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百媚
“你想太多了。”
二人的回答出奇的一致。
他們兩個曾經并沒有在一起過,甚至連見面次數都是寥寥,隔着人群遙遙相望,他是人間難出其右的陸家二公子,她是驚豔四座的季家大小姐。
同處雲端的兩個人,卻鮮有交集。
陸程安到現在還記得他們的第一次照面。
應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年他才二十。
當時是暮春。
他和梁亦封來季宅找季洛甫談事,他那時舉手投足之間仍舊帶了幾分纨绔子弟的散漫與矜貴,勾着雙蠱惑人心的桃花眼,即便是認真專注的工作姿态,旁人看了仍舊覺得他是漫不經心的,輕佻浮蕩的。
事情談到一半,書房外傳來聲音。
少女嗓音清脆悅耳,陸程安心不在焉地叼着煙,火柴“呲”地一聲滑出火花,他的嗓音含糊了幾分:“你妹妹?”
他的臉沉浸在缥缈的煙霧之下:“我是不是得去見個面,畢竟——”
“——不是她,”季洛甫打斷,“是季君菱。”
陸程安:“季君菱?你家撿來的那個?”
季洛甫:“嗯。”
陸程安靠門坐着,雙腿大大咧咧地踩在矮凳上,外面的腳步聲和交談聲逐漸清晰,他輕松一勾,書房門打開了一道縫。
透過拿到縫隙,陸程安看到了路過的女人。
十七八歲,高挑漂亮,看上去溫和典雅。
他擡腿把門給關上。
拿下嘴裏的煙,似笑非笑地說:“之前是在哪兒聽說的來着,說是季君菱長得漂亮——今天見了着實不假。”
季洛甫眼裏有幾分譏諷:“不過如此。”
“什麽意思?”
“比起朝夕,不過如此。”
陸程安略一挑眉,顯然不信。
當時的他早已是情場老手,季君菱這樣的俨然是不可多得的美色,季朝夕再漂亮還能漂亮到哪裏去?
沒多久,事情結束。
陸程安和梁亦封離開,到大院門有不少距離,繞過前院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女聲,嗓音像是在煙雨江南浸泡了一整個春似的,音色甜柔。
順着聲音看過去。
朝夕半蹲着,手裏拿着塊餅幹,逗着面前三四歲的孩童,側臉溫柔,似乎是察覺到了有人在看着她,她側了側頭。
正臉看清。
人是連這遲遲春日都比不得的明媚幾許,唇畔處未收的笑意很淡,但又有幾分明目張膽的勾引意味。
梁亦封聲線偏冷,“就是她。”
“什麽?”他沒反應過來。
“季朝夕。”
陸程安悵然回頭,再看那個方向,朝夕已經拉着小男孩離開,只留他一個背影。就那一個背影,叫他後來懷念了好多年。
然而當下。
陸程安覺得季洛甫那句“不過如此”确實不假。
季君菱是美得不可方物,但是季朝夕美的不動聲色,媚的明目張膽。
她确實不止漂亮一詞可以形容。
也就是當初那一眼,讓他徹底地栽了進去。
從那之後,衆人發現向來在情場上無往不利的陸程安,身邊竟然再無女伴,衆人調侃他這苦行僧的日子過不了幾天,也有人勸他:“再過幾年就結婚了,這個時候好好的玩玩兒吧。”
他一概置之不理。
衆人原本以為他只是開玩笑的,只是時間輾轉,一年又一年,轉眼就是十年,身邊竟然再無異性。
陸程安這些年過的越發清淡,之前的情場老手褪去了年少時的纨绔與孟浪,變得從容不迫,成熟穩重。又是檢察官,身上無端地又有股正派克己的氣韻在。
有人問他:“你這兒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陸程安答:“沒怎麽回事兒,就是栽了個跟頭罷了。”
“栽在哪位名媛身上了,跟哥幾個說說,我可真不信了,竟然有人拒絕得了你?”
他雙唇翕動,從口中緩緩吐出兩個字來:“朝夕。”
場面頓時冷了下來。
知情人們面面相觑,不知情者一臉茫然無措。
有人問:“朝夕是誰?”
“季家你知道吧?季二叔的私生女,季洛甫的妹妹。”
“陸程安竟然看上了季家的私生女?”
“雖然是私生女,但好歹是季家出身的不是。”
“那得是有多漂亮啊,連身份地位都不在乎了?真為了她做苦行僧了?”
知情人分了他們一個眼神,他喟嘆道:“朝夕啊……她何止是漂亮一詞可以形容的。”
衆人嗤笑他,覺得這話實在荒謬。
心底卻又對她産生了濃重的好奇心。
只是朝夕自離開季家之後便再無任何音訊,漸漸地,她成為了圈子裏的一個謎,一個人人都想窺探得知,卻又下落未名的謎。
就連陸程安也無從知曉她的蹤跡。
幸好她還會和季洛甫打電話,他也能從季洛甫那邊打聽到她的行蹤。
她出國了。
在倫敦讀書。
她學醫。
陸程安曾拜托在同大學讀書的朋友找過朝夕,可是UCL大的驚人無比,偶爾在街上走着走着就會發現是學校的樓,更何況他的朋友學的是哲學,朝夕學的是醫,難上加難。
好友調侃過他:“你缺女人嗎,至于為了她這樣大費周折?”
