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奈何君心淺(四)

慌忙跟着跑進去,看到負手而立的景熠背對着我,又生生止住腳步,心裏翻騰着各種情緒,卻挑不出一句來開口,幾經掙紮,我慢慢走到他身後,用盡可能平靜的聲音問:“為什麽我不可以?”

他不出聲,我不願放棄,聲音更添了乞求:“你告訴我,是什麽都沒關系。”

我沒勇氣繞到正面去看他的表情,他也沒有轉過身來看我,我倔強的想聽一個答案,他卻固執的不肯給,于是兩個人之間,就只剩了長時間的沉默。

後來景熠提起過,在那一段沉默裏,他有無數種方法可以圓過之前的一時沖動,可以将我們的關系維持在一個可控的範圍,但他只是開不了口。

他寧願我胡思亂想的去恨他,也不願親口說一些或承認或否認的話給我聽。

于是我懂得,有些東西并不是他不肯給,而是在那樣一個時刻,他給不起。

漸漸的,我鑽了牛角尖,覺得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卻留下來,一定是因了什麽原因,如果不是我想到的那一種,那我只能說,他挑戰的是我的底線。

一直到我确定他不會說什麽了的時候,我輕輕的,無聲的笑了:“皇上的意思,臣妾明白了。”

他終于轉過身來看我,我卻不再看他,并且對他眼神中的些許波瀾視而不見,目光盯在半空的某一處:“以前我是沒有資格愛你,沒有資格站在你身邊,現在同樣沒有資格替你做什麽。”

再去對上他的眼睛,我溫柔淺笑:“天色不早,皇上要不要早點歇着?”

景熠死死的盯住我,目光深邃,在我看來,這種深邃反而淺淡無比,我是皇後,我排在所有妃嫔的頂端,在他心裏,卻又挂在遠遠的末尾。

少頃他也是淡淡一笑:“皇後睡吧,朕還有事。”

“好。”我當即點頭,絲毫不見拖泥帶水,表情都沒有變一下。

他遲疑了一剎,邁步從我身邊走過,我跟在他身後去送。

到他快要出門的時候我才叫他:“皇上。”

他很快轉身:“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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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之前說過,如果臣妾需要,會給蘭嫔一些晉封,”我依舊笑着,“現在臣妾需要瑞祥宮有一個主位。”

他眼裏有着一閃而逝的失望,我緊跟着道:“雖說是跨了品級,總也是得過皇上憐惜的,前頭草草了結已經十分委屈,現在出了小月,我這做皇後的總不好不管不問,不知是否有資格替她求個恩典,也算是——”

不等我說完,他簡單的點頭,沉聲:“好。”

笑意漾開來,我斂衽低頭:“謝皇上。”

他再沒有一個字,轉身離去。

從始至終,我都是笑着的,盡管笑不入眼。

一直到站在門口看着景熠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我才收起了表情,低頭靜默片刻,重又微笑。

闌珊說,對敵要果斷兇狠,但是遇到真正的高手,對他一閃而過的弱點要做得到視而不見,寧肯假入歧途也不要貿然強攻,因為這類人就算有弱點也不見得致命,不會給你太多機會去試探,沒有把握的時候裝一裝糊塗很有必要。

用虛僞的笑容掩飾內心真正的歡喜,我想,大概也只有我會這麽做。

就如我殺容成潇時一樣,前面按捺不下,後面掩蓋不好,這一晚上,他是徹底失了控。

他不要我犧牲,因為我與那些女子在他心裏大不相同,就算是挂在末尾,也還是不同。

原來他的冷硬無情只能表現在他可控的時候,我不斷的帶給他的意外,已經讓他從憤怒發展成了無狀,也終于讓我看到了他心底的片刻柔軟。

但我也猜得到,如果我堅持的逼問他,他大概會說出否認的話來,畢竟這才是我所了解的他,在任何時刻,都能做出最無害大局的決定。

而一旦他說出來,保不齊在心裏就生了暗示,未來許就成了真,既然如此,還不如由我來幫他說,至少會讓他心裏絞一下,讓他體會一下被人誤解的別扭。

他心裏竟然是有我的,真好。

景熠走了,當然不是因為有事,我沒有留他,也并非因着傷了心,這種局面非我所願,但又知道是必須的過程,就如我和景熠都無法跟唐桀學醫一樣,過猶不及,速則不達,慢下來穩下來,才有将來。

