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1)
待那三人走遠後,大家微微松了口氣。
秦少郅心想:楚弦這個閹人混得還真是越發張揚。
他低頭看着緊緊靠在自己懷中的鳳捭,嘴角溢出一抹淺笑。
他熬過了最憋屈的十年,或許下一個十年還得繼續這樣蟄伏,但那些冷寂的孤眠之夜,終于不再屬于他了。這樣意外的驚天大喜也想就是上天對他的補償。
也許現在還不是時候,但是總有一天,他要讓郭承嗣的子孫,大周的皇帝付出代價。
秦少郅扭頭,示意大家繼續前行。
先前他們摸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尋到一條極為不惹人注意的路,只不過委屈鳳捭跟他一起鑽一回地道。
這個地道是秦少郅身邊的錢富貴挖的,錢富貴的師父是個盜墓賊,一輩子都在幹挖人祖墳的缺德勾當,練就了一身本事,知道自己的行當不太光明,錢富貴的師父雖然靠着盜墓讓自己去家人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但他卻一輩子不成親,因為怕将來自己的報應會落在子女頭上。
再後來,他就撿了一個棄嬰,并給他起名錢富貴,讓他跟着自己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出入各處的墳茔之地。
在盜墓這一行當,錢富貴的師父能力屬于上品,但是攬的活計卻屬于清流一派。所謂清流一派,就是不去盜帝王之墓,不去盜小門小戶,不去盜流芳百世之家。
收養錢富貴之後,他仍舊是這麽做的。
錢富貴天資聰慧,在師父的點撥下,很快就掌握了大部分盜墓技巧。藝高人膽大,加上年輕不懂事,他忽然覺得每天去挖那些大戶人家的祖墳沒啥意思,挖來挖去裏面也就陪葬些平常的首飾,玉都是少見的。
于是錢富貴的師父意思,錢富貴想去看看那些傳說中王公貴族門的墓穴。
他思來想去,選中了曾經風光一時的将軍府。
當時錢富貴是這麽想的,将軍府的後人都已不在,他不用過于擔心。結果誰能想到,他子時到達将軍府的祖墳,才剛拿出工具準備打洞,就被一個面容陰冷的男人死死掐住了喉嚨。
不過那個人最後并沒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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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少郅是在一年前重回京城的,因為他特別想來看看家人,看看代替他葬在墓裏的長順。雖然過去多年,他還蓄起了胡子,不過終究不能像從前那般大搖大擺地在京城裏行走,連掃墓也只能選在深更半夜。
然後就恰巧碰到了盜墓的。
秦少郅當即掐住他的喉嚨,“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将軍府的祖墳你也敢挖?”
錢富貴從沒有想到會如此出師不利。他也是一個自诩水平極佳的盜墓者,身手自是不在話下,然後掙紮了兩柱香時間,他也沒能接下對方的一招。
而秦少郅呢,像是逗弄寵物一樣,面無表情地把錢富貴過年建立起來的自信全部打碎。
後來秦少郅問了錢富貴好多問題,最後決定饒他一命,不過前提是要他去挖皇帝的陵墓。錢富貴雖然很想在盜墓界混出一番天地,但畢竟膽子還大到天邊,聽到秦少郅這麽要求,當即跪下了,說:“爺,您還是殺了我吧,那活兒富貴沒法幹。”
秦少郅眯起眼睛,接着月色打量眼前比自己小十來歲的年輕人:“怎麽就沒法幹?”
錢富貴道:“那就是去送死的活,說不定被抓了,會被折磨得生不如死,還不如現在死了得了。”
秦少郅呸了他一臉,罵道:“沒用的東西。那你就敢來盜秦家的祖墳?”
