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今年的雪實在異常,用那些長着白花花的胡子的人的話來說,就是有生之年從未見過這般大的雪。
梁雲樊是冒着大雪回來的,遮不住,落了一身。
同行的還有姚時,平時話多得不行的人今天句話未說,對着蕭宇琛行了個禮就下去了。
梁雲樊張張嘴,想說什麽,終究停住,也沒管已經濕的衣服,坐了下來。
“這麽急,怎麽了?”
天色已經黑了,大廳沒有點燈,蕭宇琛已經坐了很久。
這漫長的等待将情緒一點點消磨,到現在他已經沒有當時的那個沖動了,甚至還有點閑心假意關心一下人。
“你要不要先去換個衣服?”
梁雲樊沒來得及說要或不要,甲一率先出現,腳步有點急。
蕭宇琛心猛的一跳。
他已經很久沒有聽見過甲一的腳步聲了。
“五妹被人帶走,留下了這個。”甲一遞過來一張紙,斑駁的沾染了血跡。
蕭宇琛接過來粗略的掃了兩眼,眉間不自覺的皺起,他将信紙遞給梁雲樊,說了兩個字:“霍鐵。”
梁雲樊接信紙的手一頓,有些不可思議。
蕭宇琛下意識的挑了個眉,對方還沒看是什麽事情,怎麽對一個名字反應這麽大?
下意識的問了句:“怎麽?”
“霍鐵這人捉摸不定,又是個冷血的主,我有些擔心小五的處境。”
梁雲樊接過信紙,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有些擔憂道。
蕭宇琛沒說話了,他也在擔心這個事情。
如果是別人至少還看幾分他的面子,但霍鐵……
“既然留下這個,應該不會動小五。”
梁雲樊看完了信的內容,苦笑了聲,“這怕是當初做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蕭宇琛點頭,這其實也讓他挺意外。
霍鐵人如其名,是做兵器生意的,這幾年戰亂不斷,越做越大,很多國家都要忌憚他。
前兩年蕭宇琛急需兵器,但霍鐵的價錢實在是太高,他們無路可走下坑了人一把——不僅帶走了一大波兵器,差點連霍鐵的命都給拿走了。
後來霍鐵找過一陣人,倒也沒有大張旗鼓,在然後就沒動靜了,沒想到現在還找了上來。
“也不一定,”雖然蕭宇琛內心猜測是這個原因,但是也不排除可能是他們心虛,“現在這環境他也該找個靠山了。”
再厲害的人他始終也敵不過一個國家。
“不管是什麽,去了就知道了。”梁雲樊将信紙一點點折起來,想了想又問道:“那我先過去?”
信上是要求蕭宇琛過去的,不過這路途本來就比較遙遠,一去一來可能要花掉月餘。
而月餘過後就是國宴,他怎麽說也是個皇子,不在不好。
何況,蕭宇琛不能不在——皇上沒讓他上朝堂,這是跟大臣熟識的好機會。
“不必這麽急。”
霍鐵雖然說人脾氣不怎麽樣,但很耿直,是一等一的講信用。
他在信上說了在他出發前沒人到就滅口,就決計不會提前一天。
也就是說,他們只需要在三月之前到就可以了——霍鐵每年三月要出塞外一趟,去做這段時間接的兵器生意。
“年關将近,戰事都已停歇,到不用我在做什麽了。”梁雲樊将信紙放好,“我此次去也好看一看、咳咳”
梁雲樊忽的掩住口鼻,可沒掩得住聲音,劇烈的咳起來,腰都彎了下去。
蕭宇琛微微皺眉,剛準備給人拍拍,梁雲樊直起腰來,擺手後退了一步,“沒事,着涼了,別傳染你。”
他眼淚都咳出來了,因為用力,臉上泛起一陣潮紅。
那塊平時看起來醜醜的,從鬓角起延伸到眼角的蝴蝶狀青疤好像要振翅飛翔般。
