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淤青
再多的不滿和指責都被這一句全數打回。恐怕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他還要精細地算出這段日子到底有多長,包括她自己,都只是約莫有個兩年的概念。
愣神間,她看到男生長長的眼尾褶子極緩地閉阖了一下,又睜開。
“我真的沒有跟你。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在華江區投了一個俱樂部。現在過去,只是剛巧也走這條路。”
“俱樂部?”
“你不信的話,可以問裴老師。他知道的。”
裴忠南不知道她和謝行曾經的關系,也沒必要配合外人一起哄自己。
裴芷這才相信,自己真的錯怪他了。
她一驚一乍的精神狀态看來并沒有好轉。
尴尬之餘,有人驚喜地叫着她的名字從不遠處疾步而來。
“裴芷?!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上回發回來那些照片真是絕了!你這水平百尺竿頭更進——”
裴芷解除尴尬回頭,就撞上了雜志社年輕副主編興奮但更尴尬的笑臉。
他看到自己和謝行站在一塊,估計心情更為複雜,最後兩個字直接卡在了嗓子眼沒出來。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
兩年多前的這一幕似曾相識,不過最後是以謝行把副主編掣肘按在車框上收尾。副主編估計現在還能記起男生難以自控的情緒,以及泛白的指骨和那句咬牙切齒的威脅。
“你他媽離她遠點。”
副主編收起複雜的表情:“啊……哦哦……你們先忙、先忙。我有點事上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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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芷在想什麽,謝行不會不知道。
他很會捕捉她的情緒,也很擅長抓住弱點得寸進尺。
剛才一度從他嘴裏消失的“姐姐”兩字稱呼,在他計算到對方因為誤會自己而心有愧疚時,選擇性遺忘了自己被勒令取消這麽叫她的資格這件事。
半晌後,他聳肩:“姐姐,你看。我這回沒動手。”
“……”
骨子裏态度強硬的人大多有這樣的毛病。說話時尾音總是帶着自負。就連一件理所應當本不該做的事從他嘴裏說出來就好像在講:我沒動手就是最大的施舍。
他兀自笑了一下,腮邊齒骨微動:“那你能多花點時間重新認識我嗎?”
這話給自己留了充分的餘地。
畢竟得多花點時間在他身上,機會總是有的。
裴芷這會兒不想在雜志社樓下多作糾纏,退後幾步敷衍點頭:“再說。”
***
趕到樓上雜志社,比約好的時間稍微晚了一點。
公用開間一大半人都認識她,一路進來頻頻響起招呼聲。
裴芷走到最裏面有百葉窗的那間,頭頂挂着主編室的牌子,她站定敲了敲門。
“請進。”
按在門把上的手還沒用力,門就自動從裏面開了。
在樓下碰到的那位副主編剛說完事出來,正巧又在門口相遇,氣氛略顯尴尬。
裴芷假裝忘記剛才的相逢,莞爾一笑側身讓開路。
待人出去她才帶上房門,一回身就對上江瑞枝嫌棄的眼神:“昨晚也沒喝幾杯啊,今天搞這麽晚?你這不會初老綜合征、年紀大了喝酒蹦迪樣樣不行了吧?”