錢富貴憂傷地望着秦少郅,怯怯地說:“爺,這還不是因為将軍府今時不同往日……況且将軍府已無後人……”
話說了一半,他就不敢說下去了。
因為秦少郅目露兇光,手上的勁道快把錢富貴的胳膊捏碎。
錢富貴疼得緊咬牙關,卻強撐着不求饒,只是在用眼神懇求秦少郅給個痛快。
秦少郅笑了笑,松開手,說:“殺你有什麽意思,我也可以讓你生不如死。”
之後,在秦少郅威逼利誘之下,錢富貴終于同意幹這一票大的。
如今,錢富貴有點兒慶幸自己沒去顧慮後事。其實他們每個人都做好了被抓的最壞打算,每個人都在指甲裏藏了一點□□,就等着萬一逃不掉以此自戕,免得牽連旁人,也可以省了被抓入天牢。
徹底脫離危險之地,錢富貴問秦少郅:“三爺,嫂子為什麽會……”
秦少郅冷冷地睥睨他一眼。
錢富貴立馬閉上嘴,開始盤算自己兜裏的寶貝能換多少銀子。
大家到了外面停馬的地方,紛紛取出衣衫,準備換下那身夜行衣,穿上普通的跑馬漢的衣衫。不過大家準備脫衣服的時候,才想起他們的大哥話裏還抱着一位不知道能不能活得成的美人。
秦少郅掃視了諸位一眼,沉下嗓子,說:“去那邊大樹後換。”
大家急忙跑到那邊的大樹後,動作麻利地換上衣服。
之前說詐屍的那個人,還在糾結:“她到底是人是鬼?”
另外幾個紛紛甩給他幾個白眼。
秦少郅扶着鳳捭在地上坐下,将自己的衣服裹在她身上。如今雖是春末,可這皇陵地處北面,天氣還是頗為寒冷的。見鳳捭不停地在抿唇,秦少郅急忙掏出腰間的水袋,擰開蓋子,放在他她嘴邊。鳳捭微微張嘴,可惜才喝了兩口,秦少郅便把水從她嘴邊移開。
見她一臉的依依不舍,恨不得把水袋裏的水都喝光,秦少郅柔聲對她說:“等會再喝。”
他不知道鳳捭在棺材裏躺了多久,但是能判斷出來,她渾身軟弱無力,連呼吸都像是很艱難,明明她想擡手撫摸自己的臉,卻根本無力舉起手腕。
秦少郅不敢讓她喝太多,他需要給鳳捭盡快找個大夫。
可恨這幾年,他只擅長如何處理外傷。鳳捭的身體從外面看上去沒有任何不妥,可精神卻如此不濟,定然是內裏虛空。
喝了幾口水,總算潤了潤幹疼的喉嚨和嘴唇。她試着伸了伸舌頭,終于發出很微弱的一聲:“少郅……”
聲音輕得只有秦少郅能聽得到。
“……是你嗎?”
這時,和秦少郅同來的五個人已經換好了衣服。
秦少郅對幾位說:“你們先帶着東西回去,不用等我一起。”
“大哥!(三爺!)”
秦少郅揮手,示意他們不要多言。
“你們的大嫂身子不舒服,不能一路疾馳。”
“三爺,可以弄輛馬車!”
“這大半夜去哪兒弄?”