蕭宇琛難得看到這永遠從容的梁公子這般脆弱的樣子,喊綠茶去喊姚時。
梁雲樊又在咳,聽見這話連忙叫人別去,聲音都啞了:“不必,我已開了藥。”
又補充剛才未說完的話,“此次我一路南去,也好查一查謝天齊的那筆賬究竟花去了何方。”
蕭宇琛點頭,這件事确實拖了有段時間,他本來想自己去解決,但是陸暮在這不論怎麽都有些不方便。
帶着不方便,不帶又覺不放心。
“也好,”蕭宇琛應了聲。
頓了頓有點不自在的,顯出些尴尬的刻意來,補充了一句 :“路上小心,注意些身體。”
梁雲樊頓住,甚至不自覺的退後了一步。
“怎麽,我一句關心有這麽吓人麽。”蕭宇琛搓了搓自己的胳膊,頗為疑惑。
“有點驚悚。”梁雲樊道。
倒也不是說蕭宇琛平時多麽不體貼,能跟軍營裏的人打成一團,讓所有屬下誓死效忠就證明他做的是相當不錯。
蕭宇琛生了一雙深情的眸子,只要他願意,他那雙眸子足夠讓你腦補太多情深義重。
但梁雲樊知道,那只是表面。
因為本質上,他們是同一種人。
他們心裏有太強的執念,所以只要能達成,沒有什麽是不可以做的,何況只是帶一層面具生活。
剛才蕭宇琛那磕巴尴尬的關心恰是那為數不多的真心。
蕭宇琛看着梁雲樊越皺越緊的眉頭,揮手,“滾吧。”
梁雲樊松了口氣,這才是正常的态度。
“若是我能解決,你便也不用來了。”
“帶甲二去吧。”
“嗯。”梁雲樊猶豫了幾秒,想說什麽還是接過了蕭宇琛手裏的牌子——見此牌如見蕭宇琛。
轉身走了兩步,梁雲樊轉過頭看,蕭宇琛也已經轉身像裏面走去了。
他想喊住人,一開口突然卡殼——這麽多年,他們要麽是面對面說話,要麽隔人轉述,竟不知道喊什麽。
這愣住的兩三秒,蕭宇琛也許是感受到了視線,轉過身來,“怎麽?”
梁雲樊止住想咳嗽的沖動,臉上沒那笑到顯得真誠些。
“提醒你一下,別把自己搭了進去。”
也許是聲音太輕,裹着雪,帶了點古老誓言般的冷意。
風亂竄着,翻飛着人的衣袍,蕭宇琛挑眉笑了下。
不以為意。
他沒再去陸暮那邊,晾一晾人,也把自己的事處理下。
第二天晨時姚時匆忙撞開門的時候蕭宇琛還以為陸暮出了事。
姚時卻低着頭,脖子上青筋都鼓起來,低聲道:“師兄去哪了?”
蕭宇琛剛離開座位一點聞言又坐回去,頗為惬意。
“辦事,放心,可以兩三個月不煩你了。”
姚時猛地擡頭,眼眶有些發紅,很委屈也有一種被抛棄的憤狠:“師兄以前去哪都要給我說的。”
蕭宇琛挑眉,“你不是煩麽?”
姚時嗫嚅,想開口發現他确實說過這樣的話。
半晌才道:“去哪了,他還生着病。”
一室的沉默。
蕭宇琛忽的嘆了口氣,幾年,他都看累了。
“姚時,別跟我裝傻,你知不知道梁雲樊什麽感情?”
姚時身體一僵,想說什麽又頓住了。
“我不管你什麽時候知道的,但大哥勸你一句,”蕭宇琛拍了拍人的肩膀,語重心長:“別玩感情,要遭報應。”
“還要路線麽?”蕭宇琛問了句。
姚時擡眼,怔了半晌沒說話轉身走了。
蕭宇琛嘆了口氣,那一瞬間竟有些不忍。
他跟梁雲樊都孑然一身,那點感情他全給了皇位,至于梁雲樊,就全給了這小師弟。
只可惜人不想接住,只能砸在地上,落個粉碎。
蕭宇琛越想心情越低沉,直想把姚時拉進來打一頓。
大早上來敗壞老子心情!
出去還不關門!
轉眼就是宮宴的日子。
陸暮是被蒙着眼睛帶出去的,甲四今天意外的保持了安靜——在剛才要給人戴上鐐铐的時候,他才被刷新了一下世界觀。
他老大的心上人竟然是雲國的陸暮!