當晚景熠沒有再往其他妃嫔那去,只是回到乾陽宮,在文和殿裏待了通宵,所以他沒有宿在坤儀宮也就順理成章的被認為是真的有事。

景棠的進宮和景熠愈發密集的出現給了許多人暗示,第二天并非規定請安的日子,後宮妃嫔依舊來了個齊全,美其名曰是不敢懈怠了規矩,報請恢複日省,我看着這一殿的人,知道她們的意圖和心思已經開始有了差別。

像貴妃那群,恐怕是得了太後的話,明白前面一段把我排擠的太狠引起了容成家的反彈,此時要讓些臉面給我。還有一些,是在薛家的長久壓制之下進退無門,猜測盼望着我這邊是否會有條出路,這其中就包括剛才出了小月不久的蘭嫔。

一個多月重新出現在人們視線中的時候,這個嬌小的女子瘦了好大一圈,眼神黯淡,下巴更見了尖利,從不主動說話,間或朝我望上一眼,卻并不敢在目光中夾雜任何東西。

不理會貴妃略帶讨好的請示,我的眼睛越過幾個主位落到蘭嫔身上:“蘭嫔也出了小月,身子可大好了?”

蘭嫔吓了一跳,忙着施一禮道:“謝娘娘,臣妾已無礙了。”

“那就好,”我笑着,比起那些已經在後宮沉浮了六年,至少大我三四歲的女子,盡管我無法以十七歲的年紀擺出超越她們的端莊世故,卻依然能夠以所坐的位置給自己說話的底氣,“昨兒個本宮還與皇上說起,蘭嫔往日裏頗得聖意,好好的身孕還未得歡喜就沒了,實在蹊跷得很。”

這話說得戳中要害,衆人面上俱是一僵,許多目光朝蘭嫔飄過去。

蘭嫔眼中現了剎那驚恐,竟是跪了道:“是臣妾福薄,未能保住皇嗣。”

提起這個只是為了把蘭嫔亮出來,我并未打算翻回頭去查她小産的事,結都結了,不好查也沒必要,此時敲山震虎的目的達到,我沒有再去揭誰的傷疤或陰謀,只是嘆口氣:“皇上子嗣單薄,也是着實扼腕遺憾。不過蘭嫔這回遭了如此不幸,也沒見給些晉賞撫恤,實在是本宮的疏忽。”

蘭嫔低着頭也不看我,嘴裏念叨着:“臣妾無功有過,不敢奢求其他。”

這件事景熠處置的的确薄情,蘭嫔嘴上說是不敢,那話裏的憤懑不甘已然聽得出來,我笑一笑,“話不是這樣說,只是前陣子本宮身子一直不好,皇上又政務繁忙,才拖到了這會兒,想來也快了,蘭嫔可不要怨皇上才是。”

蘭嫔聞言急忙俯下身子:“臣妾萬萬不敢!”

我擺擺手:“哪有這麽嚴重,快起來吧。”

蘭嫔立起身,垂了眼睛不看我,掃視一圈,許多人都或明或暗的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有眼紅的也有冷眼的,許是因着之前慧妃的事,一些心思透徹的甚至露了憐憫譏笑的表情,想着這便是又一個要消失的了。

我則不動聲色的淡笑,眼睛瞥了一眼暗自咬牙的貴妃,道:“至于貴妃剛才說的事,回頭再議吧。”

心裏輕哼一聲,我既然能重新坐在這陪你們說話,就絕不是要扳回一點臉面那麽簡單。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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