秦少郅特別希望這五個人趕緊滾蛋,因為他很想和鳳捭說說話。
十年,一天一句話,加起來也是幾千句。
何況,他每日都要很多很多話想和鳳捭說。
“大哥,我可以快馬加鞭去二十裏外的複莊弄一輛,一個時辰就夠了。”
“在這麽危險的地方呆一個時辰?”秦少郅斜了他一眼,“不許飛快,都快點給我滾。”
“可是大哥,我們怎麽能丢下你……”
有一個人扯了扯這位傻不愣登的跟班,“大哥這麽說,自然是心中有了萬全之策。”
說完,此人深深地看了一眼秦少郅,一臉大哥只有我最懂你的表情。
秦少郅回他一個微笑。
果然,還是成過親的人知曉他的心思。
當這幾個人拖着一堆戰利品飛快離去時,秦少郅看着神色不振,眼眸一動不動的鳳捭,終于忍不住濕了眼眶,說:“是我。”
鳳捭輕輕地笑了一下,然後就累得将他靠在他胸口,想睡覺。
秦少郅忍不住吻她的眉心,眼睛,嘴唇……他真怕這不是做夢。
“你是真的對嗎?”秦少郅之間發顫地撫摸她的長發。
“不知道……”鳳捭說一句便覺得累得要阖上眼睛,“我覺得這好像做夢,說話都沒力氣吶。我……我還看不見……你怎麽有胡子了……”
秦少郅摘下她左耳朵上的耳墜,往指尖猛地一戳。
瞬間冒出血,尖銳的疼痛感如此真實。
這不是做夢。
“鳳捭,真想這樣抱着你哪兒都不去。”
可是現在還不能這樣,他得離開。
秦少郅把她伏在馬上,手扶住她的腰,免得她落下馬,緊接着自己也翻身上馬,然後把她摟在懷中,低頭在她耳邊輕語:“夫人,先不睡,等到了前面的客棧再休息?”
鳳捭懶懶地動了一下嘴皮,吐出一個字“好”,聲音輕得像夜間一只蚊子在耳邊振翅。
秦少郅回到杞郡的八角山已經是一個半個月後。
這一個多月裏,他駕着馬車,十分緩慢地趕路。
還在路過某個稍繁華的郡縣時,請了當地的名醫給鳳捭敲過身體。
那大夫給鳳捭把完脈,緊鎖眉頭,半天不知道如何診斷。
秦少郅着急地問:“老先生,我家夫人是怎麽了?”
老大夫還是皺着眉不說話。
秦少郅急得差點揪住他的脖子。
就在這時,老大夫問:“老夫從未見過這樣的脈象……尊夫人這脈象有些像是久病沉疴後的彌留掙紮,又像是大病初愈剛醒的狀态,還有點産後血崩的跡象……老夫實在不知道如何開方子。怕方子開下去,反而有弊無利……唉。”老大夫搖頭嘆息,頗為懊惱和無奈地說,“您吶,還是另請高明。”
說完,老大夫像躲瘟神一樣飛快地逃走。
秦少郅還想再去請別人,卻被鳳捭叫住。秦少郅心酸地看着她,恨自己不能給她最好的生活。
鳳捭曾經見過瞎子,所以認為瞎子的眼睛都是醜了,于是無論如何也要在眼前蒙上一塊白綢布,免得被秦少郅看到自己變醜的模樣。
秦少郅告訴她:“鳳捭,你和以前一模一樣,一點都沒變。”
但是鳳捭還是堅持蒙上白綢。
平時趕路的時候,她都是在馬車裏睡覺。每天清醒的時間不超過兩個時辰,後來慢慢增多,但大部分時間仍舊沒什麽力氣。
她如今也只能吃些米粥,任何別的飯食都吃不下,一吃就吐。
見她憔悴,秦少郅都不敢想象這十年她是如何過來的。
他心疼地輕輕揉着她的手,說:“你病了多久了?”
鳳捭道:“不知道,那天我很艱難地把孩子生下後,就累得睡過去,醒來的時候就看到你了。”
秦少郅聽她說完,整個人呆滞住。
鳳捭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能感覺他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你……孩子?”
秦少郅覺得胸口堵得厲害。
郭承嗣都逼得鳳捭跟他那個了嗎?還讓她生了孩子!既然她都替他生孩子,為何死了還要拉着鳳捭一起!秦少郅氣得攥緊拳頭,只恨那天自己未把他的屍體從棺椁裏拽出來鞭打。
鳳捭并不知秦少郅心裏在想什麽,只是長長地“唉”了一聲,垂下頭,難過地說:“是我們的孩子,女孩吧應該,我當時只看了幾眼,便讓白益趕緊帶着孩子走。”
秦少郅這下更急呆滞了。
鳳捭說的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那是十年前啊!
