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現在想來,顧之澄不由一陣後怕。

陸寒素來是個不動聲色,萬事內斂的人,所以當時她棄弓之事,雖他表面并無任何反應,但想必心裏頭,不知記恨了她多少。

所以當下,即便她有多不情願收下這小弓,卻還是得笑臉團團,眸子彎彎地将弓揣在懷裏,尾音略帶了絲上揚的誇道:“攝政王甚得朕心!竟有這般心思,替朕量身定做這樣的小弓。”

确實,這把弓拿在手裏,很是輕巧,弓弦用牛筋制成,堅韌又能輕易拉開,很适合她這樣手小力氣也很小的。

想來這把弓,也是費了一點心思的。

只不過上一世,她将陸寒的這一點點好心思也棄如敝履,這一世,反倒覺察出陸寒也不如母後說的那般壞。

起碼會帶她出宮玩,給她安排很好的老師,還會替她背黑鍋,給她造好弓......

只不過,她還是怕他。

每每想到,便覺得心顫不已,仿佛有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讓她想起死的時候全身無力的那種絕望感席天卷地,手心和額間都沁出一些細密的冷汗來。

“陛下不妨現在便試一試?”聞大将軍适時在耳邊提醒。

“......好。”顧之澄垂下眼簾,狀似認真擦拭着這把弓,心裏頭卻想着,若是她能練習拉弓射箭,定然不能像之前那般,歇息那麽久了,不如......

顧之澄腦海裏閃過一個注意,當即便擡起小臉,眸子亮晶晶地沁着笑意,彎彎看向聞大将軍,“聞大将軍,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朕以為,咱們應當在每日練習射術之前,先預想一番今日所求,方可循此前行。若已達到所求,便可松泛一下,凡事過猶則不及,需能勞逸結合,才能長久。聞大将軍以為如何?”

“......”聞大将軍是個粗人,早就被顧之澄這番話繞得有些糊塗,心中只覺顧之澄這樣小的年紀,就能道出這些大道理來,書讀得着實不錯,心中更是有了股莫名的驕傲自豪。

就如同自個兒的兒子在國子監學有所成,他這個做老子的也面上貼了金似的,連忙點頭稱是,“陛下說的是,臣都聽陛下的。”

“那聞大将軍今日對朕期望如何?”顧之澄眨了下眼,晶亮又純粹的眸子緊緊盯着聞大将軍。

聞大将軍怔了怔,摸着後腦勺,他訓練手下的兵士沒這麽多彎彎繞繞,所以他從沒想過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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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之澄見狀,立刻提醒道:“之前朕已練習幾日,卻連弓都拉不開。朕以為,不如今日就以朕能将弓拉開為限?”

“自然是好的。”聞大将軍微微颔首,半蹲下身子,将顧之澄手裏的弓正了正,“那臣再教陛下一次,開弓的要領。”

......

顧之澄上一世練習射術極為勤勉,雖無天賦,但貴在堅持,射術在她十八歲那年就已得到了聞大将軍的真傳,百步穿楊,不在話下。

所以現在她有了合适的弓,且聞大将軍又耐心教她,重新回憶了一般開弓的要領,所以讓她以最标準的姿勢拉開弓弦,并不是什麽難事。

顧之澄不敢一次表現得很完美,所以也跟着聞大将軍裝模作樣練習了幾次,約莫着一炷香的功夫過了,她才拉開弓,擺出了聞大将軍誇過她無數回的完美姿勢。

聞大将軍眼睛亮了亮,忍不住由衷誇道:“陛下聰穎,實在天賦異禀。”

再多的話,以聞大将軍肚子裏的點墨來說,他也再誇不出來。

但眼睛裏的驚豔和贊嘆之色,滿得能溢出來。

只有顧之澄知道,在聞大将軍嘴裏所言的“天賦”,不過是她上一世整整八年的努力。

她哪裏算得上有天賦呢,不過是勤能補拙罷了。

顧之澄表現得如此完美,自然毋須再多練,所以今日也不過只練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又回去歇下了。

第二日,亦是如此。

顧之澄連蒙帶哄讓聞大将軍以為她能将箭射出去,遑論中不中靶,都算今日已學有所成。

然後又學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她便成功将箭射了出去。

故意脫了靶,卻仍舊被聞大将軍一頓誇。

顧之澄又如願回了清心殿內歇息。

第三日。

聞大将軍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陸寒。

他長身玉立在練武場的正中間,手負在一身青色墨袍之後,蟒紋玉帶系在腰間,襯得肩寬腰窄,勾勒出凜冽斐然的氣質來。

顧之澄見到陸寒的背影,原本歡快的小步子戛然而止,頓在原地,不敢向前。

她今日仍舊穿得似個毛球,只露出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靈動的眸子滴溜溜地轉着,露出一兩絲怯意來。

陸寒似有所覺,驀然回過身,冷峻的眉眼依舊,如刀雕玉琢,似神仙又比溫潤的谪仙人多了幾分淩厲。

“陛下,請過來。”陸寒側了側身子,露出方便拉弓射箭的位子來,對顧之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顧之澄耷拉下小臉,不是她不想過去,實在是腿軟,走不動......