“罵我初老約等于罵你自己。”裴芷倒是一臉無所謂。
她們閨蜜三個出生日期都在前後一兩天上,還沒睜眼就被父母定下的緣分。
當初那家私立醫院服務好、環境佳,就是貴。
老裴算半個公衆人物,積蓄殷實。池顏就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富二代也不用說。至于江瑞枝,年紀輕輕能坐上主編的位置,能力占一半,另一半是因為這家dreamer雜志社就是她自己家的。
江瑞枝是行動派,有公事在先也不廢話,面對面坐下的工夫已經把裴芷之前傳過來的一系列照片切到了電腦主屏上。
“數量可觀、質量也不錯。這一年的南非風情專欄都有素材了。”
dreamer雜志社主營地理和人文,受衆廣、質量佳,近兩年開拓了新版塊新市場,但老本行一直位列同系列刊物前三。
鼠标往下移了一段,她又說:“這些已經讓人按季節重列過了,不過你得幫我标一下參獎作。”
裴芷拍的照大多都會送去參加各式各樣的攝影作品選,有些因為版權或是其他原因不能在評獎期間二用;也有些能商用的作品因為知名度,價格也會有上下浮動。
雜志社每采用一張,都會在嚴選過後支付攝影師相應的酬勞。
當初開創南非這一版塊時,那邊并沒有人對接。裴芷不算雜志社的人,但長久的合作關系和其他一些私人原因,她填補缺口跑去待了兩年。
當然,若是普通采風并不需要那麽久。
江瑞枝對這裏邊的原因還是知道一些的,和裴芷一起挑挑揀揀一上午,另外的一字未提。
一直到接近午休,江瑞枝留她吃飯:“去樓下那家素餐館?我最近輕斷食。”
“随你。”裴芷喝了口檸檬水,這才點評道:“昨晚沒來得及說,你這瘦得有點快吧。真有用?”
“有用啊。但你別,你都一尺六腰了還想怎樣?給條活路行不行?”
兩人說說笑笑往樓下去,電梯裏沒別人,江瑞枝一把勾住她脖頸,湊到耳邊問:“老實交代,早上誰送你來的?”
“什麽誰送的,出租車師傅送的。”
裴芷嘴上這麽回答,心裏卻想副主編一身書卷氣,也不是那種喜歡打小報告的人,但止不住心虛,指腹□□起袖口上一列金屬扣。
小動作被江瑞枝抓個正着:“還敢騙我?”
“你知道還問。”
“我不知道啊。”江瑞枝抓住她的手指,“嚴格來講,我只知道一半。早上在茶水間聽到有人說你是一帥哥送來的。這麽緊張?是你自己出賣了自己,好吧?”
“……”
“快說,那帥哥是誰?徐北?”
反正在江瑞枝的火眼金睛下裴芷也撒不了謊,随着電梯門打開時的那一聲掩蓋,自暴自棄道:“謝行。”
“……”
輪到江瑞枝語塞。她瞪大了眼,臉上表情複雜得很。半晌後,一口氣才重新喘上來:“你說誰?!”
不等裴芷反應,江瑞枝扯過她手臂,連珠炮似的厲聲質問道:“你是瘋了嗎?你看看你這手,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了是吧?你還記得兩年前那天我接到你,你是什麽鬼樣子?”
“——這、還有這、這這這。全他媽是青的。”
江瑞枝抓着她的手,指尖點在幾處的力道卻是輕的。就好像那些淤青還沒痊愈,怕弄疼她一樣。
何止是她,謝行與她綁在一起的手腕更慘不忍睹。
只不過沒人看見就像是沒發生過一樣。江瑞枝會心疼她,但沒人會心疼謝行。
思緒被江瑞枝急急打斷,她對她吼:“手機呢!”
“在?”
搶過她手機,江瑞枝熟練地打開隐私界面後的定位:“不記得了?這個!他就用這個每天追蹤你去哪、做什麽!還有門口樹底下那個停車位,都快成了他專屬車位了!你來、你走、你待多久、哪件事不在他眼皮子底下?!”
見裴芷沉默,她深深呼出一口氣平緩心緒:“我就是希望你記得,謝行的控制欲已經到了變态的程度。你再和他在一起,你會瘋的。”
寫字樓人來人往,兩人站在電梯口許久已經招來不少側目。
裴芷長睫微阖:“真沒在一起。就是昨晚不小心碰到的。而且你說的我都知道。我在他眼裏什麽都不是。他只是需要一個沒有人格的洋娃娃來陪伴。”
“你知道就好。”
江瑞枝聽她這麽講才稍稍放下一點心,琢磨片刻又忍不住重點補充:“天底下男人說的話你可別當真。萬一他臭不要臉回來找你複合,說什麽你都別信。現在二十出頭的小弟弟,最會胡說八道了,明白嗎?”