“你……”秦少郅手抖得厲害,好不容易才克制住。
“少郅,你怎麽了?”鳳捭伸手往前摸着,摸到他的手,“當時他們都說你戰死了,還說你的屍首不日就會送回将軍府。可惜,那時候将軍府已經……”
其實鳳捭這兩天只靠自己,也比第一天醒來時好了很多。
她都能連着說很久的話了,只是身體還很虛弱,唯有手臂能自由活動,連坐都坐不起來。
“鳳捭,你知道你昏睡了多久了嗎?”秦少郅在床邊坐下,握着她的手。
“多久?”鳳捭哂笑,“總不至于我睡了一年多吧。現在是秋天嗎?”
秦少郅深呼吸,有些不可置信地再次問她:“你這期間真的完全沒醒過?” 是不是她因為受傷所以失去了某段記憶?
鳳捭愣了愣,“不會我真的昏睡了一年吧……我當時生完孩子只覺得又累又乏,睡過去後再也不記得後來發生過什麽事情了。”
秦少郅緩緩地說出下面這句話:“今年是建業十九年,郭承嗣三月末駕崩。”
這些輪到鳳捭傻眼了。
“建業十九年……”鳳捭好半天才說,“十、十年了?”
十年前,秦少郅以為自己重創大宛國,帶着一身的功勳回京,然後用手裏的兵權和郭承嗣做最後的交易,他只要和鳳捭平靜地過完這一生。然而那次突圍戰,他一直都沒等來約定好的援兵,明明援兵就在三裏外。
這一刻,秦少郅才明白,自從他披上戰衣,回到嘉峪關開始,郭承嗣就動了殺心。
原本幾千人最後只剩下二十幾個,被死死圍困住。
那一刻,心是涼的。
他甚至都能猜到,在自己帶兵攻打大宛國都城之時,京城指不定已經污蔑他領兵叛國。
秦少郅當時恨不得真的就此投降大宛國。
只可惜,他殺了大宛國很多人,大宛國的王子拓跋暨又是一個狠厲之人,秦少郅就算投降也免不了一死。
是夜,他召集還活着的二十幾個人,殺了戰馬,讓每個人都吃飽肚子,然後對他們說:“他們不能一直圍困我們,只要嘉峪關士兵一出來,他們就成了甕中之鼈。之所以敢一直等到現在,不過是要我秦少郅的項上人頭。眼下,我希望各位能活着。”頓了頓,秦少郅繼續說,“所以,明日我獨自一人出去應戰。等我死了,他們就會撤。”
這二十幾個人自然死活同意。
尤其是素來對秦少郅忠心耿耿的長順。
但是秦少郅十分堅決,不同意就按不服從治死罪。
長順哭道:“少爺,萬萬不可!将軍府可就您一根獨苗,少夫人還在家等着您吶!援兵就在不遠處,我們再躲着撐兩日吧。”
秦少郅嘆道:“你還看不出來嗎?援兵一直都在,只是不出兵罷了。我秦少郅這一仗勢必要亡命于此了。”
長順隐隐能猜出原因。
當晚,長順夥同活着的二十幾個人,将秦少郅敲暈,然後長順換上他的衣服,學着他的語氣,帶着二十幾個人沖出去迎戰。
等秦少郅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寂靜,而他則是只穿着普通的衣服,身上沒有盔甲。他瘋了一樣追出去,卻只看到滿地的屍體,有他認識的,也有他不認識。
沒有長順。
後來他裝成流民,跟着所有人在關外流浪十幾日,終于打探到了自己的消息。
他猜測是別人頂替了自己的身份,這個人極有可能是長順。
長順和他長得并不想象,據說當時援兵趕到之時,秦将軍和他的屬下全軍覆沒,而援兵則是重創那幫圍剿秦将軍的大宛國軍隊。
緊接着他們找到秦将軍的屍首。
