,事務冗雜,又是節下,連日來未免操勞過度,身子便有些不大爽快起來,這日剛喝了藥,在炕上歪着養神,麗妃又過來請安,見了禮,皇後命她坐了。
麗妃笑道:“娘娘今日看着精神好些。”
皇後道:“嗯,昨晚喝了孟太醫開的補神安眠的藥,睡得安穩了些。”
麗妃陪笑道:“娘娘這一向累得很了,有些不大着緊的事該放一放,好生靜養幾日才是。”
“本宮何嘗不願靜養,可是你看看,這大節下,可有哪樁事是不着緊的?”
麗妃稍微壓低了一點聲音:“聽說昨兒晚上靜心宮死了個宮女。”
“今日一大早就有人來禀告,看來你們都已知道此事了。”
麗妃試探道:“不知皇上知道了沒有?”
皇後拿着小銅火箸兒撥了撥小手爐內的灰,不緊不慢的道:“趙承恩已轉禀皇上了,說那宮女被關進去後,吓得自殺的,皇上很不耐煩,斥罵了他一頓,說死了個宮女,有什麽大驚小怪的。”
麗妃輕輕咬了一下牙:“荊州刺史給皇上送了四名美人,皇上那日一見便被迷住了,自是不耐煩聽這樣晦氣的事。”
皇後看了她一眼:“你倒像親眼看見似的。”
麗妃把頭低着,心裏無限委屈怨憤,卻不敢發出一語,皇後道:“蓮嫔和玫貴人進宮沒多久,寵冠諸宮,如今是怎麽樣?一個獲了罪,被關進了靜心宮,一個失了子,成日在皇上面前哭哭啼啼的,皇上當時雖溫言安慰,後來卻不願意再踏進至爽齋。你不過一時失了寵,還沒到無可挽回之時,何必做出如此樣子,難道不知皇上最厭惡妒婦怨婦麽?”
麗妃低聲道:“娘娘訓導,臣妾知錯了。”頓了一頓,又道:“娘娘,你說,玫貴人的孩子,是不是蓮嫔。。。。。。”
皇後神色平靜:“玫貴人既說是蓮嫔推她的,總不至于有錯的。”
麗妃聽她如此說,縱有滿腹的猜疑,也不好再說出口了,勉強又陪着聊了幾句,便起身告辭。染春見她出去了,又換了一盞熱茶上來,陪笑道:“麗妃娘娘心裏還是裝着皇後娘娘,這幾日請安請得殷勤。”
皇後不置可否,過得一會兒,卻冷笑道:“敏妃這一石二鳥之計倒真是高明。”
染春道:“人人都知宮內的燈市布置全是由敏妃的父兄一手操辦,她這一招棋,卻是行得險了。”
“險是險了點,除掉了心腹大患便是好的。她是斷斷不會容玫貴人生下孩子的,看玫貴人那樣子,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若是生下皇子,只怕沒人在她眼裏了。”皇後出了半日神,又道:“再說了,敏妃心思缜密,既要出手,自然計劃周詳,哪會輕易被人抓着把柄。”
染春笑了笑:“她也是看準了蓮嫔和玫貴人無家世背景。蓮小主倒真是可惜了兒的,因長相招寵,也因長相招忌,只怕這輩子難見天顏了。”
“那也不一定。”皇後搖搖頭:“我見皇上那日對她還是有些不舍,只是玫貴人言之鑿鑿,一口咬死了是蓮嫔推的她,皇上也不好回護,畢竟這關系着皇嗣,可這不封號還保留着嗎?”說畢,端碗喝了一口參湯,又道:“且走着瞧罷,我們只冷眼靜觀就好了。”
室內炭火燒得很旺,溫暖如春,角落裏碩大的羊脂白玉瓶裏插着數尺高的紅梅,一陣陣暗香襲人,皇貴妃穿着一襲白色狐腋裘坐在案前,一聽桑蓉的話,将手裏茶盞放下:“染了傷寒?”
“是的。”桑蓉道:“靜心宮已棄置多年,門窗多有破損,本來就冷,那珠蕊死時,蓮小主沖到風雪裏,想叫人救她性命,當時還未怎樣,早上便有些發燒,如今已是昏昏沉沉的了。”
皇貴妃微微皺了眉,沉思片刻,對疏桐道:“讓高賢去請了李太醫來。”
桑蓉有些着急:“娘娘,蓮小主的病還不是最急的,他們今日便要把珠蕊屍體燒了,娘娘可得想想辦法。”
皇貴妃道:“沒有禀過皇上皇後,他們也沒這膽子。”
桑蓉道:“可是燒了,就沒有證據了呀。”
皇貴妃道:“就算沒有燒,也查不出主使之人來的,況且死的是個宮女,沒人會去大張旗鼓的查,皇上這兩日可沒閑着,哪會有心在這上面。”
桑蓉道:“可是。。。”
皇貴妃道:“好了,不用說了,你想說的我都明白,我自有主張。”
桑蓉只好安安靜靜的退到一邊,不多一會兒,李茂過來了,放下藥箱,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跪下:“請娘娘安。”
“起來吧,你今日在宮裏值夜麽?”
李茂不知她所問何意,站起身來,如實回道:“今日并沒輪到臣值夜。”
“你跟你們院史賀大人說聲,就說本宮今日身子不适,想你在宮中值夜。”
李茂詫異:“娘娘身子不适麽?”
皇貴妃并不回答她的話,卻看着她:“本宮曾說過你膽子很大,不知你自以為如何?”
李茂一頭霧水,小心翼翼答道:“臣有些事情膽大,有些事情膽小。”
“如果本宮叫你去做一件別人不敢做的事情,你怎樣想?”
李茂微微擡起頭,卻見她如泉水般清冽的眼眸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心中莫名的一緊,只得橫下心來,道:“只要是娘娘叫臣做的事,臣的膽子應該會比平時要大一點。”
皇貴妃嘴角露出一絲微微的笑意:“很好,你醫術高明,又有足夠的忠心,今晚便是你再一次向本宮證明自己的機會。”
李茂硬着頭皮道:“娘娘需要李茂做什麽,只管吩咐。”
“宮中有一個人病了,病得很嚴重。”皇貴妃說着,指了指旁邊的桑蓉:“你晚上随了她去,務必将那人醫好。”
李茂一愕:“敢問娘娘,是宮中哪位主子病了,還是。。。”
“靜心宮的蓮嫔染了傷寒,我要你去救她。”
李茂呆了呆,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氣,跪下道:“若是娘娘叫臣去做別的事情,臣心裏可能并無把握,但這醫病救人,乃是臣生平唯一擅長之事,臣定不負娘娘所托,請娘娘在宮裏靜候佳音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