想起這三天自己幹的的事情,甲四後知後覺的感受到脖子涼涼的。
一時間沒敢再說話。
陸暮被拿下眼罩的第一眼就看見了立在馬車旁邊的人。
蕭宇琛換上了皇子的服飾,一身紫色華袍高貴又淩冽,立于雪地裏,定定的看着他的方向,嘴角似乎是帶了些笑意的。
他總是這樣的,陸暮幾乎是有些恍然的想。
他不自覺的想往蕭宇琛的方向走,一擡腳鐵鏈嘩啦啦的聲音将他喚醒。
陸暮低頭看了眼,有些慶幸周圍沒什麽人看他,蕭宇琛隔得又足夠遠,沒看見他的失态。
等陸暮擡起頭,遠處的男人已經大步走過來了,“愣着幹什麽?”說話間又橫抱起了陸暮往馬車走。
一衆下人驚訝的張大了嘴,陸暮将這個反應看了清楚,神色微變。
“乖一點,你也看到了這麽多人,別逼我做點什麽。”
蕭宇琛也看見了人眼裏的些許無措與恨,他低下頭,在人的耳邊落下一句。
蕭宇琛說完這句話手也緊了緊,他覺得陸暮肯定不會配合,伸手準備點陸暮的穴道先讓人不能動。
沒想陸暮抿了抿嘴,擡手摟住蕭宇琛的脖子,将頭靠在了人懷裏。
蕭宇琛愣了愣,随即眼裏露了點笑意。
看來這幾天的冷落還是有效的。
馬車內。
陸暮側了側身,眼神落在蕭宇琛還搭在腰間的手:“人已經走了。”
這句話無頭無腦的,蕭宇琛卻瞬間反應過來,笑得別有意味。
“你看見了?那為何會配合?”
剛才周圍的房屋裏,藏着幾個人,手裏都拿着箭,只是不知道是來殺陸暮還是他的了。
蕭宇琛現在回想陸暮把頭埋進他懷裏的姿勢,那簡直是把他當擋箭牌。
虧他還以為陸暮是這兩天學乖了!
馬車很寬敞,陸暮拿開蕭宇琛依舊沒放的手坐遠了些,“為了活着。”
“那陸将軍現在是不想了?”
這是指他坐遠些的動作了,陸暮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蕭宇琛眼神落在陸暮臉上,沒看出人什麽情緒。
盡管修養了幾天,陸暮臉色還是白的要命,露出的脖頸上幾乎可見青色的血管,有種異樣的脆弱。
盡管兩人在一個馬車裏,卻好像隔了個世界。
蕭宇琛強勢的把人摟過來,對着人睜大的雙眸,笑了聲:“可惜了,陸将軍就算不喜也要被我摟着。”
陸暮面色沉沉。
“我還能做點陸将軍更不喜歡的事。”蕭宇琛的目光意有所指的從陸暮的嘴唇滑向脖頸。
感受着陸暮神色開始緊繃,蕭宇琛适時收回目光。
“好了。”
轉而道:“待會宴會上該怎麽做你清楚些,要是被人帶走了可就沒我這麽溫柔了。”
蕭宇琛其實很拒絕把陸暮帶去,未知因素實在是太多。
但是他又不得不帶去,一是他現在還不能明目張膽的違抗皇帝旨意,而是他想看看陸暮會有什麽動作。
這幾天他故意沒去也是想看人有沒有什麽動作,結果安分得很。
蕭宇琛見人沒說話,伸手在他咬出的疤痕上捏了捏,一兩滴血珠從血痂裏冒了出來,有些威脅的道:“聽到沒?”
陸暮點了點頭。
“說話。”
“聽到了。”陸暮側眼看了下人,應聲道。
蕭宇琛笑了笑,“乖一點,我們都好一點。”
陸暮閉了眼,也不管人摟在自己腰上的手了,靠着車壁不知道在想什麽。
蕭宇琛看着近在咫尺的臉,不過三天沒見,剛才看着雪地裏的陸暮時他還有些恍惚——他偶爾有一瞬會覺得有點不真實。
陸暮真的是他的俘虜。
很少有人在這種空間裏忽略他,蕭宇琛也靠着車壁,不緊不慢的開口。
“陸将軍這麽淡定是因為在想脫身麽,勸你不要想,他們來了就別想回去了。”
陸暮猛地睜開眼,看見了蕭宇琛好整以暇的樣子。
至此,他才明白蕭宇琛的一點打算了,他就是個誘餌,無論是對雲國還是易國。
兩人的目光相接,誰都看不清對方的心思。
陸暮率先移開目光:“我沒有。”
“那最好不過。”
一路無話的到了宴會,蕭宇琛早已在半路就換回了騎馬。
陸暮聽見紅茶的聲音打簾而出,歌舞升平就鋪面而來。
陸暮現在才發現這次宴會沒有辦在皇宮,而是選在了一處別院,靠近的,陸暮回想了下。
應該是較兵場的位置。
他的指尖微微動了動,看向等着他的蕭宇琛,默不作聲的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