“不缺女人。”
陸程安輕笑一聲,氣音短促:“可她們都不是她。”
好友沒再說話,只說會盡力幫他問到有關朝夕的事。
朝夕的社交圈幾乎為零,平時兩點一線,實驗室,家,有一個好友,叫鐘念,但二人平時也鮮少聚會。她每年暑假都會旅游。
好友能打聽到的也只有這些。
但對陸程安而言已經足夠。
陸程安每年暑假也會來歐洲,畢業之後則把年假放在夏天,他試圖想要遇到她,試圖想把處心積慮的見面營造成異國他鄉的偶遇。
可是無論他怎麽打探她的消息,他都沒遇到過她。
直到今天——
分不清幾分天意幾分人為,二人就這樣遇到了。
·
晚餐的時候,陸程安和朝夕安靜地用餐,江煙和陸許澤聊着天。
陸許澤:“你們明天幹什麽?”
江煙:“旅游呗。”
“一起?”
“可以。”她幹脆利落地應下。
朝夕:“……”
她在心裏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江煙轉過頭來,問她:“可以嗎?”
“可以。”她旅游的時候向來話少,有個陸許澤陪着江煙,也好。
·
隔天早上,四人在酒店用完餐之後出發去布魯塞爾大廣場。
卷積雲一片一片地平鋪在天上,陽光透過雲層溫柔地灑下光,陸許澤疑惑道:“姐姐,你不包那個紗巾嗎?紅色的,特別有異域風情。”
朝夕疑惑:“我在你面前包過紗巾嗎?”
“沒,我在照片上看到的。”
朝夕下意識看向陸程安。
她以為他手機裏有她的照片,想到這一點,她的心猛地一緊。
陸許澤卻說:“沒,昨天在服務區,一個留學生給我看的。”
“這樣啊。”她淡淡地應着,心裏卻沒來由的一陣空,“那塊紗巾和今天的衣服不搭,所以沒帶。”
陸許澤:“那下次你帶上行嗎?”
朝夕失笑,她指着江煙:“你們小孩,都這樣?”
陸許澤:“都?”
朝夕說:“她也是,喜歡我帶着那條紗巾。”
昨天她不準備帶那條紗巾的,頭上一裹,悶熱,可是江煙卻覺得好看,她向來拒絕不了親近的人的請求,于是就戴上那條殺進了。
陸許澤:“想不到啊,你眼光還不錯啊。”
江煙臭屁極了:“我的眼光,不是我吹,真的一絕。”
陸許澤:“你全身上下,也就眼神好了。”
江煙暴怒。
二人又吵了起來。
朝夕落在他們身後幾步慢悠悠地走着,聽着二人吵鬧的聲音,無聲地笑。
陸程安用餘光注視着她。
他也笑了出來。
等到朝夕回過神來,才發現她和陸程安又莫名其妙地走在一排。
相比于前面二人,他們兩個屬實太安靜了。但她喜靜,不愛社交,更何況對方還是陸程安,她更是不願主動開口說話了。
陸程安卻主動和她說話:“第一次來比利時?”
“不是,”她說,“之前去過魯汶。”
“旅游?”
“學術會議,我和教授過去的。”
陸程安點頭,複又似自喃自語般:“倫敦離魯汶也不遠。”
涼風拂面,朝夕把飄在臉頰處的頭發挽至耳根,她問:“你知道我在倫敦?”
陸程安毫不隐瞞:“大哥和我聊起過你。”
她不輕不淡道:“他大忙人一個,哪裏會和你們念叨我的事。”
陸程安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是啊,季洛甫大忙人一個,确實不會和他們念叨關于朝夕的事,一切都是他厚着臉皮去追問再三。
在廣場逛了會兒,幾個人又去看小于連銅像。
人群繁多,正好又是旅游旺季,不少游人擠在外圍拍照。
陸許澤對此嗤之以鼻,覺得一個小男孩兒有什麽好看的,江煙嘲諷他不懂民族文化,二人拌嘴拌到了附近的一家下午茶店。
點餐完畢。
送上來幾分甜點和飲料。
店員似乎認識朝夕,和朝夕說了幾句話之後送了幾瓶啤酒過來。
江煙好奇:“你認識他嗎?”
朝夕搖頭:“他認識我。”
“他和你說了啥呀?”
“他之前身體不舒服,我幫了他,”朝夕往面前的幾杯啤酒擡了擡下巴,“這是謝禮。”
陸許澤拿起酒杯就往嘴邊送:“據說比利時的啤酒比德國啤酒還要好喝,我可要試試。”他豪飲了一大口之後,挑眉:“不錯哎,哥,你也喝。”
陸程安看向朝夕:“不喝嗎?”
朝夕搖頭:“我酒量不好。”
陸程安點頭。
他記下了。
在三人喝酒的時候,朝夕語氣淡淡地開口:“剛剛店員還和我說了,這個酒是從小于連身上接過來的。”
小于連雕像上能漏水的地方就一處。
最不可描述的那一處。
朝夕單手撐着下巴,她眼尾輕挑起幾分幸災樂禍的笑意來,“顏色竟然還是黃色的,放在古代,你們算是在喝童子尿吧?”
陸程安剛端上準備往嘴邊送的動作突然僵住。
江煙和陸許澤則差點噴了出來。
朝夕眨了眨眼,“不過從醫學的角度來說,喝尿對身體沒有壞處的,當然,也沒有好處,喝一點兒也沒事兒,而且你也沒不是在喝尿,對吧?”
“你別說了,姐,當我求你。”陸許澤幾乎崩潰。
江煙也是:“姐,我做錯了什麽你和我說,我一定改。”
朝夕的臉上露出得逞的笑意,布魯塞爾的陽光溫柔照拂在她的臉上,她笑容明媚而又綿柔,那神情落在陸程安的眼底,妖孽十足。
倏地,二人視線撞上。
他滿面溫柔桃色,朝夕的心跳就那樣漏了一拍。
她慌亂地把視線從他身上轉移開來,放在桌子下的右手按住左手手腕,感受到脈搏跳動激烈又迅猛。
她的心底,像是經歷了一場海嘯。
作者有話要說: 也沒什麽好說的!就希望大家!多!多!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