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飙車
一天晃晃悠悠很快就過去。
裴芷就算自己不開車也煩晚高峰的擁堵,還不到時間就提前準備走,甚至只留了微信沒跟江瑞枝當面說一聲。
倒不是別的,就怕她又紅娘附體叫來徐北。
這兩天應付謝行太累,再來一個恐怕得當場崩潰。
她到樓下的時候,江瑞枝已經發現她逃跑開啓炮轟模式。
江瑞枝是仙女:【姓裴的朋友,你沒有心!走都要偷摸兒走是幾個意思?好歹我不務正業招待了你一天!@輕松當人裴阿芷】
輕松當人裴阿芷:【那我還幫你幹了一天活呢[揮手]】
沒多會兒池顏也冒出頭。
勉強做人池顏顏:【哦~秒懂。江瑞枝你怎麽不幹婚介去,我懷疑你收了徐北的好處費】
輕松當人裴阿芷:【我也懷疑。不說了啊,我手機叫車呢】
裴芷在路邊站定,單手切換屏幕打算叫車。
剛把地址輸完還沒點下确定,幾步之外響起短促的鳴笛聲。
她攏了下耳邊碎發下意識擡頭,路邊銀灰色跑車緩緩降下車玻璃。謝行斜身搭着方向盤,手指點了兩下表盤。
舉手投足間标準的矜貴少爺氣。
斜陽在鏡面藍表盤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雖看不清時間,但裴芷知道這是催促她上車以免碰上晚高峰的意思。
她不着痕跡收回目光,漠然低頭,手指點上确定鍵。
Advertisement
一秒,兩秒,三秒……
叫車時常随秒疊加,在續到第二十三秒時,身前斜陽被陰影遮擋。
像兩年前熱戀期的任何一天一樣,他的嗓音清朗透着溫柔缱绻忽然降臨到耳邊:“我來接你。”
裴芷不受蠱惑,面無表情晃了晃手機:“叫車了。”
“但沒叫到。”他挑破現實。
計秒還在持續往上疊加,裴芷短暫蹙了下眉。
“……”
烏鴉嘴。
謝行提醒道:“路口在施工,這條路不會有車進來。”
她顯然不信,往路口方向張望了一圈,倒确實遠遠瞧見了工程車打着雙跳停在路邊。回轉目光,落在對方眉眼處細細地打量起他的神色:“那你怎麽進來的?”
“我聽你的話,去完醫院就過來了。”
他把語速放得很緩,每一個字都像在觀察足她的反應之後才繼續往下:“一直在這。”
要是真聽話,就不該出現。
裴芷不動聲色按了取消鍵,把手機揣回大衣衣兜:“突然想坐地鐵了。走了。”
她擡腿往地鐵站方向走,身後腳步聲驟然跟上,某人臉皮厚如城牆:“這麽巧,我也想。”
“你會坐麽。”裴芷輕哂諷刺。
他像沒脾氣一般:“跟着你就會了。”
快到下班高峰,地鐵口乘客步履匆匆,最邊上一溜兒正排着隊上扶梯。
裴芷站在隊伍最末,安靜插兜等着,時不時往前挪一步。
背後不知什麽時候竄出個路人,一手尼龍袋一手行李箱從她斜邊縫隙硬要擠過去搶占先機。
眼見尼龍袋從她蝴蝶骨後方直直往上撞,裴芷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麽事,身子被一股力道往邊側一帶,腳下不穩就摔進了謝行胸膛。短短一瞬,他的手呈保護姿态牢牢扣在她身後。
鼻息倏地拉近到咫尺之間,裴芷還沒反應過來,連表情都還停留在上一秒的無波無瀾,就聽頭頂傳來一聲悶哼。
沉悶、無可防備地,從齒間洩出。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人猝不及防,她一點點緩過神,抵着手肘與他撐開一段距離,再擡頭。
少年早已蛻變成獨當一面的男人,從眉到眼處處淩厲。無論是黑沉的眸光還是抿成一條的嘴角弧度都在彰顯着極度不悅的氣息。
裴芷順着他的視線向後望,扛着尼龍袋的旅人這才意識到自己撞到了人,歉意連連,但人已經登上了扶梯,一聲聲道歉被拉得漸行漸遠。
她脫出懷抱,抓着他的手掌安撫般輕輕一捏。
一切遠快于思考,動作流暢全然出自習慣。
只那麽一捏,眉間鎖住的躁郁雲開霧散,謝行抿着唇極其不耐地磨了下齒骨,這才低頭看她,聲音克制不住得發沉:“撞到你沒?”