“明白——”
裴芷笑起來,拖長調子配合。
***
飯後,裴芷耗在江瑞枝辦公室,和她一起捋了一下午南非人文風情。
到下班點,財經版塊那兒臨時出點問題找江瑞枝接洽,裴芷自然而然丢失了送她回家的司機。
不過臨走前,江瑞枝對她神秘一笑:“別打車,我找了人送你。”
從小玩到大的情誼,裴芷都不需要多繞一個圈就猜到了是誰。
她記得徐北開一輛黑色捷豹,車身狹長呈流線型。到樓下果然看見與記憶中一致的深色轎車安靜停在路邊。
江瑞枝三番五次想讓她和徐北湊一對估計也是怕她又着了謝行的道。
走向轎車的短短幾步路,徐北已經下車。
他繞到車駕另一端,眼底藏着溫柔笑意:“忙完了?江瑞枝說你沒開車,我剛好在附近,今天正好還要給裴老師送趟文件,很順路。”
見到她先解釋出現在這的前因後果,且一點不給對方壓力。
順路、剛巧……一切都表達得剛剛好。
裴芷接受好意,遙遙站定:“對啊,還沒來得及補駕照。昨天也見你從現場過來,最近忙着?”
徐北笑:“工作性質沒辦法,哪裏有事兒就往哪裏跑。上車吧,外面風大。”
昨天下過雨,今天空氣微涼。但落日餘晖灑在身上,不管是陽光還是風都是和煦溫柔的,一如徐北面上的淺笑。
裴芷攏了下耳邊碎發,在贊比亞待得久了,一時之間被擠在摩天大樓夾縫中墜落的昏黃日盤吸引了目光。再收回時,餘光正巧瞥見不遠處梧桐樹下的熟悉銀灰色跑車。
停得有些遠,再往樹底下藏幾分就完全隐匿其中了。
攏着發絲的手指一頓,她突然緊張得連氣息都亂了方寸。
見她遲遲不上車,徐北別過頭:“怎麽了?”
“……沒事。”
那輛跑車貼着暗色隐私玻璃,那麽遠的距離根本看不清駕駛座上是否有人,但裴芷依然覺得焦灼,被窺探的不安由心底滋生。
她想快速坐進轎車逃跑,但腳下卻生了根遲遲動彈不得。
于是眼睜睜看着車門打開,男生摘下架在鼻梁上的寬幅墨鏡朝她一步一步慢慢走來,越近越能看清嘴角抿緊的弧線和眼底藏匿不住的危險氣息。
就像一頭小獅,好不容易收斂起來的躁動情緒在受到外界刺激時會下意識龇牙咧嘴着向外宣洩。
謝行幾步穿過馬路站定在兩人面前,目光黑沉沉往徐北身上壓。
男人之間不需要認識,單憑一個眼神,就能清楚地摸清對方的敵意。何況其中一方此時的目光充滿攻擊性。
裴芷深知他躁動起來的脾氣,條件反射般往徐北站的方向挪了一步。
下意識的動作宛如一盆冰水潑在對方身上,冰棱展開刺兒狠狠紮進肌膚,倏地澆滅了他心裏那場野火。
謝行眼神微閃,極力收斂着情緒啞聲問道:“你……要跟他走嗎?”
“順路。”她按捺住狂躁跳動的心髒,維持面上平靜。
謝行似乎經歷了漫長的心理鬥争:“我也可以送你回家。”
不知為什麽,江瑞枝下午剛說過的話此刻很合時宜地冒了出來,嗡嗡嗡侵擾着她的思緒。
“你送?”裴芷撫上手腕,反唇相譏:“我不覺得我們還有那麽多心平氣和坐下來談過去将來的機會。”
她吸氣,狠心道:“謝行,過去就是過去了。沒人能改變。我們都會有新生活。”
作者有話要說: 女鵝說得對,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們談個新戀愛(拇指點贊.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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