秦将軍半顆腦袋被削下,面容模糊,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衣服和信物,大家根本認不出此人是誰。
全軍覆沒啊。
這個世界都沒人知道他還活着了。
秦少郅已經知道有人要殺自己,而秦将軍戰死已成了定局,他也不能跳出來說自己是秦少郅,很可能剛一出來,就會被暗殺。
無奈之下,他隐姓埋名,給自己起名馮三,跟随流民四處流竄,借以躲避嘉峪關周圍那些可能認出他的人。
他用了将近五個月才回到京城。
可是将近已經沒落,整個将軍府沒有一個活着的,他的兩位姐姐家,也都收到了朝廷的排擠,至于徐秉謙,更是找不到這個人。
他當時真想一死了之。
後來還是心中的恨讓他活了下來。
他開始用馮三的身份活下來,四處游蕩,最終來到了八角山,落草為寇。開始八角山只有三四個人,如今十年過去,他的手下,才三千多人。沒辦法,雖然這十年郭承嗣不大上朝,但是他放權給了東方明,東方明是一個從來不崇拜權貴之人,誰當皇帝對他來說都是一樣,他只想輔助皇上讓天下百姓過上好日子罷了。
郭承嗣同時又接着楚弦的力量,來制衡東方明。
楚弦完全不懂如何理國。
秦少郅恨不得皇上能再昏庸一點,楚弦能再嚣張一點,這樣民怨沸騰,他這山頭才能拉得穩站得住。
如今郭承嗣一死,登基的是六皇子,秦少郅心裏別提有多瞧不起大周朝了。
東方明似乎快在朝廷呆不下去了。
秦少郅本來是想着盜完皇陵,就去京城晃晃,找到東方明,跟他深聊。
但是沒想到遇到了鳳捭,他的所有計劃必須重新部署。
他這麽努力複仇不過是為了能活下去,如今找到鳳捭,他先要做的,是讓鳳捭永遠安全。
最初和他稱兄道弟的那幾個,會叫他大哥,而後來加入的人,則恭敬地叫他一聲三爺。
他說自己在家排行老三,名字父母沒來得及起,所以就馮三。
秦少郅帶着鳳捭上了山。
鳳捭對他說:“你叫馮三,那我叫木樨吧。”
秦少郅嘴角微翹,“那不是徐秉謙那小白臉給你起的名字?”
哼!
鳳捭道:“是啊,所以必須要用這個名字。咱們得找到他,孩子馬上都十一歲了。”
大周幅員遼闊,去哪兒找徐秉謙那個人精啊?
在他和鳳捭心中,徐秉謙一定會好好躲起來,照顧那可憐的孩子。
徐秉謙一定不會落入他們手中,他一定不會死的。
作者有話要說:
☆、甜
秦少郅還是對鳳捭用徐秉謙起的名字耿耿于懷,晚上幫鳳捭沐浴之時,忍不住又提起了這茬。和十年前相比,鳳捭的容顏依舊,皮膚也未見不同,秦少郅撫摸上去的時候,都怕自己的手弄破她的皮膚。
為此,他每次替鳳捭沐浴淨身前,都會把自己的手放水中泡上許久,把手上的糙皮都泡軟和些。不僅如此,他還破天荒地跑到八角山最近的集市上,買了些女兒家的抹臉之物。那個賣東西的老大姐還笑眯眯地打趣他:“哎呀這位爺是給家裏的夫人還是小姐買啊?”
秦少郅目光淡淡地掃過對方的眼,說道:“給我。”
然後賣東西的老大姐就閉上嘴了。
這讓秦少郅感到有點兒憂傷。
難道他就不能用了嗎?
回到八角山,幾位得力的小弟看着他手上拿着一個泛着香味的方形木頭圓盒,盒子上雕刻着細碎的小桂花。
“大哥,給夫人買的嗎?”
秦少郅頓時沒好氣地瞪着幾位:“我就不能給自己用?東西找到買家了嗎?一個個沒事幹了?”