“我沒有。”
裴芷搖頭,感受到手心溫度層層傳遞而上,像想到了什麽:“你撞到哪兒了?”
“沒撞到。”
她并不覺得剛才聽到的那聲抽氣是幻覺。
安靜數秒,像是上演一場默劇。
裴芷別過臉,妥協:“算了,還是去開車吧。”
***
謝行這輛車是雙門轎跑。
裴芷沒的選擇只能坐上副駕駛。
開出一段距離,她偏頭看他那條始終垂着的手臂:“醫生給你包紮沒?”
“包了。”謝行目視前方,聞言翹了下嘴角:“不過很痛,又碰上了實習護士。一點都沒姐姐處理得好。”
裴芷冷笑:“你倒是說說哪家醫院。”
起步之後車速流暢,快到路口時他忽然重踩剎車,車速猛地驟降。
随後唇邊綻開漫不經心的笑:“喏,路口那家小診所。”
裴芷循聲往窗外望,隐私玻璃把所見之處降了好幾個亮度,但她依然輕易捕捉到了窗外綠底白字的惹眼招牌——健民衛生所。
她語塞:“就去那?”
“反正也不算什麽傷。”
昨晚初初看到的時候,她甚至覺得這人連完整手臂都不想要了,轉天就無所謂地表示不算什麽傷。就好像一個關閉了七情六欲五感的機器人,冷眼看着自己身上多一條疤、再一條,觸動的卻是旁人。
她覺得不可理喻,望着窗外不再回頭。
許是車內氣氛過于安靜,紅綠燈口,他偏頭問她:“聽點什麽?”
裴芷沒理,就聽中控方向傳來響動,緊接着一聲短暫的電磁流,傳出車載廣播的聲音,瞬間充斥滿整個車廂。
豪華轎跑一套音響設備就頂一輛普通小轎車,四面八方環繞而來的音效堪比劇院現場。
音樂前奏輕緩流動,打開便是一首《分手快樂》。
駕駛座不耐地啧了一聲,衣料窸窣摩擦,幾秒後切到了另一個電臺。
“又回到了晚高峰路上有你也有我,大家好我是俊俊。中環路目前暢通,立交下段車行較緩,請各位車友耐心等待。下面這首歌送給獨自行駛在回家路上的每一位車友,《單身情歌》送給你們。”
“……c。”
切斷廣播電源的瞬間,隐隐聽到一聲暗罵。
莫名覺得被無意針對的小朋友有點可愛。
如果沒有過去那段記憶的話,說不定還能更愉快的相處。只不過現在,沒人想在受挫之後再談一段膽顫心驚的戀愛。
車載廣播被切斷,而她的手機适時響了起來。
是陳燕如。
裴芷當然不會犯開着免提打電話的錯,她若無其事把音量壓得很低,偏着玻璃窗一側歪頭接通。
“喂,媽?”
陳燕如特有的煙嗓延遲兩秒,倏地從車載藍牙裏傳了出來。
“在哪兒呢?”
裴芷猛一下挪開手機看看屏幕,又看看汽車中控板上還在跳躍的“通話中ing”字樣,徹底懵圈。
時隔兩年,她的手機特別長情地連上了謝行的跑車。
“……”
“問你呢,在哪兒呢。”
“回家路上。”裴芷硬着頭皮答道,手指在手機屏幕上來回摁,試圖把語音再切回來。
但陳燕如沒什麽顧忌,直入主題:“上回相親那個小張,後來就沒再聯系你了?”
