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千嬌

老爺子每年見到陸程安都會想起這檔子事來。

當時朝夕剛從家裏搬出去, 住的地方也是老爺子讓季洛甫找的, 雖然是離開季家, 但到底是喜愛的不行的親孫女, 哪裏舍得讓她受一丁點兒委屈。

找的房子是最好的房子,房子也是以她的名義買下的。

這邊他剛安排好朝夕的事, 那邊就聽到敲門聲, 勤務兵說“陸程安說要見您。”

季老爺子其實不太記得陸程安是誰, 經過勤務兵小心翼翼地提醒之後, 他才知道, 原來是和朝夕有婚約的那一個。

他揮揮手“讓他進來吧。”

陸程安那天可以用潦倒二字來形容。

衣服似乎有幾天沒換了,灰色襯衣皺巴巴的。

頭發也亂糟糟的,胡子拉碴。

面色陰郁, 眼神空洞, 沒有任何情緒。

季老爺子疑惑“你來找我做什麽?”

“朝夕呢?”他的眼神聚焦,季老爺子這才看清他的眼睛, 滿是紅血絲,他語氣近乎渴求,“我要和她說一句話。”

“說什麽?”季老爺子說,“你和我說就好。”

陸程安“婚約的事,我沒說取消就不能取消。”

季老爺子皺眉“婚約的事, 原本就是我們倆家長輩一時興起說的玩笑話,原本是想着兩家親上加親的, 可是……渾小子, 她都走了, 這樁婚事怎麽還能作數呢?”

他耐心地勸說,“她奶奶都說了取消這個婚約,你奶奶也都同意了,你還在這兒較什麽勁兒?”

“她是我定下的人,我沒說取消,就不能取消。”

陸程安雙眼通紅,幾乎是從牙縫裏蹦出的話,“我和朝夕的婚約,是早就定好了的,我不說取消,它就一直作數!”

他當時還年輕,也不過二十歲,眉眼處仍舊有着少年的青澀感。

季老爺子也私下打探過關于他的種種,在學業上,是好的;在私人感情上,卻是混亂不堪的。

他是不滿意陸程安。

解除婚約,他也是第一個贊成的。

可是眼前的陸程安,卻和他聽到的不太一樣。

即便透露着少年氣,但眼神陰鸷,無數的情緒積攢,憤怒、不滿、急迫、渴求……可又因為從小到大的教養死命地壓抑住。

陸程安垂在身側的手緊握,胸腔上下起伏不平地震動着。

他有太多的無助也有太多的渴求。

最後,“撲通”一聲,跪在了季老爺子面前。

桀骜頑劣的少年低着頭,身形挫敗,嗓音顫動,帶着不易察覺的哭腔,他渴求道“爺爺,我會變的,我會為她變的,這婚約……她不說取消,就不算取消。”

“……算我求您。”

少年向來狂妄,意氣風發,驕傲到不可一世的地步,有着游戲人間的資本,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因為一個女人而低頭。

對父母低頭,對旁人低頭。

對這第一次不站在他這邊的命運低頭。

夜裏的溫度驟然降下不少。

夏末将至,蟬鳴聲漸消。

老爺子到底身體不如從前,說着說着就犯困了,卻強撐着眼皮,拉着她問“今晚不走了吧?”

老人渴求般地看着她。

朝夕不忍拒絕,終究是點頭應下。

她的房間一直都為她留着,采光通風最好的一間房,面積也是最大的。是啊,季家上上下下最受寵的那個人,就是她。

也因為如此,所以她才不得不離開季家。

·

二樓。

朝夕卧室的燈終于熄滅。

陸程安半靠在季家大門對面的花壇上,手上夾着支煙,煙頭燃着惺忪火光,他指尖的煙霧都被夜風吹散。

思緒也被涼絲絲的夜風吹得七零八落。

當晚回憶起往事的何止季老爺子。

還有他。

其實仔細想想,他當初确實做得不合規矩,貿貿然闖進季家,在老爺子面前說那麽些話,太狂太自我。

可要再來一次,他還是這麽做。

人生總有一次向命運投降。

他在遇到朝夕的那一刻,就得知道他活該有這麽一劫。

·

隔天,朝夕吃了早餐之後才去上班的。

老爺子看到她還在家,開心的多喝了一碗粥,在她走的時候還跟個小孩兒似的眼巴巴地盯着她“什麽時候還回來看我?”

話音剛落,家裏的電話就響起,阿姨接着電話,低聲說“是君菱。”

老爺子嘴角的笑霎時僵住。

他仔細打量朝夕的臉色,她笑意如常,“她估計是想您了,您接她電話吧,我就先去上班了。”

說完,她就離開季家了。

身後的季老爺子,看着她的背影,無奈嘆氣。

“電話……”

“說我在外面散步。”老爺子漠然極了。

朝夕一出門,就看到了停在門對面的車。

駕駛座的車窗降了下來。

陸程安“我送你?”