這幾個原本把腦袋湊過去,興致盎然地想看個究竟,結果被秦少郅一通訓斥,紛紛尴尬地避開。
秦少郅回到屋裏,泡過手後,才又在長木桶中放滿水。
他現在住的房間并不大,只有三間,中間是會客廳,左邊是卧室,右邊是書房,多是擺放着一些兵書醫術,以及那些值錢的還沒找到買主的貴重物品。
自從鳳捭來了之後,他便把會客廳挪到了前面那一排屋子,而後面這原來會客廳被裝上挂有鈴铛的門簾,平時不關門的時候,就會放下門簾。除此之外,卧室的窗戶邊也挂了一個鈴铛,至于右邊的書房,亦然。
鳳捭如今看不見,秦少郅希望每次有人來,她都能聽到。
而他也是,盡可能多陪伴鳳捭。
出太陽的時候,會把她抱到外面,陪着她一起曬曬太陽;晚上星星密布之時,他也會打開窗戶,跟她描述今天的星星有多亮。
“就和你的眼睛一樣美。”秦少郅會說。
鳳捭也就聽聽而已,她除了淨身,其餘大部分時間還是會蒙上一層白綢。
總覺得不蒙上的話,眼睛睜開,什麽也眼不看,覺得特別奇怪。
進門後便是一個大大的屏風,屏風是山上兄弟自己做的,上面鑲嵌的畫是秦少郅從将軍府後院順來的徐秉謙的字畫。其實秦少郅覺得自己的字并不比徐秉謙差,不過當他寫出來後,幾位親信中紛紛表示還是徐大人的字好,主要徐大人的是字加畫,而馮三爺的只有幾行字。
秦少郅只能說這幾個小兔崽子沒眼光,俗!
屏風後面擺着挂簾,挂簾上放着幾條幹淨的白色毛巾。緊挨着旁邊是一個軟榻,一條長凳,外加沐浴所用的木桶。
秦少郅知道鳳捭喜歡桂花香,沒用多久,竟也讓他琢磨出桂花味的香胰子。
今天他打算讓鳳捭用用看。
他進屋的時候,發現鳳捭正把雙臂撐在床上,想讓自己坐起來。
其實也沒多少工夫,就方才秦少郅回來時她才開始試着撐起雙臂,到現在已是滿頭大汗。
“鳳捭,小心。”秦少郅急忙過去扶起她,把嬌弱到不堪一擊的她抱在懷中,“你別太着急了,萬一傷着自己可如何是好。”
鳳捭很是洩氣地縮在他懷裏,埋怨自己道:“我現在真像一個廢人,一點用的沒有,都不能自己坐起來。”
秦少郅低頭吻了一下她的雙唇,道:“鳳捭,不許這樣說自己。你睡了十年之久,長時間躺着不動,如今想要完全恢複,自然是需要一點時間的。”
“萬一我永遠這樣子呢?”鳳捭伸手摸着他的眉眼,“想看你,卻看不到。”
“不會的,你一定會好的。”秦少郅目光溫柔地看着她,“不管你變成什麽樣,我都在你身邊。我倒是害怕,等你眼睛能看見了,會不會嫌我老。”
“我怎麽會嫌你老。”
“可是我現在蓄着胡子,又是長年奔波,比之前看着老了。你倒是一點都沒變,也不是,你……”秦少郅咽了咽口水,都不敢再看她的臉,“你變得比以前更好看。”
鳳捭笑了。
“我幫你洗澡。”秦少郅低頭,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動作輕輕地把她抱起。
每次給鳳捭洗澡,秦少郅最後都會滿身大汗。
倒不是水汽熏的,而是心情躁動所致。
他每次都努力告訴自己要克制,不可想些荒淫的畫面,鳳捭現在身子尚未恢複,定然是不能那樣的。然而他根本克制不住。
鳳捭豐腴的身體就這樣一塵不染地展示在他面前,倒是如何克制得住?
