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民國之寫文(30)
如果民國也有微博的話, 那麽這幾天熱搜第一的新聞一定是守夜人入獄,并且後面一定要有一個爆字。
老實說,之前守夜人雖然有名,但是也只是在《文學報》的讀者們之間有點名氣。這次那篇《最後一個不吸毒的人》因緣巧合之下成為了禁煙派和吸煙派展開交鋒的導火索, 作者守夜人也由此進了很多人的眼, 很多大佬後知後覺地知道了:哦, 最近一個叫做守夜人的作家挺有名的, 他那篇主張禁煙的文章引發了不少争論。還沒等大佬們更加深入的了解這個人的作品和主張,文學報的編輯部那裏就傳來了一條消息:守夜人因為主張禁煙被警察逮捕了!
守夜人的責編,一個叫做楊經綸的編輯接連幾天在報紙上撰文控訴這件事。
“現在都是中華民國了, 難不成還要搞滿清文字獄那一套?”
“政府鼓吹言論自由, 說不因言獲罪, 如今警察卻因為一點異見就把一個無罪之人關進大牢裏受盡折磨, 如此獨裁專制, 與滿清何異?”
“今日警局因有人主張禁煙而把人逮捕入獄, 他日就可以因人抨擊社會黑暗, 乃至評論總統衣着而把人逮捕入獄!到那時自由民主法制何在?這到底是人民的國家還是警察的國家?”
“諸君若是想生活在一個沉默, 無人敢言的國度,那麽這次就盡管沉默, 默許這一切的發生吧!只是待那些人的屠刀對準諸君的脖子時, 可不要懊悔呼痛!”
大概是因為樂景入獄這件事給楊經綸帶來的打擊和震撼太大了, 所以一向文采平平的楊經綸超常發揮, 連續做出幾篇言辭犀利一針見血的檄文讨伐警察。
楊經綸聰明就聰明在,他把自己的所有矛頭都對準了警察,絕口不提軍閥和一些敏感的政界人物。他雖然明白李先生的束手就擒就是為了把事情鬧大, 但是他也怕最後事情鬧得太大受不了場,到最後先生說不定會悄無聲息死在監獄裏, 這是他絕不想看到的。
楊經綸這幾篇文章一出倒是真的引來了不少響應聲。有些之前因為守夜人的禁煙主張而選擇和他大戰幾百回合的文人這次也改弦易轍,開始為這件事奔走吶喊起來。他們也不是沒有節操,只是屁股決定腦袋罷了。
他們之前寫文罵守夜人,是因為守夜人的禁煙主張觸犯了他們身後的利益團體的利益。現在他們為守夜人發聲則是因為他們自身的文人屬性。
自古以來文人們都對言論自由有着很高的要求,史書上記載的許多君王的賢明之處很重要的一點依據就是“廣開言路”,明朝言官甚至以接受過皇帝的廷杖為榮,歸根到底所謂的“言論自由”不過是當權者和文人士大夫博弈的結果罷了。
這次的守夜人被捕無疑觸動了他們的敏感神經,就像楊經綸在文章寫得那句話一樣:“今日警局因有人主張禁煙而把人逮捕入獄,他日就可以因人抨擊社會黑暗,乃至評論總統衣着而把人逮捕入獄!到那時自由民主法制何在?這到底是人民的國家還是警察的國家?”所以他們這次不僅僅是為守夜人發聲,也是為了文人集團的利益發聲。
一時間各大報紙為守夜人發聲的文章宛如雨後春林般冒了出來,而這件事的始末也通過這些文章越傳越遠,最後連千裏之外的奉天都得知了這條消息。
李廷方放下報紙,眉頭皺成了死疙瘩。
老友王正柏急切問道:“報紙上怎麽說?”
李廷方搖了搖頭,“還是老一套,有人呼籲警局放人,有人就說守夜人這種賣國賊就應該被抓起來。”
王正柏都被氣笑了,“他們賊喊捉賊!不過是你那族侄寫的文章戳穿了他們的彌天大謊罷了!”
李廷方一臉凝重:“也不知道景然現在如何了?眼下還是要盡快找人把他保釋出去才行。”從李景然坐牢到現在都過去四五天了,夜長夢多啊!
王正柏問:“我記得你在北平有個舊交?能不能讓他想想辦法?”
李廷方憂心忡忡:“我已經給他發去了電報,希望有用。”
王正柏安慰道:“我在北平也有幾個認識的人,等下我就給他們拍電報,人多力量大,一定把李景然給救出來。”
當天下午,憂心忡忡的李廷方就收到了好友發來的電報,電報上說李景然已經被人保釋出來,只是把他保釋出來的人格外另他震驚。
他那族侄是從哪裏認識的這個大人物的?
讓我們把時間倒退,倒退到樂景蹲監獄的第四天。
監獄生活沒有樂景想象中那麽苦逼,因為他這幾日的夥食竟然意外地不賴?
他的夥食咋看之下是窩頭稀粥,只是窩頭裏面有肉,稀粥下面埋着荷包蛋,昨天中午獄卒給了他一碗看起來跟豬食差不多的雜糧飯,他用筷子扒了扒,在裏面發現了藏起來的紅燒肉。都到這種地步了,樂景要是再看不出有人特意關照他就是失了智。這樣想來他床上新換上的幹淨蓬松的茅草估計也是那人的手筆。
那麽這人是誰呢?