“啊,什麽小張?你等等。”
裴芷終于找到切換回手機聽筒的按鈕,硬着頭皮裝糊塗,“什麽啊,你說什麽我都不知道。”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心虛得那麽厲害,明明駕駛座上只是前男友,總不能管的比太平洋都寬吧。
聽陳燕如在耳邊一會兒說裴忠南講那小張人品有問題,一會兒又說過兩天有空認識認識新朋友。裴芷支支吾吾應着:“我現在也挺好的。”
“好什麽啊,你一個人跑到國外待了兩年,回來也不想着抓緊自己的事兒。要是我不給你操心,你到三十才開始打算?那好的都給人家挑完了。”
“……明明才二十六。”
裴芷一邊應付陳燕如,一邊悄無聲息地觀察氛圍,只覺得窗外街景倒退得愈發迅速。
她趕緊乖乖應了幾聲:“知道、我都知道了。您說的對,我都聽。”
難得覺得她聽話,陳燕如忍不住多唠叨了幾句才挂電話。
裴芷暗自舒氣,背後沁出一層薄汗,耳邊引擎的躁動聲卷着氣浪一聲高過一聲,宛如按捺不住想要崩騰而出。
她不由抓住扶手,擰着眉心:“你開慢點。”
剛才不小心從藍牙裏洩露的話果然觸了他的逆鱗。上車時還淺淺勾着的嘴角早就抿成平線,側顏淩厲生風。
他冷着聲譏諷:“相親?”
“……”
“相滿意了沒?後邊還排着幾個?”
話裏顯然含着刺兒,刺還帶着冰碴兒,哪不好聽就往哪戳。
從中環下來車速絲毫不減,油門也随他咬牙切齒的力度被踩得氣浪直響。
雖看不見轉速表那一圈紅色小針晃成什麽樣兒了,但耳邊隔着玻璃的風聲也告知她車速确實瘆人。
“謝行,你慢點。”她重複道。
女人擰着一股勁兒的聲音在振聾發聩的發動機轟鳴聲中尤顯細膩。
他像是沒聽見似的足尖力道加深,車身如離弦之箭一般從車流中急速穿梭。
被神明眷顧過的側顏向來最吸引人,然而噙着一股冷時,從目光裏透出的寒涼足以讓人後背發緊。
索性沉默,不再與她說話。
車速快得讓她不得已抓緊扶手,她死死盯着擋風玻璃前方,迎面而來的車快如閃電一瞬而過。
最後一個紅綠燈口,紅燈堪堪轉綠,車流才剛剛起步。銀灰色跑車以飓風般速度直抵前方小車車尾,距離肉眼可見地不斷縮短。
裴芷提着一口氣,終于忍不住躁氣最後一次警告他:“謝行,你他媽開慢點!”
尾音尖利,化作利刃直戳心髒。
車輪在柏油路面劃出半圓形弧度,伴随刮耳的磨地噪音,一個漂移疾停甩開車流停在華景園入口噴泉處。車輪與地面摩擦得太狠,停歇半晌還持續溜着青煙。
他動了動齒骨,單手搭在方向盤上緩緩扭頭,視線冷如寒冬般落下。
裴芷小口喘着氣,才發現手心已經沁出了汗,蔫兒濕。
短短幾分鐘的飙車,她竟然生出一股劫後餘生的錯覺,或許是太用力,手指尖都微微發顫。要是此刻有一面鏡子豎在她面前,恐怕臉色都白了幾分。
心悸之餘,更多的是幾分說不清道不明、更像是責怪他不把活着當回事的憤慨。
她緩緩平複下激烈跳動的心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瘋了嗎?”
咔噠一聲車門解鎖。
他壓着方向盤的指骨泛着青白,卻還是忍着胸腔一陣陣火山噴發似的情緒上湧,盡力穩住嗓音:“——你下車吧。”
裴芷深深看了他一眼,沒再開口,只把車門摔得震天響。
她不知自己是氣還是怕,只覺得胸口滿滿當當堵得難受,像有什麽想要叫嚣着宣洩,又有什麽沉入湖底砸開一池漣漪。
身後那輛跑車卻一反來時的嚣張氣焰,頑石般停在原處遲遲未動。
良久,車裏傳來一聲隐忍到極致的低喃:“對不起……又吓到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兩人大型翻車現場。
謝行:聽點什麽?——《分手快樂》《單身情歌》
裴芷:我絕不會按到免提。——連上了藍牙。
以及,瘋狗不是人。所以我們人類不要學習激情飙車,這是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