在以為鳳捭根本不在人世的這十年裏,他除了夢到鳳捭,就再沒想過那些男女之事。一是因為心中有恨,二是因為對他來說,和鳳捭做了真夫妻之後,世間再沒女子能入得他眼。
秦少郅拿出香胰子,放她鼻子下,讓她聞味。結果鳳捭直接張開嘴,想要吃。秦少郅哭笑不得地将香胰子拿到一旁,說:“這不是吃的,這是洗身子用的。”
“可是味道好像桂花糕……”鳳捭摸摸鼻子,“不過細聞,還多了些其他的香味。”
“趕明兒我就去尋尋看,這兒有沒有賣桂花的。”
鳳捭噗嗤笑了,手四處亂抓,結果就碰到了硬硬的東西。
她已不是當初未經人事的小姑娘,于是笑嘻嘻地把手放在上面,調笑般打趣秦少郅:“小夫君,這段時間委屈你了。”
秦少郅低沉地按住她的肩膀,“鳳捭,快把手拿開。”
鳳捭卻不已,偏要摩挲兩下,吓得秦少郅連忙站到一邊。
鳳捭道:“躲什麽,我又看不見。再說,是它自己……唔……”
秦少郅低頭含住她的嘴唇,呢喃:“你說要讓我怎麽辦?知道我忍得辛苦,你還要撩撥?不鬧了,乖。”
鳳捭想了想,道:“好啦,我不再動了。”
鳳捭安心半躺在木桶裏,安靜地讓秦少郅給她洗完。秦少郅把她身體擦幹淨,然後給她穿上衣服,一面穿還一面在她身上留下幾個吻痕。
他聞着她身上的淡淡清香,恨不得就這樣睡過去。這樣靜默片刻,他坐在床上,把鳳捭放入懷中,替她輕輕按摩身體的每一處。
鳳捭忽然按住他的手,問:“秦少郅,問你一個問題。”
“恩。”
“這十年你有沒有……”鳳捭微微咬了下嘴唇,“有嗎?”
“什麽?”秦少郅不明白她想問什麽。
“有沒有啊?”鳳捭頭抵着他的下巴,感受到身後硬硬的東西還在,不禁笑問,“什麽新夫人啊妾是之類的……”
“當然沒有!”秦少郅被她說的臉都紅了,“你夫君是什麽人你還不清楚?”
“這還差不多。”如果不是身上沒什麽力氣,鳳捭這時一定故意亂動,磨蹭他。
秦少郅擡手在她腦門彈了一下:“不許胡思亂想。”
他繼續屏氣凝神地給鳳捭揉捏。
不敢太使勁,也不敢不用勁。
鳳捭在屋裏躺了一整天,被他這樣揉着,覺得舒服許多,感覺自己在走動一樣。
“馮三爺。”她喊着秦少郅的新名字,“為什麽要叫三?”
“我上頭有兩個姐姐,可不就是老三。”
鳳捭點頭,“倒也是。”
這時,秦少郅又想起她的新名字了,別別扭扭地哼唧一聲,道:“我覺得的還是叫鳳捭好了,總是比那什麽木樨聽着順耳。”
“叫木樨多好聽。阿樨阿樨,阿樨,阿樨。”鳳捭不停地念着,“你念一聲看看。”
秦少郅扭開頭,“不。”
“不要嘛,真的很好聽。白益剛說出來,我便覺得好聽。”
秦少郅冷哼一聲,道:“不就是桂花,叫那麽文氣作何……咦,我看叫你桂花挺好的。明兒大家再問嫂子叫什麽的時候,我就說你叫馮桂花。”
“為什麽要和你一樣姓馮?”鳳捭堅決不同意,“不要桂花,讓我想起宮裏的那些叫花的宮女了,什麽荷花,梅兒,杏兒。”
“桂花!”
鳳捭撅起嘴,半晌,說:“馮三爺,你要是喊我桂花,我便叫你狗蛋兒。”
秦少郅:“……好吧,阿樨。”
阿樨……
還真是好聽。
在嘴裏輕輕呢喃兩聲。
仿佛能把萬千句話都柔化在這短短的兩個字裏。
“你是我的阿樨。”秦少郅吻着她還透着濕氣的發絲。
鳳捭伸手輕輕戳着他的腿,嘴角微微上翹,道:“你是我的狗蛋兒。”
秦少郅:“……夫人你!”