獄中生活無聊,樂景便把這件事當做一個難得的猜謎活動來打發時間。
經過他仔細的觀察,他覺得每天給他送飯的獄卒有很大的嫌疑,即便那人不是他,這個獄卒也是個知情人。
只是還沒等他跟送飯獄卒套話,獄卒倒是趁送飯時主動給他說話了。
獄卒是個中年人,看起來兇神惡煞的,再加上他身體壯碩,說他是屠夫都有人信。
此時這個中年人打開監獄門,把飯輕輕放到了樂景的床邊,然後用氣音小聲說道:“先生不用怕,很快就會有人來保釋你了。”
樂景不動聲色地觀察着中年獄卒的表情,順理成章地把這幾日的疑問問出了口:“為何要幫我?”
獄卒沉默了一下回答:“因為先生是好人,先生所行乃義舉。”
原來……這樣嗎?
根本沒有什麽幕後之人。
這個普通的、相貌醜惡的獄卒竟然是出于純粹的公義才會盡可能地照顧他。
樂景不知道該說什麽,到最後也只能幹巴巴的說道:“謝謝您。”
獄卒羞澀的擺了擺手,起身離開了。
望着他的背影,樂景突然想起了一個安眠在歷史滾滾浪潮之下的小人物。
小人物名叫隗順。他可真是一個小人物啊,生卒年不祥,沒有念過書,也沒上過戰場,只是南宋臨安的一個默默無聞的獄卒。
如無意外,他會像世界上絕大多數普通人那樣,默默無聞走完自己的一生,倒在歷史的長河裏也不會濺出任何浪花。
可是就是這樣的小人物,在岳飛含冤死去,屍骨在監獄裏腐爛卻無人敢收屍時,他默默背起了岳飛的屍骨連夜出城,把他的屍骨小心埋葬。為了将來便于辨認,他在墳前種了兩棵樹。
然後他就守着這個秘密過了一輩子。臨死前告訴兒子,岳元帥被我埋在了這個地方,岳元帥一心為國,将來總有沉冤昭雪的一天,你一定要記住了,将來一定要把岳元帥的屍體重新安葬。
然後便過了二十年,新皇登記,立旨為岳飛正名,并向天下懸賞尋找岳飛的遺骨。隗順的兒子找到了官府,提供了當年的埋史地點。在屈辱死後的二十多年後,岳飛終于有了一個體面的葬禮。小人物隗順,從而青史留名。
想岳飛轟轟烈烈一生,到最後卻只有一個小人物幫他全了最後的體面。
樂景當年讀完這段歷史,不期然在腦海裏浮現了一句話: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正義感和善良這兩個人性美好的一面,和讀書多少是沒有關系的。多的是讀書人做些雞鳴狗盜蠅營狗茍之事,也多的是大字不識幾個的睜眼瞎與危難之際跳出,迸發出足以照亮黑暗年代的人性之光。
所以樂景從來對英雄史觀嗤之以鼻,他始終堅信歷史是人民的歷史,是由小人物推動的歷史。
……
獄卒的話沒有說錯。在樂景吃過飯沒多久,就聽監獄大門的方向傳出一陣喧嘩聲,憑借着敏銳的聽力和監獄與學校宿舍一樣不隔音的屬性,樂景能夠輕易聽出讓他好好思考的警察頭頭的谄媚巴結聲。
他皺起了眉頭,聽動靜難不成是有什麽大人物來保釋自己了?他原本已經做好了長期奮戰的準備,此時這麽早就被人保釋,實在是不利于後續事态的進一步發展啊。
他和李淑然孤身上京,應該也沒認識過什麽大人物啊。
很快那群前擁後和的龐大隊伍就在他的獄門前停下了腳步,樂景眯了眯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線只能勉強看出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身高中等,看起來很有威勢的男人。
“先生這次受苦了,我已經保釋了先生,先生可以回家了。”大人物低沉的命令道:“開門。”
樂景眉心一跳,這個聲音怎麽聽起來那麽耳熟呢。
伴随着一聲清脆的開鎖聲,樂景也終于結束了為時四天的監獄生活。
他也終于看清了前來保釋自己的人是誰,正是那日在飯店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的薛大帥。
樂景心念電轉間就想起了白芍藥,該不會是這位小姐姐的枕頭風吹來了薛大帥這尊大佛吧?這也是最合理的解釋了,畢竟他和薛大帥可沒什麽交情。
樂景試探道:“恕我眼拙,這位先生是?”
薛大帥爽朗一笑,“先生應該沒見過我,我對先生可是早就久仰大名了,我是薛猛——我的三夫人可是您的書迷,經常讓我給她念您的文章。”
樂景連忙拱手道:“原來是薛大帥,多謝大帥這次救了我,也多謝令夫人擡愛,改日定上門重謝。”
薛猛笑道:“別改天了,就明天吧。正好我家那位排好了你一篇文章的同名話劇,正需要你這個原作者去上門指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