“我車還在那邊停着。”

又被拒絕了。

他無奈挑眉。

卻聽到她說“你送我過去吧,我懶得走這幾步。”

态度轉變的太快,導致陸程安都有一瞬間的沒反應過來。

也不過兩百米不到的距離,陸程安硬生生的開了兩分鐘。

沈放和梁亦封在一輛車裏,遠遠地看到前面開的跟蝸牛似的車,咋舌道“三哥,你說二哥怎麽回事兒?平常看着比誰都理智比誰都冷靜,就連大哥有時候在他面前都自愧不如,就這麽一個人——”

“——就這麽一個人,怎麽到了朝夕面前就這麽窩囊?”

“一悍馬給他開出了老年人專用代步車的感覺。”

沈放的吐槽向來都直戳靶心。

梁亦封揉了揉眉,他對別人的事不太上心,只說“廢話很多。”

沈放撇了撇嘴,實在是看不下去眼前那輛龜速般前行的車,一腳油門踩去,直接超車,超了車之後,還十分得意忘形地按了按喇叭嘲諷他。

陸程安不以為然。

他的心思全在朝夕身上。

朝夕上了他的車之後便說 “你開慢點。”

陸程安“嗯。”

車速很慢,遠遠地就能看到她的車,她向來不太擅長太煽情且漫長的對話。上次高鐵上的談話,她更擅長。

簡單,利落,簡明扼要。

昨晚聽到的事情沖擊感太強,她因為婚約一事對他懷恨在心十年,雖說她一直耿耿于懷,但她心底仍舊是承認他的。

即便被通知婚約取消,即便她和他再沒有見過面。

她的心底,仍舊是把他當做未婚夫的。

她偶爾也會給自己找理由,人不能言而無信,答應了的事就不能反悔;他那樣的人才會做出出爾反爾的事,我怎麽可以像他呢;未婚夫不過是拿來搪塞別人的借口罷了,在我眼裏,他不過是個薄情多情的負心漢罷了。

白日的她,清醒又理智。

而一到晚上,望着那異鄉月的時候,朝夕總會想起他。

想起她那些年遇到他時的場景,想起圈子裏的人提到他時的語氣,想起自己那個滿身傲骨的哥哥都對他倍加贊賞。

所以那時的她也會在深夜裏有那麽一點兒少女幻想。

後來又是婚約。

她那天真破土而出,如雜草般瘋長。

想過他會為她停下。

像是一條小船在海上漂泊數日,迷迷糊糊之際突然發現自己似乎看到了陸地,她是窮途末路的舵者,眼前不知是真是假。

朝夕抿了抿唇,忽地問他“你之前說,婚約這事,你說不取消,就一直存在,是真的還是騙我的?”

“真的。”

“我離開的時候,婚約是取消的。”

“那都是他們定的。”

“他們定的婚約,他們取消,也是自然。”

陸程安“我不行。”

“什麽?”

“換做別人,我無所謂,”他目光直視前方,側臉清冷,臉上沒有絲毫的笑意,平靜地說,“換做你,我不行。”

朝夕怔住了,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爺爺說過,你要是願意,季君菱也行。”

季老爺子曾擔憂過因為這事兒把兩家關系鬧僵,于是提出建議,“我家還有個孫女,雖然是領養的,但我們從來都是視若己出的,而且你們放心,我們季家出來的女孩兒,不輸任何家庭。你們要是願意,讓陸程安和君菱在一起也好。”

結果被拒絕了。

陸程安扯了扯嘴角,笑容寡冷“換做她,我無所謂。”

朝夕“無所謂是什麽意思?”

“訂婚、結婚,無所謂;有沒有婚約,也無所謂,”陸程安說,“反正也懶得看她一眼。”

“那我呢?”

“你不行。”

“為什麽?”

陽光爬上枝頭,金燦燦的晨光透過擋風玻璃照入車內,他的臉一半藏于黑暗,一半浸在光中,半明半暗的臉上,神情變得陰郁。

他沉聲,道“只看得到你。”

換做別人,他早就不屑置之,但是你不行。

誰見了你朝夕之後,還會妄想別人?

你是世間絕色。

朝夕默了默。

那條船搖搖晃晃,在海上漂泊數日,竟然真的找到了岸口停泊。

她做決定向來很快,沒有一絲的猶豫和遲疑。

“在一起吧。”

“什麽?”陸程安一腳踩下剎車。

朝夕伸手打開車門,她快速地跳下車,她眼尾往上翹起,眼波旖旎,媚眼浸在熹微晨光中,只微微一笑,就勾起他心裏滿腔愛意。

陽光落在她的眼底。

她眼如星辰般細碎閃耀,俏聲道“回應啊,十年前的見面,或者是上次在比利時見面,你對我說的那句話的回應。”

回應你當時的那一句,

——朝夕,我好像對你一見鐘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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