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落日【一更】
關于不行的話題, 總結很容易說出口, 但具體細節就難以啓齒了。
尤其是池顏以為她在開玩笑, 不甚在意:【你這兩年在外面也沒那什麽, 沒成功……很正常】
裴芷用一串省略號和冷漠臉回複過去,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經一點:【是真的不行。就沒法……沒法到那一步。你懂的】
池顏慢悠悠回了個哦:
【哦。】
【懂。】
【是太大了吧。】
這天就沒法再聊下去了。
裴芷絕望扶額,不想再解釋, 只說:【行吧。我得找個心理醫生開導開導尺寸不是問題】
【[名片]陵城最好的, 沒有之一了。報姓梁的名字給你打折。】
池顏很快給她回過來, 還多加一句:【但我估計,這醫生可能是人生第一次跟病人探讨尺寸問題。微笑.jpg】
池顏人脈廣,推過來的是個心理咨詢所的微信號。就算之前沒關注過這方面,診所名卻耳熟能詳。在陵城名氣應該挺大的。
她雖然說着不靠譜的話, 但确實認真推介了。估摸着裴芷是給謝行找的, 因為不好意思直說把問題攬在了自己身上。
裴芷也懶得解釋,畢竟這種事确實足夠尴尬。
她收了名片約莫掐了下時間, 覺得小朋友被關在外面多半要鬧脾氣了, 收起手機去拉卧室移門。
套間客廳只拉了一層輕紗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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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裹着熱浪從門縫裏往裏鑽時, 吹得窗簾迎風亂舞。外邊海浪陣陣, 夾雜着中央空調細微響動, 開春的天到了這裏,一秒進入盛夏。
她心心念念着要鬧脾氣的小朋友蜷縮着腿側躺在長沙發上,長睫覆着,像睡熟了。
裴芷輕手輕腳過去,蹲在他面前, 伸手偷偷去觸他的睫毛。以前趁他睡着,她經常這麽做。那時候就笑他,明明是個男孩子睫毛卻特別纖長。末梢不帶卷,長且濃密,依然英氣。
指腹還未觸到,他驀地擡手,精準地握住她手腕,眼皮一擡對上她驚異的眼:“聊完了?”
裴芷無語:“你頭頂長眼睛麽,閉着眼都能抓到我。”
“你出來我就知道了。”
他盯着她,手上力道輕輕一扯,送到唇邊吻了一下:“就看你什麽時候來找我。”
“第一時間。”她翹起唇角笑。
“那也得補償我。”
他悶聲說着,順着手上的力道把她拉到沙發上坐穩,從後抱住了她一齊帶倒在沙發上。
沙發那麽小,他骨架修長,剛才一個人躺着還得蜷縮着。
此時再容納一人實在是艱難。
謝行卻像不在意似的,下颌抵着她的肩窩不肯放手。
她的脊骨貼着他的胸膛,連心跳聲都能通過骨縫清晰地傳到她的身體裏。仿佛在這一刻,兩個人共享着同一顆心髒。
天氣很熱,隔着單薄衣衫,他的皮膚也是燙的。她卻一點旖-旎的想法都沒有,閉上眼感覺異常安心,腦海裏甚至還閃過生死同衾這樣的詞。
浮雲就讓它流動吧。
時間也從指縫間傾瀉吧。
只是這麽被抱着,仿佛連世界都握在手裏。無所貪戀,只要擁抱還在。
裴芷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
醒來的時候下午定的鬧鐘剛好響,她掐着時間要去拍日落。
滾了一圈去摸鬧鐘,順便舒展着筋骨。昨晚沒睡好,午覺竟然睡了那麽長時間。也沒在沙發上了,而是不知什麽時候睡到了床上。
剛按掉鬧鐘坐起來,腰間突然盤上一條手臂,美人蛇似的纏着她。
幾乎同時,睡得暗啞的嗓音從側邊傳了過來,懶洋洋一個字:“困。”
料想他昨晚也沒睡好。
裴芷撥開手臂,轉身八爪魚似的扒在他身上,重重親了下他的眼皮:“那再睡一會兒,抱抱。”
女人柔軟的身體伏在身上,随着呼吸的節奏輕微起伏。要是還能睡得着,才有鬼。
謝行揉着亂發撐起身,半靠在她身上:“不睡了,陪你起來拍照。”
窗簾沒拉嚴實,留了一絲縫隙,鑽進一束橙黃色的日光,鋪在地板上。
比起日出,她更喜歡拍日落。
落日會讓人感到平和、感到寧靜。
拍過最好看的一張是在贊比亞維多利亞大瀑布。夕陽餘晖穿過奔騰傾瀉的巨幅瀑布,折射出七彩斑斓。水聲隆隆,巨龍般咆哮着迂回沖刷。
那麽雄偉壯觀的景象輕易被一場落日所緩和。人在大自然下那點微不足道也變得不過爾爾。世界是柔光的,存在心裏的那點煩惱也像撫上了一層朦胧,可有可無起來。
喜歡拍日落其實還有個隐秘的原因。
是在認識謝行之後。
陵山那場被突如其來暴雨打擾的落日拍攝,她在一起躲雨的防水布下,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一時陷入回憶,裴芷輕輕揉着臉讓自己清醒過來,再望向旁邊睡意朦胧還非要和她起來拍照的少年,過去與現在似乎在這一秒被穿針引線連結起來,締造着奇跡。
她主動抱過去,蹭了蹭他的臉:“好喜歡你。”
他聞言,微微睜眼:“做對不起我的夢了?”