鳳捭笑出聲,道:“夫君我錯了,你是我家狗蛋兒的親爹。”
秦少郅哭笑不得,按着她的眉心,“我們的孩子,是女兒吧?”
把寶貝閨女教成狗蛋兒這樣真的合适?
鳳捭道:“也可能是兒子啊?時隔十年,我哪裏記得當初有沒有看錯,黑燈瞎火的,根本就沒看清楚。”
“就算是兒子,那也不能叫狗蛋兒。”秦少郅認真思索,“叫一個的單名珏如何?這樣不管是男是女,都可以。雙玉為珏,就是咱們的孩子皆是不一般的。”
“說不定白益哥哥和我心意相通,真的就給他起名狗蛋兒。”
秦少郅咬牙道:“那我回頭一定好好教訓他!”
鳳捭笑得快岔了氣。
她軟軟地貼在秦少郅胸膛,道:“好吧,奴家都聽三爺的。”
秦少郅按住她不老實的手,一聲長嘆:“夫人,饒了為夫吧。”
鳳捭只好安分地任由他給自己按摩。
眼看春去夏至。
鳳捭依然看不見,不過比起之前,她似乎能感受到眼前的影子,如果有人在她面前移動,她可以感受得到。有時候外面太陽太亮,她還能分辨出哪兒有陽光,哪兒是陰影。
比起眼睛的緩慢恢複,她現在最大的變化是每日可以正常飲食,而不是像剛開始那樣只能吃些粥。那段時間,秦少郅為了讓她能多吃些東西,可沒少動腦筋。他把肉打爛成肉糜,放一點點在粥裏一起煮,還會讓人弄些軟嫩可口的豆腐,甚至是一些牛乳。
如今鳳捭總算能吃下正常人的東西,這讓他感到十分欣慰。
再者,鳳捭可以自己撐着坐起來了,如果把她扶着站起來,她也能站一段時間。
看到她第一次站直時候,雀躍的歡呼聲,秦少郅心裏別提多開心了,仿佛整個人都掉進了蜜罐裏。
看到她這般高興,秦少郅甚至覺得,自己什麽都可以放棄。
這一天早生,天剛蒙蒙亮,山上還撩繞着厚厚的雲霧。
鳳捭醒來後,卻緊緊地攥住身邊人的胳膊。
秦少郅急忙把她擁入懷中,“夫人,怎麽了?”
鳳捭微微轉過頭,眼裏浮出一絲清淚。
秦少郅睜開眼,對上她的視線,似乎從她的眼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鳳捭擡手,很準确地摸到了他的鼻子,帶着驚喜,又慢慢地捏起他的耳朵,然後手指停在他喉結處。
秦少郅喉嚨微微動了動,很小聲地确認:“阿樨,你看得見了?”
鳳捭用力地點頭。
“是看得見我的人嗎?不是影子。”
鳳捭道:“我家三爺,好像比以前黑了點。”
秦少郅一時沒忍住,緊緊地抱住她的腰,放肆地吻着她的雙唇。
“謝天謝地。”他說,“總有一天你會和以前一樣的。到時候我帶着你騎馬,去離這兒不遠青桑國。”
鳳捭笑了,手指□□他頭發了,說:“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天。”
秦少郅立即坐起,動作飛快地穿好自己的衣裳,然後又幫她穿戴完畢,抱着他走到外面的斷崖上,扶着她站穩,讓她依靠在自己身邊,指着遠處的一片紅暈道:“我們正好可以看到日出。”
“紅色的……”鳳捭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複有睜開,“綠色的,那邊還有紅色的花。我真的能看見了。”
說完她轉頭看着秦少郅,喃喃道:“三爺,我要好好看一看你。”
初夏的暖風拂過,