磨磨蹭蹭走到陸寒身邊,他竟一直耐着性子等她走過去。

顧之澄還未長身體,個子矮得很,而陸寒如今十九,早已抽條,身材高大挺拔,站在顧之澄的身邊,宛如一棵筆直俊挺的大樹。

顧之澄才到陸寒的腰間,側眸一瞥,只能瞥見他玉帶上系着的青玉雙鶴佩,不由心裏有些憋屈。

顧之澄不情不願地偷偷撇了撇嘴,卻聽到陸寒在她頭頂幽幽沉沉的聲音響起,“陛下,年關将至,聞大将軍軍務繁忙,特囑托臣來繼續教導陛下射術。”

“......”顧之澄抿住唇,戴着的梅花護手扯着相互之間的短短絨毛,可不記得上一世聞大将軍拜托過陸寒來教她射術。

借口......都是借口。

但她不敢得罪陸寒,反而還要在他面前裝傻賣乖,只好仰起小臉,甜甜笑了笑,“小叔叔射術了得,不遜于聞大将軍。能跟着小叔叔學,也是極好的。”

這話,顧之澄倒不是刻意為了拍馬屁說的。

陸寒的射術,确實極其了得,就連聞大将軍,也自愧不如。

朝中人人皆知,攝政王陸寒天縱英才,文韬武略雙全,皆是天下頂頂好的存在。

顧之澄也不知道,上一世她是有什麽勇氣,自認為可以贏過陸寒的。

想到這裏,顧之澄又垂下小臉,唇角微微扯出一絲苦笑。

卻又聽到陸寒沉冽的聲音,裹着耳邊呼嘯凜冽的寒風而至,“陛下,臣不才,或許比聞大将軍嚴厲許多。只怕陛下......日後再難以同之前那般,歇息許久了。”

“......!”顧之澄心中一顫,莫不成陸寒是覺得她同聞大将軍學習射術總是躲懶,所以才想親自來教她的麽?

可是......陸寒不應當是全天下,最盼着她成為一個廢物的人麽?

又為何要給她安排最好的老師,如今甚至來督促她認真學習?

顧之澄越想越覺得奇怪,難道陸寒并不如母後所言,那般不堪?

但陸寒并沒有給她許多機會細想,出聲提醒道:“陛下,射箭一道貴在控制,您若帶着護手,便感覺不到細微力度與方向的區別,所以還是摘下護手為妙。”

“哦......”顧之澄牙齒打顫,怯怯地摘下梅花護手。

凜冽的寒風蜂擁而至,仿佛刀鋒無情地刮過手心手背,割出無痕的傷口。

小手很冷,但顧之澄不敢說。

在陸寒面前,她總是不自覺地就慫得如同安靜得不敢吱聲的小雞仔。

陸寒的眸光狀似不經意地瞥過顧之澄垂着的小臉,再順勢往下,落在她不過剛拿出來露在風裏,就已經凍得微紅的指尖。

像極了又細又小的粉蘿蔔。

果然是個金尊玉貴的小皇帝,竟細皮嫩肉到了這般地步,難怪素來鐵血冷臉的聞大将軍也狠不下心,對顧之澄格外寬厚溫柔。

陸寒多瞥一眼,就多了一分的不忍心,總算明白了聞大将軍的心情。

他半蹲下來,到了與顧之澄一樣的高度,視線與她平平相交,“陛下,請将手伸出來。”

顧之澄不明所以,以為他是要手把手教她拉弓的姿勢,雖然害怕得長睫忍不住撲簌了好幾下,但她也不敢違逆陸寒,只能乖乖地将手伸出來。

陸寒眸光微閃,從懷中掏出一個青玉小瓶,打開瓶塞,撲鼻的寒梅香,沁人心脾。

“這是宮外極負盛名的飛花坊新出的香膏,适宜在冬日用,塗一些能防肌膚皲裂,亦能防起凍瘡。”

陸寒淡聲說着,順便倒了些香膏出來,塗在顧之澄的手背上,然後用指尖一點點抹開。

他的指腹溫涼如暖玉,一寸寸摩挲開來。

顧之澄的心尖也随着顫了又顫,仿佛全身浸泡在了雪水裏,一尺一尺往下墜。

她的目光落在他微微下垂的眼睫上,細密又纖長,輕輕抖落着寒霜一般,專心致志給她塗着香膏。

顧之澄心中一直顧念着“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卻又只能安慰自個兒。

罷了,她現在......還只是個小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從明天起,改為每天0點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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