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隔夜兩重天(二)
心裏猛地一頓,突然就想起了景棠說過的話——
以後宮裏頭幾乎件件事都會與他相關,今兒個能被我看出來,日後難保旁人瞧不明白。
面上并不動聲色,我淡淡的把眼睛別開:“不耐下性子又能怎樣,目前我靠的還是這個身份姓氏,沒有足夠的了解和根基,不緊不慢也是必須的,就像我給了那邊主位卻不急着要她表态,我擺明了立場卻要等着你主動找上我。”
“的确不必着急,”她的聲音響在耳側,“蘭貴嫔早晚是你的人。”
“哦?”我歪過頭去,意味深長,“我的人麽?我還以為會是咱們的。”
她十分娴熟的把問題推回來:“娘娘不急着要她表态,怎麽卻急着來聽我的。”
“無論如何,都不是一時半刻的事,”仿佛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她緊跟着道,“其實她比誰都明白局面,只是貿然晉了貴嫔,需要一個接受的過程。”
我不明所以:“要接受什麽?”
“你進宮就是皇後,時間又短,自然看不明白,”她此時的笑容裏面含了些落寞,看了我一眼才道,“皇上看似多情,見一個愛一個,其實他心裏分得很清楚。”
“宮裏頭這麽多妃嫔,對他來說分為三種,嫔位以下都是無甚用處之輩,酒肆玩笑而已,得失都不會挪一下眼睛,在這些女子眼裏,他是薄情的那一個,看得到,要不起,伴君如伴虎。”
“主位之上,不是身家顯赫,就是有所專長,又或是一門心思往上爬的愚蠢貨色,都是可利用的棋子,”寧妃自己也在這一群,她在說起的時候卻并不見任何情緒,“在這些人眼裏,皇上就是皇上,你利用我,我何嘗不是在利用你。”
“只有那為數不多的幾個嫔和婕妤,才是真正得了他心思的,精挑細選出來,給一個不高不低的位份,不會被哪個高位當做炮灰犧牲了去,也不至卷入太大的漩渦,落得或廢或死的下場,可以算是最安全的一個階層。”
我愣一愣,緩緩的冒出一句:“在這些人眼裏,皇上是——夫君?”
她聽了一怔,突然就笑了:“也就是個可以提供庇佑的男人吧,整個後宮的人誰都可以把皇上當做夫君,只是這個夫君卻從不把任何一個當做妻子。”
“因為即便是最安全的這些人,也從不見他兜攬過誰,頂多了在某些時候拖延一下,比如之前的貞嫔和純婕妤,比如這回蘭貴嫔,都是當晉沒晉的。”
我微微不解:“這還不是兜攬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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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是,”她穩穩的搖頭,“只是沒到時機罷了,大凡聰明的看得懂的,上面都會想要拉攏,自然早晚要被拽上去,糊塗的那些自己就會一路尋死的往上爬,皇上只是在适合的時候保她們,或可心,或可憐,或者因着其他的什麽緣由,然後等着在恰當的時候為他所用。”
“我覺得這些人,反而是最慘的,沒有足夠好的家世,爬得高站不穩,早晚就是被犧牲的命,可惜能看得懂的太少了,”她有點閃躲的把眼睛別開,“我進宮六年,看得很清楚,也慶幸我爹身居要職,自己一進宮就是妃位,不必受那個煎熬。”
再看我的時候,她恢複那種雲淡風輕的淡然:“如你所說,皇上的确是把我留下來,卻并非是不想我有什麽結局,而是到現在才是我派用場的時候。”
“你——你們,”我不知道此時該說什麽,“會怨他麽?”
“有什麽可怨?”她的笑無奈又真實,“這裏是後宮啊,皇後娘娘,我們是生來就注定的。”
“現在你明白了,”見我不語,她擡眼看我,“蘭貴嫔就是看得懂的那種,她一樣進宮六年,已經在嫔位上待了四年,現在她需要接受的,是自己小産之後終于被放棄了這個事實。”
我一直以為蘭貴嫔的按兵不動只是在猶豫或膽怯,想為自己選一條更好的路,無可厚非,連我自己都沒有必勝的把握,也就無從苛責旁人的自保行為,是敵是友,我相信她早晚會選一邊站。
然而我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我看似随意的選了個切入口,竟然是毀了她多年的安穩和期盼,盡管她自己也不見得沒有懷疑過真假,但在這宮裏的女子,能有一個虛幻的夢想亦十分難得。
之前以為她言語中的憤懑不甘是緣于景熠的薄情不理,現在想想反而恰恰是這種冷落才給了她一片安寧,她的擔憂來自景熠是否真的要放棄她,她壓抑着的憤怒情緒則是沖着那個失去的孩子,以及即将害她失去更多的我。
一個人順着昏暗小路慢慢的往坤儀宮走回去,一遍一遍的想着寧妃說的那句話,盡管早就知道後宮争鬥歷來慘烈,比戰場更危險,比朝堂更複雜,有說一入宮門深四海,有說三千紅顏绡香斷,卻全不如這樣一句話來得無端貼切,又深入骨髓。
我們是生來就注定的。
我知道自己從做下決定的那一刻起,早晚要徹底成為其中之一,卻沒想到來的這麽早,這麽早就有人用看似随意平常的一些話把我僅存的那一點幻想破滅。
生來注定,至死方休。我要面對的是一群拿命在拼的女子,她們用了全部心思氣力在我惦念的那個人身上,不見得愛他,卻是因為他不愛她們,我不希望景熠多情四散,卻也不願他是薄情的。
我該怎麽辦,生來注定的并不包括我,是我自己選了這條路,我很怕有一天走到盡頭的時候,回過頭狠狠的悔了,卻看到自己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也在想着寧妃臨走前最後的那句話:“你要的根基在廣陽宮,你缺的了解在我這裏,我會讓你看到我可以做什麽,但至于是我還是我們,就要看皇後娘娘能給臣妾什麽了。”
到了東側門,看到水陌有點焦急的等在門口,我不想說話,卻見她忙着湊過來道:“小姐,皇上來了。”
我一怔,問她:“那怎麽不去尋我。”
我和寧妃就站在原地沒有動過,水陌要想找我十分容易。
她朝寝殿裏頭指了指:“皇上說等着就行,不必去找。”
我點點頭沒有出聲,感覺心裏有什麽閃了一下,一時卻沒有抓到。
略略加快了腳步,到殿門口,看到裏頭那個熟悉的身影,還是方才宴上的正式衣冠,再算算時辰,他俨然是從長陽殿直接奔了這裏。
聽到動靜,景熠轉頭看我,就是這一個目光交錯,讓我突然想到了方才在心裏一閃而過的東西,整個人驟然清明。
分明又是一句話,看似澄清又似承諾,景熠說過的——
那些女人全都可以被犧牲,你不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