裴芷故作驚慌:“啊,被你發現了。”
于是一股力道牽着她往後倒,兩人翻滾到一起,他上她下。
胯-間往上一頂,發出危險的訊號。
知道她還怕着,謝行不會怎樣。不等她有後續反應,又拽着手臂把人拉起來,彈了一下腦門。
“懲罰。”他低聲告誡。
從前都是裴芷彈他的腦門,難得被彈一次,挺新鮮的。她像不服管教的壞學生,目光得意又不羁。
他們在一起時的狀态,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沒有誰一直處于上風,也不會有誰一直占着優勝者的地位。
因為喜歡才會互相退讓。
離觀測好的落日時間還有半小時。
裴芷跟他鬧了一會兒,起床收拾設備。常用的那架單反被老裴拿走了,她身邊通常會備一架備用,剛好能發揮用處。
在祁山時沒有唐嘉年,和謝行配合也算不錯。
裴芷很放心地把整理好的攝影包塞他手裏,邊往酒店外走邊和他解釋:“你沒來之前,我在這附近散步,踩了個不錯的點。人-流量大的地方,踩點很簡單。一會兒一路過去,你看在哪拍婚紗照的情侶最多,就知道哪兒的夕陽最好看。”
這是最簡單的踩點方法。
總結當地人的經驗,就能在最短時間找到最好的景兒。
裴芷只當是随口科普,但落入謝行耳朵裏,重點全數落在婚紗照三個字上。
他偏頭看她,橙黃色的日光落滿一身,像給她批上了暖色調的輕紗。畫面柔和得仿若加上一層濾鏡,但又無比清晰,細致到耳垂上的絨毛都清清楚楚。
他的想法總是那麽乖戾。
旁人欣賞夕陽美景,他想的卻是,和她在如夢似幻的落日餘晖中做一場亘古長遠的愛。
當然,這樣的想法暫時只能按捺在心底。
一路幾乎都是裴芷在說,他在聽,偶爾收攏手指握緊一些,示意自己聽得很認真。
她最終挑的景是一處人-流相對稀疏的礁石。礁石突兀嶙峋,被海浪沖刷出奇形怪狀的凹陷。
一個浪頭打來,高一點的還暴露在日光下,再矮一些的石塊瞬間成了淙淙溪流下的卵石。
日頭沒完全下來前,海邊日光充足。
裴芷準備妥當,給鏡頭加上GND鏡試景。通常在盛大日落開場前,天空都是橘色調。再往後夕陽被大海吞噬,會驟然降為藍色調。前後不過半個多小時,拍攝效果卻相差甚大。
這會兒橘調明顯,如果不加減光鏡很傷感光元件,長時間對焦眼睛也受不了。
她試了試覺得效果不錯,轉移到謝行手裏。
“男朋友,你來拍?”
雖然是問句,但她直接報一通參數,“ISO降到50,F11光圈,色溫調高,正常曝光。”
說完眉梢微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謝行猜是剛才一路過來,他過于沉默,讓她以為自己心情不夠飛揚,總是用這樣不着痕跡的辦法來哄他。
他彎了下唇角,裝不知道:“拍得不好一定不是我的問題。”
裴芷忍着笑點頭:“那就是我參數設計錯了。我的錯。”
“倒也不是。大概是……”
他架起手臂把相機舉到眼前,從取景框看着世界,聲音清亮:“是相機不夠聽話。我家裴裴才不會錯。”
“你輕點兒說。”她嗔怪,“一會兒相機罷工不幹了我找誰哭去。”
謝行偏頭,視線從取景框挪回她身上,笑:“它還聽得懂這個?”
“誰知道呢。”
他若有所思,突然問:“這臺相機跟你多久了?”
“這臺不怎麽用。以前的相機用得順手就一直沒換,應該是去年才買的。”
裴芷想了一會兒,才确定:“可能才五六個月。”
“啊,那麽小。”
他意有所指,“那大概還聽不懂。以前那臺,我記得角上被你磕出一條劃痕的那臺,它懂事。”
“懂事?”
裴芷被他的描述逗笑了,反問:“懂什麽事兒?”
“人事兒。”他勾出肆意的笑,“畢竟拍過不少私-房-照。”
裴芷自然而然想到那一書房照片……
她半邊臉頰被日光曬得發燙,連海風撫上臉頰也帶着溫熱。
還不及去掐他,又聽他驕傲地說:“我拍的。”
真是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小混蛋。
滿嘴胡話,但又舍不得說他。
裴芷瞪他一眼,朝他伸手:“還我。跟你在一起相機都要學壞。”
他才剛調好參數,聞言往後閃:“不行。我得把女朋友交代的這張拍好才還。”
從取景框裏看世界,海風都不再那麽喧嚣,海浪席卷的速度與時間一樣被無限拉長。
他偷偷偏過角度,沒單純拍景兒,把女人單薄纖細的背影一塊兒囊括進去,與他看到的世界融為一體。
在積雲消散的剎那,快門聲清脆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